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反應太過平靜,平靜得讓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周銘連忙從公文包裏掏出籤字筆。
姜眠接過筆,沒有一絲猶豫,利落地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池先生,請放心。”
她抬起眼眸,直視着池燼。
“我答應奶奶住進來,以及同意這場婚姻,從未覬覦過池家的任何東西。”
“這份協議上的內容,即使你不提,我也會自覺遵守。”
她繼續道:“一年之後,或者更早,只要您覺得合適,我隨時可以離開,絕不會糾纏。至於池太太這個身份。”
她唇角極輕地扯動了一下,帶出一抹近乎自嘲的弧度。
“我從未想過,也不覺得榮幸。”
說完,她不再看池燼瞬間變得有些復雜的臉色,也無視了周銘那一臉的震驚和尷尬。
只是對着旁邊的吳媽輕輕點了點頭,便轉身一步步走上了樓梯。
客廳裏,只剩下池燼、周銘和欲言又止的吳媽。
池燼盯着樓梯口的方向,眸色深沉如墨。
他預想中的爭吵和祈求都沒有出現。
那個女人,就用那樣平靜到近乎漠然的態度,接受了他所有的羞辱和防備。
她籤得那麼幹脆,說得那麼坦然。
“從未覬覦過。”
“從未想過,也不覺得榮幸。”
這感覺,比預想中看到她失態求饒更讓他不適。
他煩躁地鬆了鬆領帶,感覺那股因缺覺和領證帶來的頭痛似乎更劇烈了。
他重重地坐回了沙發上,閉上了眼睛,揉着發痛的太陽穴。
不僅僅是缺覺,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疲憊和煩躁。
這一天天的,簡直比他連續加班一個星期還要累。
吳媽看着他那副樣子,心疼又不敢多問。
中午時分,姜眠有些口渴,下樓來接水喝。
池燼依然還坐在沙發上,姜眠看着他緊鎖的眉頭和眼底的青色。
猶豫了一下,輕聲走進廚房。
她記得之前看書上說,酸棗仁、茯苓這些寧心安神,適合緩解疲勞和焦慮。
她翻找了一下廚房的儲物櫃,幸運地找到了這些材料,還找到了一些枸杞和桂圓。
她悄悄熬煮了一小碗安神助眠的湯水,怕打擾到他。
輕手輕腳地端出來,準備放在茶幾上就離開。
就在她把碗輕輕放下的瞬間,池燼猛地睜開了眼睛,帶着被打擾的不悅。
姜眠動作一僵,“對不起,池先生,我看您好像很累,煮了點安神湯,我這就上樓。”
池燼的目光掃過茶幾上那碗冒着微微熱氣的的湯水,又落到她有些緊張的臉上。
冷哼一聲,重新閉上了眼睛。
姜眠不再多說,轉身上了樓。
聽到樓上房門關上的聲音,池燼才又緩緩睜開眼。
他盯着那碗湯看了一會兒,鼻尖縈繞着一股藥材的清苦香氣。
鬼使神差地,他坐起身,端起了那碗溫度正好的湯。
嚐了一口,味道居然不難喝,清淡中帶着回甘。
最終還是幾口將碗裏的湯喝了個幹淨。
然後重新躺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覺緊繃的神經似乎鬆弛了一些。
傍晚時分,別墅裏的光線逐漸暗淡下來。
吳媽在廚房裏心不在焉地準備着晚餐,時不時探頭朝客廳方向張望。
池燼正靠在沙發裏,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扶手,顯然等得有些不耐。
“吳媽。”他聲音不高。
“幾點了?晚飯是打算當宵夜吃?”
吳媽擦了擦手,從廚房挪出來,臉上帶着猶豫。
她看了看樓梯方向,又瞥了一眼面色不虞的池燼,最終還是硬着頭皮開口。
“少爺,飯菜都好了,就是、就是姜小姐她……”
池燼敲擊扶手的動作停住,抬眼看向吳媽。
“她怎麼了?要絕食?”
“不是不是!”吳媽連忙擺手。
“我是想問問要不要叫姜小姐一起下來吃晚飯?”
池燼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吳媽,你也是家裏的老人了。”
他聲音冷了幾分,“我再怎麼樣,也不至於不給人飯吃。池家還沒窮到要省她那一口。”
“叫她下來。”
“哎,好,好!”吳媽鬆了口氣,連忙轉身上樓去叫姜眠。
長長的餐桌上,擺放着幾道精致的家常菜。
姜眠跟着吳媽走進餐廳,腳步有些輕緩。
她看到池燼已經坐在那裏,便選了離他最遠的一個位置,輕輕拉開椅子坐下。
吳媽習慣性地坐在了下首位置。
池家沒那麼多規矩,一起吃飯是常事。
只是今晚多了個姜眠,氣氛明顯有些不同。
姜眠吃得格外小心。
下午池燼一直在客廳,她也沒好意思出來找吃的。
此刻面對着精致的菜肴,胃裏空得有些發慌。
但她不確定池家的飯桌上有什麼禮儀。
怕出錯惹人笑話,更怕引來池燼更多的不滿。
於是她只是小口小口地吃着米飯,夾菜也只夾離自己最近的那一盤。
池燼原本沒什麼胃口,隨意吃着,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對面。
看到姜眠那副恨不得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的樣子。
他想起下午她籤協議時那副清高的模樣,心頭那股無名火又竄了起來。
在他面前裝出這副柔弱可憐的樣子給誰看。
他放下筷子,“下午在協議上籤字的那股爽快勁兒呢?吃飯就不會了?”
姜眠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緊。
她抬起眼,對上池燼那雙帶着譏誚的眸子。
她讀懂了裏面的意思。
他在說她裝。
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
小心謹慎被說是裝,難道要大吵大鬧他才滿意。
她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也懶得再去揣摩他那陰晴不定的脾氣和刻薄的話語。
餓過頭的胃隱隱作痛,那點因爲寄人籬下而強裝出來的拘謹。
突然就覺得沒什麼意思了。
她收回目光,沒說話,將剛才那口沒夾起來的肉片穩穩送進了嘴裏。
不再小口小口地數米粒,就着眼前的菜,實實在在地吃了起來。
紅燒肉燉得軟爛,她夾起幾大塊拌着米飯。
那盤放在池燼手邊,她剛才都沒好意思轉過來的油燜大蝦。
這會兒也伸長胳膊,快速地夾了兩只過來,利落地剝殼。
姜眠吃得很快,沒有發出不雅的聲音。
池燼看着她這突如其來的轉變,眉梢微挑。
眼看着姜眠風卷殘雲般吃完了一碗飯,又自己去添了半碗。
最後還盛了一小碗吳媽煲的玉米排骨湯,咕咚咕咚喝得見底,他終究沒忍住。
“你是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