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沒停。
其實早就分不清是雨，還是別的什麼，順着破廟頂上那些數不清的窟窿，滴滴答答，連綿不絕地砸下來，在積了厚厚灰塵和腐葉的地面上，暈開一小圈一小圈深色的漬。空氣裏是濃得化不開的黴味、血腥氣，還有他自己身上傷口潰爛後發出的，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
蕭湛靠在半截殘破的泥塑神像基座上，一條腿不自然地扭曲着，那是三天前被幾個“熱心”城民幫忙打斷的。他動不了，也懶得動。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深處陣陣鈍痛，像是有鈍刀在裏面慢慢刮。
冷。
浸透骨髓的冷。比那年冬天，父皇將他扔進冰湖裏“鍛煉膽識”時，還要冷上千百倍。
破廟的門早就爛沒了，風裹着雨絲，肆無忌憚地灌進來，吹動他襤褸的、勉強能稱作衣物的布條，露出下面縱橫交錯、新舊疊加的傷痕。有些是鞭痕，有些是烙鐵印，最新的是拳腳留下的青紫。
曾經冠絕京華、引得無數貴女偷偷擲果盈車的臉，此刻污穢不堪，腫脹變形，只有那雙眼睛，在亂發後面，還殘留着一點極幽暗的光，像即將徹底熄滅的灰燼裏，最後掙扎的一點火星。
才三個月。
從雲端跌落泥淖，原來只需要這麼短的時間。三個月前，他還是大胤王朝最負才名的六皇子，文采斐然，姿容絕世，是東宮最有力的競爭者。三個月後，他是勾結妖妃、意圖弑君的欽定逆犯，是人人得而誅之的落水狗，是連這京城外廢棄荒廟裏棲身的野狗，都能上來撕咬一口的爛肉。
腳步聲。
雜沓，虛浮，帶着明顯的醉意，從廟門外傳來。
蕭湛眼皮都沒抬一下。這個時辰，會來這裏的，只可能是那幾個把這裏當據點的乞丐。他們最近找到了新的樂子——折磨他。用棍棒，用言語，用搜刮走他身上最後半塊發餿的餅子，看他像蛆蟲一樣在泥地裏掙扎。
“喲，咱們的皇子殿下，還沒斷氣呢？”
粗嘎的嗓音帶着戲謔，三個歪歪斜斜的身影堵住了門口的光線，帶來一股劣質酒水和汗臭混合的酸腐氣味。爲首那個豁牙的，咧着嘴，露出黑黃的牙齒，晃了晃手裏喝了一半的酒囊。
另一個瘦高個，用腳尖踢了踢蕭湛那條斷腿。
劇痛猛地竄遍全身，蕭湛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身體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嘖，真不禁碰。”瘦高個嗤笑，“還當自己是金枝玉葉呢？”
豁牙灌了一口酒，走到蕭湛面前，渾濁的眼睛在他身上掃了掃，突然俯身，一把扯住蕭湛的頭發，強迫他抬起臉。“聽說你以前，連漱口用的都是瓊漿玉液？來，爺賞你點好東西！”
說着，就把酒囊裏混着口水的渾濁液體，往蕭湛嘴裏硬灌。
辛辣、酸臭的液體沖入口鼻，嗆得蕭湛劇烈地咳嗽起來，肺葉像是要炸開。他拼命掙扎，但那點微弱的力氣，在豁牙手裏如同兒戲。
“放開…我…”聲音嘶啞得不像他自己的。
“放開？”豁牙哈哈大笑，鬆開手，任由蕭湛癱軟下去，咳得撕心裂肺。“你以爲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六皇子？醒醒吧！你現在就是條臭水溝裏的爛泥，比我們還不如！”
瘦高個也湊過來，對着他啐了一口：“就是！哥幾個伺候你這麼多天，也沒點表示？你以前那些金銀珠寶呢？藏哪兒了？”
蕭湛蜷縮在冰冷的泥水裏，咳得渾身顫抖，連膽汁都快要吐出來。屈辱、憤怒、絕望……種種情緒像毒蛇一樣啃噬着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他想殺了他們，想把眼前這些渣滓碎屍萬段！可他做不到。他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意識又開始模糊，身體的溫度在一點點流失。也許，就這樣死了，也好……
就在他眼神逐漸渙散，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那一刻。
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直接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那聲音非男非女，冰冷，機械，不帶絲毫人類的情感，每一個音節都像是金鐵摩擦，帶着一種亙古不變的漠然。
【檢測到宿主強烈不甘與毀滅意志……符合綁定條件……】
【暴君系統，正在激活……10%……50%……100%……】
【激活成功。】
蕭湛渙散的瞳孔猛地一縮。
幻覺？回光返照？
【新手任務發布：血洗破廟。】
聲音繼續，不容置疑。
【目標：廟內所有活物。】
【時限：一炷香。】
【獎勵：絕世武功《血獄魔功》初篇，鐵血親衛*100。】
【失敗懲罰：抹殺。】
暴君系統？血洗破廟？所有活物？
蕭湛僵硬地轉動眼珠，視線掃過那三個還在哄笑、對他即將到來的命運一無所知的乞丐。
殺了他們？
他沾滿泥污和血痂的手，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體內那點僅存的、屬於“六皇子蕭湛”的教養和底線，在發出微弱的抗議。
【檢測到宿主猶豫。】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提醒：弱者不配擁有憐憫，仁慈是暴君之路上最先需要舍棄的累贅。】
【任務倒計時：半柱香。】
【失敗，即抹殺。】
抹殺……
那個冰冷的詞語，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他瀕臨崩潰的神經。
他不想死。
至少，不能像現在這樣，像一條無人問津的野狗，死在這污穢的破廟裏，成爲這幾個渣滓的笑談！
憑什麼？憑什麼他要落得如此下場？憑什麼那些構陷他、背叛他、踐踏他的人可以高枕無憂？
恨意，如同被壓抑了千萬年的火山，在這一刻轟然爆發！灼熱的岩漿瞬間沖垮了所有遲疑、所有軟弱、所有無用的道德枷鎖！
那雙原本只剩下灰暗和絕望的眸子深處，一點猩紅的光芒，驟然亮起，瘋狂而熾烈！
“嗬……嗬……”他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離他最近的豁牙乞丐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對，笑聲戛然而止，疑惑地低頭看他：“你……”
話音未落！
蕭湛不知從哪裏爆發出最後一股力氣，身體猛地向旁邊一滾，沾滿泥水的手，死死抓住了斜插在香案廢墟裏的一截東西——那是半截生鏽的、不知原本是燭台還是什麼的鐵棍，邊緣甚至有些卷刃，但頂端尖銳。
“你想幹什麼？！”豁牙被他眼中那駭人的紅光驚得後退半步，隨即惱羞成怒，“找死！”
他掄起手裏的酒囊就砸過來。
但蕭湛的動作更快！或者說，那根本不能稱之爲動作，而是一頭瀕死野獸本能的反撲！他不管不顧，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半截鏽鐵棍，朝着豁牙的胸口，狠狠捅了過去！
“噗——”
一聲悶響。
並不利落，甚至能感覺到鐵棍撕裂肌肉、摩擦骨骼的滯澀感。
豁牙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他低頭，看着沒入自己胸膛的那截鏽鐵，張了張嘴，卻只涌出一股帶着泡沫的暗紅色血液。
另外兩個乞丐完全嚇呆了，醉意瞬間醒了大半，驚恐地看着狀若瘋魔的蕭湛，以及緩緩軟倒下去的同伴。
蕭湛喘着粗氣，拔出鐵棍，溫熱的鮮血噴濺了他一臉，濃重的鐵鏽味充斥口鼻。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嚐到了那腥甜的味道。
原來，血是這種味道。
他抬起頭，那雙猩紅的眼睛，鎖定了剩下的兩個目標。
“怪…怪物！他是怪物！”瘦高個尖叫一聲，轉身就想跑。
但蕭湛已經動了。
系統冰冷的聲音仿佛在他體內注入了某種詭異的力量，驅散了部分虛弱和疼痛。他如同鬼魅般（或者說，是踉蹌着，卻帶着必殺決心的）撲了上去，鏽鐵棍胡亂地揮砍、捅刺！
破廟裏響起了淒厲的慘叫、絕望的求饒、以及鈍器撕裂肉體的可怕聲響。
他聽不見。
他什麼都聽不見。
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殺光！活下來！
當最後一聲嗚咽戛然而止，破廟裏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和雨水滴落的滴答聲。
三個乞丐以各種扭曲的姿勢倒在血泊裏，面目全非。整個小小的廟宇，如同一個剛剛經歷了一場小型屠殺的修羅場。
蕭湛站在血泊中央，渾身浴血，握着那根還在滴血的鏽鐵棍，身體因爲脫力和興奮而微微顫抖。
【新手任務：血洗破廟，完成。】
【獎勵發放：《血獄魔功》初篇灌輸……鐵血親衛*100，已在外圍待命。】
一股灼熱的氣流瞬間涌入他的四肢百骸，粗暴地沖刷着他的經脈，斷腿處傳來一陣麻癢，劇痛竟減輕了大半。腦海中，多出了一篇繁復而詭異的運功路線圖，充斥着殺戮與掠奪的氣息。
與此同時，破廟之外，雨幕之中，隱約傳來甲胄摩擦的鏗鏘之聲，以及一股無聲無息彌漫開來的鐵血煞氣。一百名絕對忠誠、武裝到牙齒的鐵血戰士，正靜默地肅立，等待着他的命令。
蕭湛緩緩抬起手，看着順着指尖滴落的，尚且溫熱的血珠。
他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笑容在那張污血縱橫的臉上，顯得異常猙獰，卻又帶着一種掙脫了一切束縛的，瘋狂而快意的美感。
暴君道麼？
好像……也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