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湖上,六月的天悶得像口燒了許久的蒸鍋,水汽糊在臉上,又黏又重。韋小寶,現在叫狗剩——這是頂頭上司,一個疤臉什長喝醉了酒,踹了他屁股一腳後賞的名字——縮在搖搖晃晃的小舢板裏,恨不得把自己也團成個蝦米,好躲開這片讓人渾身發毛的死寂。
他明明是揚州城麗春院裏最能耍嘴皮子、最懂看眼色的小無賴韋小寶,怎麼眼睛一閉一睜,就從暖和的被窩滾到了這鬼地方?什麼大明?什麼朱元璋?陳友諒?他腦子裏亂糟糟地塞着這些陌生名字,像被人硬灌了一桶隔夜的餿粥。周圍這些兵,一個個面黃肌瘦,眼珠子卻亮得嚇人,盯着對岸模糊成一片、黑壓壓數不清的船影子,又是怕,又是餓狼一樣的狠。
對,餓。韋小寶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起來,從昨天晌午到現在,就灌了一肚子照得見人影的稀粥,米粒能數得清。什長說了,糧食緊,得先緊着能掄刀子的。他狗剩一個剛補進來的火頭軍,湊合活着就不錯了。
“狗剩!死哪兒挺屍呢!滾起來生火!”疤臉什長的大腳丫子帶着一股鹹魚和汗臭混合的味兒,精準地踹在舢板沿上,震得韋小寶腦仁嗡嗡的。
韋小寶一骨碌爬起來,點頭哈腰:“來了來了,什長大人,小的這不是正攢着力氣,待會兒給您燒鍋滾水,燙死那些不長眼的陳……陳什麼玩意兒來着?”他臉上賠着笑,心裏早把這疤臉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疤臉什長哼了一聲,沒再理他,只焦躁地望了一眼湖面。空氣裏的腥味越來越重,不是魚腥,更像鐵鏽混着淤泥,還有一種說不出的、讓人心頭發慌的甜膩。遠處,自家這邊的戰船也排開了,可比起對面那幾乎望不到邊的桅杆森林,怎麼看怎麼像小孩壘的土堆。
“聽說沒?陳友諒那廝,船有幾百丈高,上面能跑馬!”旁邊一個瘦猴似的老兵壓低聲音,神神秘秘。
“何止!我表舅的三姑爺在對面營裏當差,偷偷遞過話,說他們頓頓白米飯,管飽!”另一個吸溜着口水補充。
韋小寶一邊手忙腳亂地引燃溼柴,被煙嗆得直流眼淚,一邊尖着耳朵聽。白米飯!他肚子裏那條饞蟲立刻造反了。管他什麼陳友諒朱元璋,誰給飯吃誰就是爺!可瞅瞅自己這邊,粥都喝不上了……這朱元璋,聽起來不太行啊。
正胡思亂想,一陣急促的鑼聲“哐哐哐”炸開,撕破了湖面的沉悶。
“敵襲!敵船來襲!”
“各就各位!準備迎敵!”
舢板上頓時炸了鍋,疤臉什長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剛才還病懨懨的兵丁們像被抽了一鞭子,手忙腳亂地去抓靠在船幫上的破矛爛槳。韋小寶嚇得魂飛魄散,柴火也不管了,縮着脖子就往人多的地方擠,只想找個縫把自己藏起來。
湖面上,黑壓壓的船隊動了,像一片移動的、帶着惡意的烏雲,緩緩壓過來。鼓聲震天,夾雜着尖銳的號角和模糊的呐喊。這邊也響起了應戰的鼓點,但氣勢上先輸了三分,透着一股窮途末路的慌。
幾支火箭“嗖嗖”地從對面射來,帶着淒厲的哨音,扎在離韋小寶不遠處的船帆上,“呼啦”一下燃起一團火苗,立刻引來一陣驚呼和拍打。
“放箭!快放箭!”軍官嘶吼。
稀稀拉拉的箭矢從這邊射出去,多半軟綿綿地掉進了水裏。對面的箭雨卻更加密集,壓得人抬不起頭。
一條快船從側面猛地撞了過來,“砰”一聲巨響,木屑紛飛。韋小寶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滿是污水的船板上,手裏的燒火棍脫手飛出,正巧砸在旁邊一個抱着腦袋哆嗦的新兵蛋子後頸上,那新兵“嗷”一嗓子,跳起來老高。
混亂,純粹的混亂。刀槍碰撞聲、落水聲、慘叫聲、燃燒的噼啪聲……混着濃煙和血腥氣,直往韋小寶鼻子裏鑽。他看到有人胸口插着箭倒下,眼睛還瞪得老大;看到有人被跳上船來的敵軍一刀砍翻,血濺出老遠。
要死!這回真的要死!韋小寶腿肚子轉筋,腦子裏就剩這一個念頭。麗春院的床,揚州城的熱鬧,甚至那個總擰他耳朵的老板娘,此刻都顯得那麼可愛。他才十幾歲,還沒娶七個老婆呢!不對,這倒黴地方,一個老婆都可能要命!
又一條敵船靠攏,幾個穿着雜亂皮甲、面目凶狠的漢子跳幫過來,見人就砍。疤臉什長吼叫着迎上去,轉眼就被兩把刀夾攻,險象環生。
韋小寶連滾帶爬,只想離那刀光遠點,再遠點。他縮到一堆溼漉漉的麻袋後面,渾身抖得像風裏的樹葉。手指無意中碰到一個麻袋破口處漏出的東西,黏糊糊的,捻了捻,又拿到鼻子下一聞——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烈的腥臊氣直沖天靈蓋。
“嘔……”他差點當場吐出來。這什麼玩意兒?
激戰還在繼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邊快頂不住了。敗退只是時間問題。絕望像冰冷的湖水,淹沒了韋小寶。
不能這麼死!他韋小寶就算死,也得死在暖和的被窩裏,或者至少……至少吃飽了再說!
他猛地扒開那個破麻袋,更多黏糊糊、黑褐色、散發着刺鼻氣味的東西露了出來。旁邊還堆着幾個類似的麻袋。他認得這玩意,在麗春院後院見過,是蝙蝠糞,又腥又毒,聽說是用來藥耗子的,人碰了也得出事。
一個荒謬絕倫、膽大包天的念頭,像道閃電劈進了他混亂的腦子。
“什長!什長大人!”韋小寶不知哪來的力氣,連滾帶爬撲到正勉力支撐的疤臉什長腳邊,死死抱住他的腿,“小的有辦法!有辦法退敵!”
疤臉什長一刀格開對面的兵器,氣得一腳踹開他:“滾開!狗東西,添什麼亂!”
“真的!真的!”韋小寶被踹得胸口發悶,卻不肯鬆手,指着那堆麻袋,語速快得像炒豆,“用那個!蝙蝠糞!攪到水裏,毒死他們!讓他們拉肚子拉到手軟,看他們還怎麼打仗!”
疤臉什長愣了一下,周圍幾個聽到的士兵也投來怪異的目光。這法子……聞所未聞。
“你放屁!”疤臉什長罵道,但眼神裏閃過一絲猶豫。戰況實在太糟了。
“試試!就試試!”韋小寶指着湖面,“他們喝水,做飯,都從這湖裏取!咱們在上遊,順風撒下去……小的在揚州……見過有人誤吃了這個,拉得三天起不來床!”他半真半假地胡謅。
也許是韋小寶眼神裏那股孤注一擲的瘋狂讓人動容,也許是敗局已定,死馬當活馬醫。疤臉什長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吼道:“去幾個人!把那幾袋鬼東西,全給我倒湖裏去!要快!”
幾個愣頭愣腦的士兵下意識執行了命令。沉重的麻袋被拖到船舷邊,割開口子,黑乎乎、臭氣熏天的蝙蝠糞“噗通噗通”傾入渾濁的湖水,迅速化開,消失不見。風是從他們這邊吹向陳友諒大營方向的。
做完這一切,戰場上出現了一瞬間詭異的寂靜,連敵人都被這莫名其妙的舉動弄得有些發愣。
然後,什麼都沒有發生。
箭還在射,刀還在砍,船還在撞。疤臉什長眼裏希望的光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暴怒,他提刀就要先剁了眼前這個胡說八道的小雜役。
韋小寶的心沉到了湖底。完了,賭錯了。
就在刀鋒即將落下的一刹那——
“報——!”一個渾身溼透、連滾帶爬的傳令兵從另一條快船跳過來,聲音因爲極度的驚恐和……某種難以置信的狂喜而變調:“敵軍!敵軍大營亂起來了!好多兵士捂着肚子倒下了!岸邊,茅房……擠炸了!還有人往湖裏跳!”
疤臉什長的刀僵在半空。
韋小寶眨了眨眼,一口氣終於喘了上來,腿一軟,癱坐在甲板上。
接下來的半天,成了韋小寶此生見過最詭異,也最“有味道”的一幕。陳友諒那邊驚天動地的戰鼓和呐喊,漸漸被一種虛弱無力的呻吟、此起彼伏的“噗通”落水聲、以及更加密集的、難以形容的“噗嗤”聲所取代。原本整齊的戰陣肉眼可見地鬆散、潰亂。隔着老遠,似乎都能聞到那股隨風飄來的、別樣的“戰場氣息”。
進攻的勢頭戛然而止。敵船開始混亂地後撤,有的甚至原地打轉,上面的人影東倒西歪。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一個穿着比普通將領稍微齊整些、留着兩撇焦黃胡子的軍官狂喜地大叫,“擂鼓!前進!沖亂他們!”
明軍這邊,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求生和趁你病要你命的本能瞬間被點燃。殘存的戰船鼓起風帆,槳手們拼死劃動,朝着已然大亂的敵陣沖去。戰鬥幾乎變成了一邊倒的追擊和收割。
韋小寶所在的這條破船也跟着大流往前沖。他癱在甲板上,看着遠處雞飛狗跳的敵營,聽着身邊士兵們劫後餘生的歡呼和怒罵,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老天爺,我韋小寶居然……蒙對了?
* * *
仗,就這麼稀裏糊塗又順理成章地贏了。贏得讓所有人,包括贏家自己,都覺着像做了場荒誕的夢。
韋小寶被帶到了一個他從未想過能踏入的地方——中軍大帳。帳內氣味復雜,汗味、血腥味、泥土味,混雜着一點劣質熏香也壓不住的蝙蝠糞的“餘韻”。燈火通明,照着一張張疲憊又興奮的臉。
疤臉什長連拉帶拽,幾乎是把他摜到了大帳中央,聲音激動得發抖:“大帥!就是他!狗剩!就是這小子出的主意!用蝙蝠糞……”
韋小寶趴在地上,偷偷抬眼往上瞄。只見正中主位上,坐着一個穿着粗布戰袍、相貌奇醜無比的中年漢子。闊口塌鼻,膚色黝黑,臉上還有些麻子,但一雙眼睛亮得懾人,此刻正半眯着,像打量什麼稀罕物件似的,上下掃視着他。
這就是朱元璋?長得可真……提神醒腦。韋小寶心裏嘀咕,臉上卻擠出他最拿手的、諂媚又透着點無辜的笑容,磕了個頭:“小人狗剩,給……給大帥磕頭!祝大帥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帳中靜了一瞬,隨即有人發出壓抑的嗤笑。朱元璋嘴角似乎也抽動了一下,聲音粗嘎:“起來說話。蝙蝠糞……是你的主意?”
“是,是小人急昏了頭,瞎琢磨的。”韋小寶爬起來,弓着腰,眼珠子靈活地轉着,“小人以前在……在鄉下,見過這玩意兒厲害,沒想到真派上了用場。都是大帥洪福齊天,將士用命,小人不過是湊巧,湊巧……”
“湊巧?”朱元璋打斷他,身子微微前傾,那股常年征殺帶來的壓迫感讓韋小寶後背發涼,“陳友諒六十萬大軍,鄱陽湖水戰,關乎生死存亡。你一個‘湊巧’,就把他給‘湊巧’垮了?”
韋小寶冷汗“刷”就下來了。這朱元璋,不好糊弄啊!他趕緊又跪下:“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只是看咱們糧食不夠,將士們餓着肚子拼命,心裏着急。那陳友諒船堅人多,硬拼肯定吃虧,就想着……能不能使點別的法子。正好看見那些蝙蝠糞,想起它的毒性……小人愚鈍,只想着讓他們拉拉肚子,沒力氣打仗就行,真沒想別的!是大帥天命所歸,小人這點微末伎倆,不過是順應天意罷了!”
他這番話說得又快又溜,半是實話半是馬屁,既點明了己方困境(不是我軍無能,是肚子太餓),又抬高了朱元璋(您才是關鍵),還把自己栽成了個有點小機靈、忠心爲主的懵懂少年。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幾息。帳中落針可聞,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韋小寶感覺那目光像小刀子,要把他裏外刮個幹淨。
終於,朱元璋往後靠了靠,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像是覺得有趣,又像是藏着更深的思量。“倒是個機變百出的。”他頓了頓,聲音提高,“此戰,狗剩獻策有功,扭轉戰局。傳令,即日起,擢爲……親兵營什長,賞銀二十兩。”
親兵營什長!二十兩銀子!韋小寶腦子“嗡”一聲,被這從天而降的餡餅砸得暈乎乎。他連忙磕頭如搗蒜:“謝大帥恩典!謝大帥恩典!大帥萬歲……啊不是,大帥英明!小人願爲大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差點把對皇帝那套說辭搬出來。
周圍投來的目光頓時復雜了許多,有羨慕,有嫉妒,也有純粹看熱鬧的。疤臉什長臉上也放光,與有榮焉。
朱元璋擺擺手,似乎有些倦了。“都下去吧。狗剩……你留一下。”
衆人行禮退出,帳中只剩下朱元璋、幾個貼身侍衛,和趴在地上心裏七上八下的韋小寶。
“狗剩這名字,不好。”朱元璋忽然道,“你本名叫什麼?”
“回大帥,小人……小人叫韋小寶。”韋小寶老老實實回答,心裏打鼓,不知道這醜八怪大帥單獨留他幹嘛。
“韋小寶……”朱元璋念了一遍,點點頭,“聽着倒是比狗剩順耳些。抬起頭來。”
韋小寶小心抬頭。朱元璋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臉上,這次少了些審視,多了點探究。“咱聽說,你在獻策之前,是個火頭軍,剛補進來不久?”
“是。”
“以前做什麼的?”
“以前……小人在揚州城裏,做些……雜活。”韋小寶含糊道,總不能說在妓院打雜吧?
朱元璋也沒深究,話鋒一轉:“今日之功,雖是歪打正着,卻也顯你機智。咱軍中,不缺敢拼殺的莽漢,缺的就是你這種……不按常理出牌,又能成事的機靈鬼。”
韋小寶心裏稍微定了定,看來這朱元璋是欣賞他這點“歪才”?
“不過,”朱元璋語氣一沉,“投機取巧,可一不可再。戰場終究要靠實力,靠紀律。你既入了親兵營,就要守規矩,長本事,別辜負了咱的提拔。明白嗎?”
“明白!明白!小人一定謹記大帥教誨,好好學本事,絕不給大帥丟臉!”韋小寶趕緊表忠心。
“嗯。”朱元璋似乎滿意了,揮揮手,“你也下去吧。銀子會有人給你。好好幹。”
“謝大帥!”韋小寶磕了個頭,倒退着出了大帳。直到冷風一吹,他才發覺自己裏衣都被汗溼透了。
* * *
親兵營的日子,和火頭軍是天壤之別。雖然訓練嚴苛,動不動就被教官踹屁股,但至少頓頓能見到點葷腥,睡覺有塊幹爽的地方。二十兩亮閃閃的銀子揣在懷裏,沉甸甸的,讓韋小寶做夢都能笑醒。
他憑着在麗春院練就的察言觀色和嘴皮子功夫,很快在親兵營裏混開了。知道誰是老兵油子不能惹,誰耳根子軟好說話,對着教官也能插科打諢,偶爾遞上點順手“摸”來的好煙葉子,日子過得居然有滋有味。那蝙蝠糞的功勞,漸漸成了他吹牛的資本,不過他也學乖了,每次都把“全賴大帥洪福”掛在嘴邊。
鄱陽湖大勝後,朱元璋的勢頭越來越猛。韋小寶跟着隊伍東征西討,見識了不少真刀真槍的場面。他惜命,能躲就躲,絕不出頭,但眼力勁越來越好,偶爾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靈機一動”,倒也沒再出過大錯,反而在部分兵將中小有了點“鬼點子多”的名聲。
他也遠遠見過朱元璋幾次。這位大帥治軍極嚴,賞罰分明,有時甚至有些苛刻,但底下人怕他,也服他。韋小寶心裏那點因爲升官發財產生的飄飄然,很快就被現實的殘酷和朱元璋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給壓了下去。他隱隱覺得,這位爺,可比揚州城裏那些官老爺難伺候多了,心思深得像海。
轉眼到了年底,一場關鍵的大仗打完,又是大勝。軍中上下洋溢着快活的氣氛,連寒風都顯得沒那麼刺骨了。朱元璋下令,全軍大慶三日,酒肉管夠——至少在將領和親兵營這個層級,不再是畫餅。
慶功宴設在一個剛打下來的大戶人家的宅院裏,庭院中燃起巨大的篝火,烤肉的香氣混着酒香,飄出老遠。韋小寶如今是個小頭目,也有資格坐在靠外的席面上,面前擺着大碗的酒,大塊的肉。他吃得滿嘴流油,喝着雖然粗劣但管夠的燒刀子,看着中間主位上被衆將簇擁、笑聲豪邁的朱元璋,覺得這兵荒馬亂的日子,好像也不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場面更加熱鬧起來。劃拳的,吹牛的,哭訴陣亡兄弟的,摟着肩膀稱兄道弟的,亂成一團。朱元璋似乎也喝得盡興,黝黑的臉上泛着紅光,時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就在這時,一個喝得舌頭都有些大的將領,端着酒碗搖搖晃晃站起來,沖着朱元璋嚷嚷:“大帥!這回咱們又贏了,您可得好好封賞弟兄們!別的不說,俺老張跟着您出生入死,就想討個婆娘,暖被窩!”
這話引起一片哄笑和附和。打仗久了,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誰不想有個家?
朱元璋也笑了,大手一揮:“好!等咱們得了天下,座次排定了,論功行賞!銀子,田地,宅子,婆娘!都有!”
“大帥說話算話!”
“跟着大帥,有奔頭!”
氣氛更加熱烈。朱元璋目光掃過喧鬧的人群,忽然定格在正偷偷把一塊肥肉藏進懷裏、打算回去慢慢享用的韋小寶身上。
“韋小寶!”朱元璋聲音洪亮。
韋小寶嚇得一哆嗦,肥肉差點掉出來,連忙站起來,臉上堆滿笑:“大帥!小人在!”
朱元璋指着他,對衆人道:“瞧見沒有?這小子,腦瓜子靈!鄱陽湖,立了大功!是個人才!”
衆將目光齊刷刷看過來,有善意的笑,也有探究。韋小寶趕緊躬身:“都是大帥栽培!小人那點運氣,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誒!”朱元璋打斷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旁邊侍衛想扶,被他推開。他徑直走到韋小寶面前,帶着濃重酒氣的呼吸噴在韋小寶臉上,大手重重拍在韋小寶單薄的肩膀上,拍得他一個趔趄。
“有功就得賞!咱朱元璋,從不虧待兄弟!”朱元璋環視四周,聲音斬釘截鐵,“你們,要銀子,要田地!韋小寶!”他低頭,看着眼前這張努力保持鎮定、實則眼角都在抽搐的年輕臉龐,咧開嘴,露出一口不算整齊的牙,噴着酒氣道:
“咱賞你……七個老婆!對,七個!等天下定了,隨你挑!看中哪個,跟咱說!咱給你做主!”
“轟——!”
整個庭院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哄笑、口哨和怪叫。
“七個!大帥豪氣!”
“韋兄弟,好福氣啊!”
“到時候別忘了請弟兄們喝喜酒!”
“七個!小心腰子啊韋兄弟!”
聲浪幾乎把屋頂掀翻。火光映着一張張促狹、羨慕、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臉。
韋小寶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凝固、石化,最後變成一種極其復雜的、難以形容的表情。肩膀上火辣辣地疼,耳朵裏嗡嗡作響,周圍的笑鬧聲仿佛隔了一層水。
七個……老婆?
朱元璋醉醺醺的笑臉在眼前晃動,那眼神在跳動的火光下,竟讓人一時分不清,有幾分是真醉,幾分是別的什麼。
韋小寶嘴角努力想往上扯,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他眼前似乎已經浮現出未來雞飛狗跳、永無寧日的可怕畫面。這福氣……
這他娘的福氣,能退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