醫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肖然發瘋一樣往前沖,肩膀撞到一個硬邦邦的胸膛,也沒停下腳步。
“醫生!醫生在哪?!”
衣領猛地被人揪住。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擋在他面前。
肖然大口喘着粗氣,雙手死死抓住對方的手臂。
“我媽叫李秀蘭!剛送來的!她在哪裏?”
醫生翻看了一下手中的夾板。
“你是家屬?”
“我是!”
“病人顱內大出血,情況非常危急,必須馬上手術。”
醫生把單子往肖然懷裏一塞。
“去繳費,二十萬。錢不到位,手術室不開。”
二十萬。
這三個字是一記重錘,砸得肖然腦子裏嗡嗡作響。
他全身上下摸遍了,連兩千塊都湊不出來。
這幾年日子過得稀爛。
父親跟人合夥開飯店,遇上天災人禍,底褲都賠光了。爲了躲債,父親跑到國外打黑工,三年沒有一點音信。
爲了那三十萬彩禮還債,肖然把自己賣給了陸家,做了上門女婿。
他在陸家當牛做馬,活得不如一條狗。
母親爲了幫他分擔,一大把年紀還去給人當保姆。
哪怕這樣,外面的債還是沒還清。
現在又要二十萬救命錢。
肖然拿着繳費單的手不停發抖。
不行。
不能就在這幹站着。
只要能救媽,這膝蓋就是跪碎了,也得把錢跪出來。
他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得飛快。
第一個電話打給大伯。
“嘟……嘟……”
電話通了。
“大伯,我是肖然,我媽摔傷了急需用錢,您能不能……”
“肖然?”
電話那頭的聲音瞬間冷了八度。
“你不是入贅陸家了嗎?既然改了姓,那就是陸家的人。陸家家大業大,手指縫裏漏一點都夠你吃喝,找我們要什麼飯?”
“大伯,這是救命錢……”
“別跟我來這套!你要是再打電話騷擾,我就報警說你詐騙!”
電話掛斷。
肖然死死咬着牙,牙齦滲出了血腥味。
他又撥通了幾個平時稱兄道弟的朋友。
“喂,強子……”
“肖然啊,正好你找我,你爸欠我那三萬塊什麼時候還?我最近手頭也緊。”
“我媽出事了……”
“誰家沒點破事?沒錢還就別廢話!”
一個個電話打出去。
一個個希望破滅。
沒有一個人肯借錢給他。
哪怕是一分錢。
世態炎涼,人心比醫院的太平間還冷。
肖然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身體順着牆根往下滑。
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看着母親去死?
不。
絕不!
他猛地想起一個人。
周演。
前女友。
當初就是周演介紹母親去那戶人家當保姆的。現在母親在雇主家出事,雇主總得給個說法。
肖然顫抖着手指,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第一遍,沒人接。
第二遍,響到快自動掛斷的時候,通了。
“喂?”
女人的聲音懶洋洋的,帶着一絲不耐煩。
“周演,是我。我媽在你介紹的那家摔傷了,現在急需二十萬手術費,你能不能聯系一下雇主……”
“肖然,你是不是急糊塗了?”
周演打斷了他的話。
“雇主那邊我已經幫你問過了,人家說是你媽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跟他們沒關系。這種事,哪怕去打官司,沒個一年半載也扯不清楚。”
“那我媽怎麼辦?她在等錢救命!”
肖然對着手機嘶吼,引來走廊裏路人的側目。
“你也別急。”
周演頓了一下。
“既然急用錢,你那塊祖傳的地,爲什麼不賣了?”
祖產?
肖然愣住。
那是爺爺留下的唯一念想,一塊位於城郊的老宅基地。
爺爺臨終前千叮萬囑,這塊地是肖家的根,無論多難都不能賣。
“那塊地現在雖然位置偏,但好歹也是塊地皮。”
周演的聲音繼續傳來。
“賣了它,二十萬肯定有。有了錢,你媽的手術就能做。是守着那堆破磚爛瓦重要,還是你媽的命重要?”
這句話戳中了肖然的死穴。
媽都要沒了,留着地有什麼用?
“你能找到買家?”
“正好有個朋友對那邊感興趣。你要是願意,中午帶上地契,去老宅見面。”
“好!”
肖然沒有任何猶豫。
……
正午,日頭毒辣。
城郊肖家老宅。
這裏早已經荒廢,院牆倒塌了一半,雜草長得比人還高。
一輛黑色的奔馳越野車停在滿是碎石的路邊。
周演站在車旁,穿着一身紅色的連衣裙,顯得格外妖豔。
她身邊站着一個留着寸頭的年輕人,嘴裏叼着煙,身後跟着四個戴墨鏡的彪形大漢。
肖然抱着裝着地契的文件袋,跑得滿頭大汗。
看見那個寸頭青年,肖然眉頭皺了一下。
這人看着有點眼熟。
“東西帶來了?”
周演沒看肖然滿臉的汗水,直接伸手。
肖然把文件袋護在懷裏。
“錢呢?我要現錢,馬上要去醫院繳費。”
寸頭青年嗤笑一聲,打了個響指。
身後的保鏢提過來一個黑色的手提箱,當着肖然的面打開。
紅彤彤的鈔票,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這裏是錢。籤了字,箱子你拿走。”
寸頭青年吐出一口煙圈,把一份合同扔在滿是灰塵的石磨盤上。
肖然撲過去,快速掃了一眼箱子裏的錢。
不對。
厚度不對。
他經常接觸現金,這一箱子,撐死只有十五萬。
“這只有十五萬!說好的二十萬呢?”
肖然猛地抬頭,盯着周演。
周演漫不經心地撥弄着指甲。
“肖然,你也知道現在的行情。房地產不景氣,你這破地位置又偏,能賣十五萬已經是天價了。要不是看在咱倆以前的情分上,張少根本不會出這個價。”
“可是我要二十萬救命!”
“那就你自己再去湊五萬。”
周演冷冷地說道。
“要麼籤,拿着十五萬滾去醫院。要麼拿着你的破地契滾蛋,看着你媽死。”
肖然拳頭握得咔咔作響。
再去湊五萬?
他去哪裏湊?
但如果不籤,連這十五萬都沒有。
時間不等人,母親在醫院多躺一分鍾,就多一分危險。
十五萬,先交進去,剩下的五萬再去求醫生,再去賣血,總能想辦法。
“我籤!”
肖然抓起筆,在合同上重重地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帶血的妥協。
寸頭青年一把搶過合同,看了一眼籤名,嘴角裂開一抹猙獰的笑。
“行了,這地歸我了。”
他把手提箱一腳踢到肖然腳邊。
“拿着錢滾吧。”
肖然彎腰去撿箱子。
“真沒想到,一個死老太婆的一條賤命,居然這麼值錢,能換這麼大一塊地。”
寸頭青年突然開口,語氣裏全是嘲諷。
肖然撿箱子的動作僵住。
他慢慢直起腰。
“你說什麼?”
寸頭青年哈哈大笑,指着肖然的鼻子。
“說你蠢啊!你還真以爲是你媽自己摔的?那是我讓人在她擦樓梯的時候,往上面抹了點油。”
轟!
肖然腦子裏一聲炸雷。
他死死盯着寸頭青年的臉。
記憶瞬間重疊。
那天送母親去雇主家面試,那個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年輕人,就是眼前這個人!
這人叫張強!
“是你……”
肖然扔下箱子,瘋了一樣沖上去。
“是你害我媽!”
砰!
一名保鏢抬腿就是一腳,正中肖然的小腹。
肖然整個人倒飛出去,重重砸在滿是碎石的地上,劇痛讓他蜷縮成一只蝦米。
“別激動嘛。”
張強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的肖然,腳尖踩在肖然的臉上,用力碾壓。
“我這也是爲了你好。你看,你家這塊破地,留着也是長草。我稍微動點手段,你就乖乖賣給我了,還拿了十五萬,你得謝謝我。”
肖然拼命掙扎,臉頰被砂石磨得血肉模糊。
“周演!這也是你設計的?!”
他從牙縫裏擠出嘶吼。
周演站在張強身後,臉上沒有一絲愧疚。
“肖然,你也別怪我。張少看上了這塊地,那是你的福氣。再說了,張少答應事成之後給我五十萬。有了這筆錢,我就能買那個限量款的包包了。”
爲了一個包。
就爲了一個包,她夥同別人,把自己前男友的母親推向深淵!
毒婦!
“你個廢物,憑什麼占着這麼好的風水寶地?”
張強蹲下身,拍了拍肖然全是泥土的臉。
“還有,你更不配當陸家的女婿。陸傾城那樣的女人,只有我才配得上。你不過是陸家養的一條哈巴狗,占着茅坑不拉屎。”
“實話告訴你,這塊地我要,陸傾城我也要!”
原來如此。
一切都是局。
從母親當保姆開始,就是張強布下的天羅地網。
奪家產,搶老婆。
還要把他肖然踩在泥裏,永世不得翻身。
事到如今,周演也不裝了。
她傲慢冷笑着說:“咱們張少以前跟陸傾城是高中同學,只有像張少這樣的身份,才能配得上陸家小姐。”
“至於你,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哈哈哈哈哈!”
無盡的恨意在胸腔裏炸開。
肖然雙目充血。
這錢,燙手。
這地,不能賣!
要是賣給了這種畜生,他肖然死後怎麼去見列祖列宗?怎麼對得起躺在病床上的母親?
“我不賣了!”
肖然猛地推開張強的腳,撲向那個拿着合同的保鏢。
“把合同還給我!”
“找死!”
保鏢反手一巴掌,把肖然抽得原地轉了個圈。
張強厭惡地擦了擦鞋面。
“給臉不要臉。既然他不肯滾,那就讓他和這破房子一起消失。”
他對着遠處揮了揮手。
“動手!推平!”
轟隆隆!
早已等候在不遠處的黃色鏟車發動了引擎,冒着黑煙開了過來。
巨大的鏟鬥高高揚起,對着肖家那搖搖欲墜的祖屋牆壁就要砸下去。
“住手!”
肖然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從地上爬起來,沖到祖屋前面,張開雙臂。
“這是我家!誰敢動!”
血水順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滴在胸前的衣服上。
鏟車司機愣了一下,停了下來。
“愣着幹什麼?給我挖!”
張強在後面大吼。
“出了事算我的!挖!”
鏟車司機一咬牙,操縱杆一拉。
鋼鐵巨獸發出咆哮,鏟鬥帶着千鈞之力,狠狠砸向地面。
不是砸房子。
是直接砸向肖然腳下的土地。
張強要的不是推房子,他是要挖這塊地的地基!
轟!
地面劇烈震動。
老舊的地基根本承受不住這樣的摧殘,瞬間塌陷。
肖然只覺得腳下一空。
身體失重。
周圍全是崩塌的土石。
“啊——!”
他隨着塌陷的泥土,跌落進那個剛剛被挖開的大坑裏。
煙塵四起。
“哈哈哈!活該!”
坑邊傳來張強和周演肆無忌憚的笑聲。
“這就是跟張少作對的下場!”
“埋了他最好,省得看着心煩。”
大坑裏。
肖然被半埋在土裏,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一樣疼。
絕望。
徹底的絕望。
他鬥不過這群人。
錢沒了,地沒了,母親救不了,自己也要死在這個坑裏。
我不甘心!
肖然的手在泥土裏胡亂抓撓,指甲全部翻起,鮮血淋漓。
突然。
他的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硬物。
不是石頭。
觸感溫潤,帶着一絲奇怪的紋路。
肖然下意識地把那個東西從土裏摳了出來。
借着頭頂灑落的陽光,他看清了手裏的東西。
一塊殘缺的古玉佩。
這形狀……
小時候爺爺脖子上掛過這個!爺爺說過,這是一對陰陽玉,後來不知怎麼丟了一半。
怎麼會埋在地基下面?
肖然掌心的鮮血,順着玉佩的紋路蜿蜒流淌。
原本灰撲撲的玉佩,在接觸到鮮血的瞬間,突然變得通體血紅。
仿佛活了過來,正在大口吞噬着他的血液。
一股灼熱的氣流,順着掌心瞬間鑽進他的手臂,直沖腦門。
坑邊的嘲笑聲還在繼續。
鏟車的轟鳴聲還在回蕩。
但肖然聽不見了。
他的世界裏,只剩下一道刺破黑暗的強光。
那光芒從玉佩中炸開,瞬間將他整個人吞沒。
光芒深處,似乎有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跨越千年在對他低語。
時間,在這一刻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