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冰冷的倒計時，和他腦海中瘋狂咆哮的良知，在進行最後的拉鋸戰。
放棄他，你就能活。不僅活，還能立刻擁有百億資金，那塊讓無數人眼紅、足以改變命運的新界濱河地塊將唾手可得。你再也不用看人臉色，再也不用爲下個月的工資和房租發愁，再也不用在酒桌上喝到吐只爲換一個渺茫的機會。你可以一步登天，把過去所有的屈辱和艱難都踩在腳下。
代價是，腳下將永遠踩着兄弟溫熱的屍體和未冷的血。
救他？怎麼救？救護車來不及，自己不懂急救，傷口太深，出血太多。就算現在立刻有車，一路闖紅燈飆到醫院，希望也渺茫得像風中殘燭。而一旦嚐試營救，就意味着任務失敗。抹殺——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上。他不知道“抹殺”具體意味着什麼，是憑空消失，還是突發急病死亡？但系統能如此詭異地出現，發布如此冷酷的任務，其力量絕非兒戲。
死。自己死。
爲了一個大概率救不活的兄弟，搭上自己的命？
值嗎？
葉榮添的呼吸粗重起來，汗水混合着血水，從下巴滴落，砸在許文彪蒼白的臉上。他看見彪哥的左手，就攤在血泊邊，手指微微彎曲。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狼狽的夜晚，他們被追債的人堵在巷子裏，是彪哥撿起半塊磚頭，擋在他前面，吼着“錢是我借的，跟他沒關系！”。最後兩人都被揍得不輕，但互相攙扶着離開時，彪哥腫着臉卻還在笑，說：“怕個鳥，兄弟在，天塌不下來。”
兄弟在，天塌不下來。
可現在，天真的要塌了。砸下來的，是名爲“系統”的、無可抗拒的規則，是赤裸裸的生存選擇。
【00:01:00】
最後六十秒。
葉榮添猛地鬆開一直按着傷口的手，沾滿鮮血的手掌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胡亂抹了兩把，然後伸向自己的後腰。那裏別着一把折疊刀，平時用來拆快遞、割繩子，此刻，卻成了他腦海中某個瘋狂念頭下的工具。
他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刀柄。幾次嚐試，才“咔噠”一聲彈出那不到十厘米長的銀色刀刃。刀刃在昏暗光線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的目光，落在許文彪的脖頸上。那裏，動脈在微弱的脈搏下輕輕跳動。
一個聲音在他腦海裏尖叫：快！只需要一下！輕輕一下！任務就完成了！百億就是你的！活下去！你必須活下去！
另一個聲音則在泣血：葉榮添！你看看他是誰！他是爲你擋刀的許文彪！你他媽還是不是人！
刀刃的冷光，映着他扭曲掙扎的臉。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難熬。
【00:00:45】
許文彪的呼吸，幾乎停止了。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吊着最後一口氣。
葉榮添舉着刀，手臂肌肉繃緊，卻懸在半空，怎麼也落不下去。他看着彪哥安靜的臉，看着那褪色的兄弟同心結從自己指縫垂下，在血腥的空氣裏微微晃動。
“啊——！！！”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不是憤怒，是極致的痛苦和撕裂。握刀的手猛地轉向，不是刺向許文彪，而是狠狠扎向自己的大腿！
噗嗤。
鋒利的刀刃輕易刺穿了單薄的西褲，沒入肌肉。劇烈的疼痛瞬間炸開，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暈厥。但也正是這劇痛，像一盆冰水，暫時澆熄了腦海中那瘋狂邪惡的念頭，帶來了一絲畸形的清醒。
血，從他自己的腿上涌出，溫熱的感覺和按着許文彪傷口時一樣。
“痛嗎……彪哥……”葉榮添慘笑着，額頭抵在許文彪逐漸冰冷的肩膀上，“肯定沒你痛……對不起……我下不了手……我他媽……下不了手啊……”
他拔出刀，扔到遠處，發出“當啷”一聲脆響。然後，他用盡全身力氣，把許文彪的上半身稍微扶起，靠在自己懷裏，徒勞地想要給他一點溫暖，減緩血液流失的速度。盡管他知道，這毫無用處。
【00:00:30】
三十秒。最後的半分鍾。
葉榮添放棄了。對救護車，對系統任務，對自己那卑劣的求生欲。他選擇抱着他的兄弟，一起等待最終的結局——或許是許文彪的死亡，緊接着是他的“抹殺”。
他低下頭，在許文彪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聲，嘶啞地說：“彪哥……別怕……黃泉路……兄弟陪你走……下輩子……咱們還做兄弟……做真的……大老板……”
許文彪的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00:00:15】
十五秒。
倉庫外，突然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近，速度極快！刺眼的車燈光柱猛地刺破倉庫大門的黑暗，晃得葉榮添睜不開眼。
是黑虎幫去而復返？還是……？
葉榮添的心猛地提起，不知是絕望還是生出一絲渺茫的希望。他下意識地把許文彪往懷裏護了護，盡管這動作在槍械或砍刀面前可笑至極。
引擎聲在倉庫門口戛然而止。車門被粗暴推開的聲音。
腳步聲。不是很多人，似乎只有一兩個，急促地朝裏面跑來。
【00:00:10】
十秒。
一個身影沖進了燈光範圍。不是預想中的黑虎幫打手。來人穿着深色的便服，身形矯健，手裏沒拿武器，臉上卻帶着一種奇特的、混合着焦急與某種確定性的表情。他的目光迅速掃過倉庫內的慘狀，最後定格在相擁的葉榮添和許文彪身上。
“葉榮添？”來人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葉榮添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這是誰，是敵是友。他只是本能地抱緊了許文彪。
【00:00:05】
五秒。
來人沒有靠近，反而快速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巧的、類似注射器但結構更復雜的銀色器械。他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對着許文彪的方向，按下了某個按鈕。
“咻——”
一聲輕微的、幾乎聽不見的破空聲。
葉榮添感覺懷裏的許文彪身體猛地一震！
【00:00:03】
三秒。
系統界面上的猩紅倒計時數字，瘋狂跳動。
【00:00:02】
兩秒。
許文彪那原本幾乎停止的胸口，突然有了一個明顯的起伏！雖然微弱，但確確實實！
【00:00:01】
一秒。
葉榮添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懷中兄弟臉上似乎恢復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生氣。同時，他視網膜上的系統界面，那刺目的倒計時，在跳到【00:00:00】的瞬間——
並沒有像他恐懼的那樣，直接宣布任務失敗，執行抹殺。
而是猛地一陣劇烈的閃爍、扭曲！
所有的文字和數字都變成了亂碼，瘋狂滾動，暗紅色的光暈劇烈波動，仿佛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幹擾。
【警告！警告！】
【檢測到高優先級外部幹預……】
【因果線發生非常規擾動……】
【任務邏輯沖突……重新判定中……】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第一次帶上了急促和紊亂的節奏。
【00:00:00】
倒計時歸零的刹那，界面沒有消失，而是定格在那一串亂碼和閃爍的警告信息上。
然後，一行全新的、顏色截然不同的文字，艱難地、逐字逐句地在那混亂的界面上浮現出來。不再是猩紅，而是某種深邃的、仿佛蘊含着星光的幽藍色。
【初始任務……判定……異常……】
【基於‘不可抗力幹預’及‘宿主最終行爲選擇’……】
【任務‘放棄營救’……強制變更……】
【新任務生成中……】
葉榮添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處理眼前這超出理解範圍的劇變。他看看懷裏似乎“回光返照”的許文彪，又看看視線中那詭異變幻的系統界面，最後，猛地抬頭，看向倉庫門口那個剛剛發射了不知名東西的神秘來人。
來人依舊站在那裏，神色平靜了些，但眼神銳利如刀，正緊緊盯着他——或者說，盯着他眼前那常人不可見的系統界面所在的位置？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弧度。
“看來，”來人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在死寂的倉庫裏格外清晰，“趕上了。”
“你……”葉榮添張了張嘴，幹裂的嘴唇卻只能吐出一個字。腿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懷裏的兄弟生死未卜，眼前的系統詭異莫測，又突然冒出這麼一個神秘人物……信息過載讓他的思維幾乎停滯。
神秘人沒有回答他的疑問，而是邁步走了過來。他的步伐很穩，帶着一種奇特的韻律，仿佛對腳下的血泊和周圍的慘狀視若無睹。他在葉榮添面前幾步遠停下，蹲下身，目光先落在許文彪身上，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和胸口那依舊可怕但似乎不再洶涌流血的傷口。
“納米級生命維持劑，軍用技術，能暫時鎖住最關鍵的生理指標，爭取大約四十分鍾時間。”神秘人簡短地解釋了一句，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
軍用技術？納米級？葉榮添更加混亂了。他和許文彪只是兩個在房地產行業底層掙扎、偶然撞大運（或者說倒大黴）拿到新界地塊入場券的小人物，怎麼會和這種聽起來就高大上的東西扯上關系？
神秘人似乎看穿了他的迷茫，目光轉向他，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視靈魂。“葉榮添，1985年生，籍貫……畢業於……三年前與許文彪創立‘添彪置業’，主營舊樓改造和小型地產開發，注冊資本五十萬，實際負債已超過三百萬。一周前，通過非常規手段，獲取了新界濱河地塊的初步開發意向資格，因此引來了黑虎幫及其背後勢力的覬覦。”他語速平緩，卻將葉榮添的老底掀了個幹淨。
“你……你到底是誰？”葉榮添的聲音帶着驚懼。對方知道的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