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源掃視一圈,目光落在槐樹下那個瘸腿乞丐身上——這必定是他們的頭兒。
他徑直上前抱拳:"各位大哥,小弟有點小事想請諸位幫忙。”
做生意首要的就是客氣,對誰都得客客氣氣的。
楊掌櫃和幾個看熱鬧的書生站在後面冷眼旁觀。
見陳源對乞丐作揖喊"大哥",書生們紛紛皺眉。
他們向來認爲寧可丟命也不能丟了讀書人的骨氣。
陳源這般作態,在他們看來簡直有辱斯文。
這些乞丐都是職業行乞的。
不過和現代的職業乞丐不同,古人行乞純粹是爲了活命。
瘸腿乞丐顯然沒料到讀書人會這樣稱呼他們,慌忙起身:"公子說笑了,我們這些人能幫上什麼忙?"
身後書生的竊竊私語不時飄進陳源耳朵,但他毫不在意。
商人的骨氣就是錢,只要能賺錢,什麼都能賣。
讀書人的清高?第一個就能賣。
"大哥,小弟有些酒壓在庫裏,想找酒樓售賣。
但對附近酒樓不熟,這裏有十多封信,想勞煩大哥幫忙送到最近的酒樓。”
陳源掏出十五封信和十五文錢,客氣地說:"小弟也是窮人,給不起太多酬勞。
這樣吧,送一封信給一文錢。
要是能說動對方買酒,每賣一壇我給諸位提五文錢,如何?"
乞丐們笑了。
瘸腿乞丐接過信:"我當什麼大事!公子放心,我們本就要去酒樓討飯,順道就把信送了。”
陳源再次拱手:"多謝諸位大哥。”
真指望乞丐賣酒?陳源沒想過。
但只要信能送到,就有希望。
對商人來說,十五文錢買個希望,值了。
"一壇酒真給五文錢?"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陳源斬釘截鐵:"給!當然給!多賣多提,絕不食言!"
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小乞丐,皮膚黝黑,衣衫襤褸。
聽了這話,他突然從包袱裏掏出一套幹淨衣服:"那我去打點水。”
見陳源疑惑,小乞丐笑道:"我得洗洗臉和頭發,至少讓人看不出我是乞丐,這樣才像賣酒的。”
陳源一怔,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剛和乞丐們談妥,第一單生意就上門了。
是個三十多歲的壯漢,肌肉結實,皮膚黝黑,一看就是幹力氣活的。
"掌櫃的,打半斤散酒!"
陳源連忙應聲:"好嘞客官!馬上來!"
他快步走到酒缸前,舀了滿滿半勺。
見壯漢還盯着漏鬥看,又順勢添了一點:"客官這般豪爽,酒少了不合適!再給您添點。”
其實晃蕩間酒又流回缸裏,根本沒添多少。
但壯漢已經眉開眼笑:"換老板了?難怪沒見那條大狗。
兄弟會做生意,以後我就來你這打酒了!"
陳源趕緊遞上花生米:"大哥慢走,這是小弟送的,您嚐嚐。”
壯漢一看:"嘿!好東西!"當即靠着柱子坐下,打開酒壺就着花生米喝了起來。
正巧有人路過,壯漢喊道:"狗子!幹嘛去?"
那人回頭:"打酒,小舅子來了。”
壯漢一指陳源:"來這,這是我兄弟。”
狗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提着酒壺過來了:"打八兩吧。”
陳源接過酒壺:"八兩老酒!好嘞,客官您稍候!"
櫃台下突然探出個小腦袋,一只小手高高舉起:"老板,打三兩酒。”
陳源笑着摸摸孩子的頭:"小家夥,幫家裏大人來打酒啊?"
孩子使勁點點頭,汗津津的小手攤開,露出九枚銅錢。
陳源收下錢打好酒,又遞過一顆糖球:"叔叔最喜歡懂事的孩子了,這是獎勵你的。”
不一會兒,一群孩子舉着酒壺蜂擁而至:"老板!打酒真有糖吃嗎?"
人就是這樣,小時候經不起 ,長大了也愛占小便宜。
買酒的人多了,自然有人像那壯漢一樣,坐在門口小酌幾杯再走。
陳源樂得留他們,熱鬧的場面總能吸引更多人。
那些看熱鬧的,見大家都在買,也就跟着買點。
反正兜裏有餘錢,喝點小酒也無妨。
楊掌櫃怎麼也沒想到,兩缸酒不到天黑就見底了。
陳源卻沒急着關門。
既然明天這鋪子十有 就是自己的了,不如多和酒客們聊聊。
一來聽聽顧客意見,二來也不能讓人覺得他只是個賣酒的。
天色漸暗,那輛豪華馬車又回來了。
胖子一臉不情願地走進客棧,顯然沒找到更好的住處。
"小蕾,去買檀香!要五兩銀子一盒的!"
"小蕾,把馬車上的錦被拿來!"
胖子不停使喚着丫鬟,直到折騰累了才消停。
菱花正在向楊掌櫃報賬:"爹,他今天淨賺一錢銀子。”
楊掌櫃望着門外和酒客談笑的陳源,嘆了口氣:"去把他行李搬回來吧。”
書生們不樂意了:"掌櫃的!我們還要溫書備考,樓下這般吵鬧......"
楊掌櫃眼睛一瞪:"你們考試關我什麼事?人家付了房錢,我憑什麼趕人?"
正說着,一個身影飛奔而來:"賣酒的公子在嗎?"
陳源起身應道:"在這兒呢!"
來人正是先前的小乞丐,此刻滿臉喜色:"賓悅樓要十壇酒!"
陳源轉身進屋:"掌櫃的,再要一缸酒,現在有嗎?"
"明早才有。”
"客人急着要,我去南門拉。”
楊掌櫃掏出三兩銀子:"就說是我讓你去的,能便宜些。”
巧的是門口就有車夫。
看着陳源匆匆離去的背影,楊掌櫃心情復雜。
讀書人放棄功名來做買賣,這在大宋朝實在少見。
看着陳源短短一個半時辰就賣光了他三四天才能賣完的兩缸酒,楊掌櫃不禁暗自思忖,這小子若是經商,必定是個厲害角色。
馬車比預想中快得多,陳源在心裏盤算着:一缸酒本錢二兩一錢,賣給賓悅樓三兩。
淨賺九錢銀子,付了二錢車錢,又給了小乞丐一錢,自己還剩六錢。
這一下午的買賣,讓他賺了七錢銀子。
車夫收工前又接了這單生意,能賺兩錢銀子自然歡喜,趕着馬車跑得飛快,不多時便將滿滿一缸老酒裝上了車。
陳源和小乞丐並肩坐在車上,扶着酒壇以防顛簸。
他對這個幫自己賣了一缸酒的孩子頗感興趣:"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小雀兒,從小跟着瘸子大叔長大。”小雀兒仰起臉看着陳源。
陳源摸了摸他的頭:"能告訴我你是怎麼賣掉十壇酒的嗎?"
小雀兒笑了笑:"很簡單啊,我挨家酒樓去問要不要酒,問到賓悅樓時他們正好缺酒。
多虧這身衣裳,不然人家也不會讓我進去。”
說得輕巧,但從賓悅樓到陳源住的客棧足有五六裏路,沿途酒樓不少,每家拒絕都意味着小雀兒又碰了一次壁。
可他能堅持問下一家,足見其推銷的天賦。
陳源拍拍他的肩:"這衣服哪來的?"
小雀兒神色忽然認真起來:"每年撿到能穿的幹淨衣裳,我都留着。
我不想當一輩子乞丐。”
陳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不會的。”
他真心覺得小雀兒能擺脫乞丐的命運,因爲這孩子有決心,也在努力改變。
兩人沉默片刻,心裏卻同樣歡喜。
到了客棧門口,陳源又問:"有了這一錢銀子,你打算做什麼?"
小雀兒反問道:"明天還能幫你賣酒嗎?"
明天?陳源本打算自己一早去跑酒樓。
他還沒打算雇夥計,盡管小雀兒急需幫助,只要有人拉他一把,他一定能擺脫乞丐的身份。
但陳源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生意人雖表面和氣,骨子裏卻冷靜理智。
同情心在商場上最要不得。
馬車停在賓悅樓前,兩個夥計早已等得焦急。
見到酒缸,他們臉上的焦慮頓時消散,雖嘴上埋怨送貨太晚,神色卻緩和下來。
陳源一邊幫忙搬酒,一邊賠笑:"對不住幾位大哥,小店離得遠,搬運耽擱了時辰,讓各位久等了。”
有夥計嚐了嚐酒,回頭對門口的年輕人說:"少爺,沒兌水。”
那少爺贊許地看向陳源:"不錯,請問貴姓?"
陳源上前拱手:"免貴姓陳,陳世美。
少爺放心,小店的酒絕不會兌水。”
少爺微微一笑:"我叫柴陽,賓悅樓是我家開的。
以後你每日早上送兩缸酒來。”
這是陳源的第一個大客戶。
尚未正式開張就攬下一天兩缸酒的生意,這無疑是個好兆頭,讓陳源對未來充滿信心。
小雀兒也對未來充滿期待。
從前人人對他冷眼相待,罵他"臭乞丐"仿佛天經地義。
即便他偶爾說:"我不想一輩子當乞丐!"
周圍的乞丐也會大笑:"咱們就是乞丐命,躲不掉的!"
小雀兒下定決心,要用今天賺的錢買身新衣裳,然後去酒樓當夥計,或是作坊當學徒,做什麼都行,就是不再做乞丐。
他把想法告訴陳源,抬頭問道:"公子,我能行嗎?"
陳源知道這孩子缺的是信心。
此刻他最需要的就是有人告訴他:"你可以!"
"你可以,一定可以!"
陳源摟住小雀兒的肩膀,用力一攬:"我也剛起步,不如咱們哥倆定個約定如何?"
小雀兒眼睛一亮:"什麼約定?"
陳源略一思索:"兩年吧,兩年後我定會成爲汴京最富有的商人!"
小雀兒立刻會意,掙脫陳源的懷抱,高舉雙臂:"兩年後我要做汴京最好的夥計!"
陳源大笑:"到時候我雇你好不好?"
小雀兒昂起頭:"我的工錢可高!你雇得起嗎?"
陳源清清嗓子,背起雙手:"有多高?信不信本掌櫃用銀子埋了你!"
小雀兒也笑了:"若真用銀子埋我,死也甘心!"
忽然,他神色一滯,想到一個嚴重問題——他連個正式名字都沒有。
"公子,您讀過書,給我取個名字吧?要是去做工,總不能還叫小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