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一雙溫潤的手撫上沈恣的腿。
沈恣以爲是幻覺。
她已經死了,或許這只是走馬燈裏的回憶。
直到雙唇被銜住,她喉間擠出一聲極輕的,又似乎帶着些歡愉的聲音來,她才覺出不對勁來。
沈恣猛地睜開眼,入目是碧青色的帷帳頂,上面還繡着一只鶴立於孤石旁,隨着帷帳輕顫,似要振翅騰飛。
沈恣不敢置信的想要伸出手去摸。
這帷帳,她再熟悉不過!無數個夜晚,她都與那人纏綿在這張床上。
可是,她不是死了嗎?
身上人似乎察覺到她的走神,猛地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疼。”沈恣沒忍住呼出聲來。
但也是這一痛才讓她清醒過來,這一切不是幻覺,是真實的。
她重新活了過來。
那麼此刻,壓在她身上的只會是他。
清河郡主的嫡長子,江鶴安。
想當年清河郡主被賜婚,嫁給了並非世家大族的四品翰林江之任,有多少人暗中嘲諷她,就有多少人豔羨江之任。
自江之任死後,堂堂清河郡主變成了個寡婦,又是有多少人唏噓不已,等着看她的笑話。
可偏偏她有個極有出息的兒子。
江鶴安十七歲就高中狀元,得聖上青眼,天子門生風光無限,一掃江府這些年來的頹敗與冷遇。
她抬眼看去,江鶴安一如記憶裏那般,面如冠玉,清冷貴氣,一雙偏冷的丹鳳眼此刻卻不見絲毫寒意,滿是幽暗的欲色。
他正欲更進一步。
“公子……”沈恣用手推了推他欲壓下來的胸膛,出口的語調卻是怎麼都壓不下來的媚意。
江鶴安右手撫上她的臉,柔了聲音像是哄小孩般,“別怕。”
此情景讓沈恣一愣,這分明是她伺候江鶴安第一晚的時候。
也就是從這一夜開始,她的生命進入倒數。
一年後,江鶴安和華安縣主成親。
華安縣主嬌貴無比,善妒跋扈,嫁過來不久後,趁着江鶴安外出公務,暗暗處置了沈恣。
莫說江鶴安不在,就是他在也未必會護着她。
沈恣只是個卑賤的通房,華安縣主可是天之驕女,是正妻,她如何能比得過?
華安縣主在未嫁過來時就妒恨於沈恣,而今是鐵了心要狠狠出口氣,她暗中向其父淮南郡王討來了從內獄退下來的獄卒,那人有一手打板子的絕技。
內獄廷杖乃栗木所制,既硬卻不失韌勁,打人的那頭包着鐵皮,其上還有細密的倒鉤。
一仗下去,疼得人發顫,倒鉤順勢一扯,皮肉便被扯去一大塊。
一般人挨不過八十杖,可沈恣當時受了整整一百杖,已是極刑。
到最後,她被打的地方只見森森白骨,血肉落了一地。
就這樣,她活活被打死,扔到了無人在意的亂葬崗,讓臭鼠野狗果腹。
人如螻蟻,命如草芥。
可諷刺的是,在她死亡前走馬燈起的那一刻,她才看到了自己的前世,原來她是從一個自由平等的世界穿越來的。
若是她從一開始就得知自己能是自由的,是不卑賤的,那就不會聽天安命做一個低賤的奴婢,做一個隨時都會被人拿捏掐死的通房,絕不!
沈恣眼神堅定,雙臂使了大力氣掙扎。
江鶴安騰出左手,毫不猶豫地,緊緊地把這雙嬌柔無骨般的手禁錮在了她的頭頂。
雲集雨蓄多時,豈能讓她逃了去。
“不!”
沈恣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掙脫出來的雙腿狠踹了下江鶴安的腹部。
江鶴安吃痛,鬆了力氣,沈恣得了機會,立馬翻身下床。
前世骨子裏的奴性讓她毫不猶豫地跪在了地上,低着頭不敢去看他,只輕聲的卻又堅定地說道:“公子,奴婢不願意。”
此時,正值隆冬,屋子裏雖燒了地龍,剛從前世痛苦中掙扎出來的沈恣還是覺得渾身透着股凜冽寒意。
而床上之人還未發一語,室內靜謐無聲。
良久,沈恣忍不住微微抬頭,去瞧那人,只是腦袋不敢抬起太多,只夠覷得他月白衣角微動。
江鶴安一雙眼眸意味不明地俯視地上姿態卑微,語氣卻帶着幾分強硬的女子,和她微不可察的偷覷小動作,淡淡地吐出一個字來。
“好。”
隨後,他起身徑直去了浴室。
沈恣鬆了一口氣,知道這事過去了,連着她踹他的事,也不會再追究。
江鶴安是出了名的溫潤寬容,她自小就伺候他,九年來幾乎沒見過他發火,永遠都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只要當時他沒有懲罰,那事情便是翻了篇。
可他不追究此事,沈恣也逃脫不了責罰。
片刻,江鶴安沐浴完畢,套了身水墨色的寢衣,跨了出來。
“且去吧。”他睨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沈恣,隨手撿了本書,看了起來。
沈恣緩緩站起身,撿了地上散落的衣服穿上,拉開門,寒意撲面而來。
馮嬤嬤上下打量她一眼,又瞥了眼屋內看書的江鶴安,就知此事沒成,避子湯自然也用不上了,她讓身後跟着端藥的碧草倒了去。
馮嬤嬤拉了沈恣到廊下,擰了眉,責備問道:“雲雀,怎麼回事?”
沈恣如何能回答得出來,她總不能告訴馮嬤嬤自己重活一世,不願意做通房了。
所以,沈恣只能像個鵪鶉似的,搖搖頭。
馮嬤嬤不曉得屋內發生何事,瞧她這樣也問不出個什麼,於是立即離了四和園,回了清河郡主高氏的榮棲堂稟告今夜之事。
夜深人靜,園子裏只有燈籠在寒風中搖曳,假山青竹勾勒出些鬼氣來,沈恣卻覺得莫名心安。
“這事原是你的造化,沒想到你竟是個沒福氣的。”
刺耳的話在沈恣背後響起,她不用轉身也曉得是碧草。
滿園子的人,就她最是把自己的心思擺在面上,包括愛慕江鶴安和嫉妒針對沈恣。
沈恣並不想搭理她,轉身便朝着遊廊盡頭而去。
碧草呸了一聲,忿忿不平,朝着她去的方向,罵道:“神氣什麼!素日裏公子抬舉你,園子裏不論老的小的,都叫你一聲姑娘,如今沒伺候好公子,明日夫人那兒有你受的!”
沈恣聽見了,腳步卻不停。
什麼抬舉,什麼姑娘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