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之戰的餘燼尚未完全冷卻，空氣中依舊彌漫着焦糊與血腥混合的刺鼻氣味。但楚軍大營的氣氛，已然與戰前天壤之別。一種劫後餘生、睥睨天下的狂喜與自信，在每一個楚軍士卒胸中激蕩。
項羽端坐於臨時搭建的帥帳之中，雖經連日血戰，眉宇間卻不見疲憊，只有大仇得報、威壓諸侯的暢快與威嚴。章邯已降，王離軍灰飛煙滅，諸侯將領跪伏轅門，不敢仰視。他，項羽，已是名副其實的諸侯上將軍，天下霸主！
範增、龍且、英布、鍾離昧等核心將領分列兩旁，人人臉上都帶着振奮之色。而此次軍議，多了一個身影——校尉餘二喜。他被特意安排在了靠近項羽的位置，這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
“巨鹿一戰，揚我楚軍威名，諸將皆有大功！”項羽聲如洪鍾，目光掃過衆人，最終落在餘二喜身上，格外停留了片刻，“尤其是餘二喜校尉！”
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餘二喜身上，復雜難明。有欽佩，有感激，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忌憚。
“若非二喜獻奇策，以‘焚天雷’焚毀敵營，亂其軍心，挫其銳氣，我軍雖勇，欲破四十萬秦軍，亦非易事！”項羽毫不吝嗇他的贊譽，“其後，二喜率工戰營緊隨主力，以強弩射敵，助陣沖殺，功不可沒！”
龍且咧開大嘴笑道：“沒錯！餘校尉那會冒火噴煙的罐子，可把秦狗嚇尿了！還有那弩箭，又狠又準，幫了大忙！”
連一向桀驁的英布，也難得地沒有出聲反駁，只是用他那銳利的目光重新審視着餘二喜。
這時，範增緩緩起身，向項羽拱手，聲音沉穩而清晰：“上將軍，老夫有一言。”
“亞父請講。”項羽對範增依舊保持着尊敬。
範增目光轉向餘二喜，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審視與警惕，而是帶着一種經過深思熟慮後的鄭重：“餘校尉之才，經此一戰，已毋庸置疑。其不僅精於匠造，更通軍略，曉戰陣，實乃難得之全才。僅居校尉之位，統領一營，恐難以盡其才，亦與我楚軍賞罰分明之制不符。”
他頓了頓，在衆人注視下，清晰地說道：“老夫提議，擢升餘二喜爲將軍，允其獨立建旗，總攬匠坊及工戰營，並另撥兵馬，使其能更展所長，爲我大楚打造更強軍備，訓練更銳之師！”
將軍！
帳內響起一片細微的吸氣聲。由校尉直接擢升爲將軍，這是極大的越級提拔！但聯想到餘二喜在巨鹿之戰中起到的決定性作用，似乎又無人能提出反對意見。
項羽聞言，眼中精光一閃，他本就極爲欣賞餘二喜，範增的提議正合他意。他大手一揮：“亞父所言極是！餘二喜！”
餘二喜心髒猛地一跳，強壓下心中的激動，出列躬身：“末將在！”
“自即日起，擢升你爲揚威將軍！原工戰營擴編爲‘揚威軍’，匠坊仍歸你統轄，另調撥三千步卒，歸你節制！望你不負厚望，再建新功！”
揚威將軍！獨立成軍！
巨大的驚喜如同暖流席卷全身，餘二喜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顫抖。這不僅意味着地位的飛躍，更意味着他擁有了更大的自主權和更強的實力，能夠更好地在這個亂世立足，更有效地去實現自己的想法。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鄭重抱拳，聲音因激動而略顯沙啞：“末將餘二喜，謝上將軍信任！必竭盡全力，效忠大楚，揚我軍威！”
這一刻，他真正從幕後走到了台前，成爲了楚軍體系中一顆迅速崛起、不容忽視的新星。
喜悅之餘，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掠過餘二喜的腦海。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或許能改變那位天才命運的機會！
他再次拱手，語氣帶着嚐試與期待：“上將軍，末將還有一事相求。”
“講。”項羽心情正好，爽快應道。
“末將麾下，尚缺一位能參贊軍務、協理軍陣的得力副手。臣觀軍中執戟郎中韓信，其人雖位卑，然對兵事見解非凡，胸有韜略。末將懇請，調韓信至揚威軍效力，必能助末將更好地整訓兵馬。”
帳內瞬間安靜了一下。
“韓信？”項羽皺了皺眉，努力回想了一下，印象中只有一個沉默寡言、身材不算魁梧的低級軍官形象。他崇尚的是力拔山兮的勇武，對韓信這種未曾展現過實際戰績、只會紙上談兵的人，本能地有些不以爲然。
“就是那個曾向籍哥你獻計，讓你分兵掠地、被你駁回去的家夥？”龍且心直口快，嘟囔道，“看着就不像能打的樣子，能有什麼真本事？”
範增也微微蹙眉，他雖對餘二喜改觀，但對其突然要一個無名小卒感到疑惑。他謹慎地開口：“韓信此人，老夫亦有耳聞，言其志大才疏，恐非實幹之才。二喜你新晉將軍，當以穩爲主，副手人選，還是擇一經驗豐富之將爲好。”
連鍾離昧也微微搖頭，顯然並不看好韓信。
餘二喜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會遇到阻力，卻沒想到阻力如此一致。他試圖爭取：“上將軍，韓信之才，在於運籌帷幄，而非陣前廝殺。末將願以身家性命擔保……”
項羽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打斷了他：“二喜，你既爲將軍，副手人選，可自行在軍中擇選。龍且、鍾離昧麾下，皆有勇猛善戰之將，你可隨意挑選。至於那韓信……既然亞父和衆將都認爲其不堪大用，此事便作罷罷。一個執戟郎，能有多大本事？莫要因此耽誤了正事。”
話語中的輕視，顯而易見。
餘二喜張了張嘴，看着項羽那不容置疑的表情，以及範增等人並不支持的態度，最終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他明白了，在此時的項羽和楚軍主流價值觀中，沒有顯赫戰績和過人勇力的韓信，根本入不了他們的法眼。歷史的慣性，如此強大。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惋惜涌上心頭。他知道，他終究沒能改變韓信在楚營中明珠蒙塵的境遇。那條通往漢營的道路，似乎已經在冥冥中爲這位兵仙鋪就。
“末將……遵命。”餘二喜低下頭，掩去眼中的遺憾。
項羽見他不再堅持，滿意地點點頭：“好了，升遷之事已定，諸位當同心協力，共圖大業！散了吧！”
衆將轟然應諾，陸續退出大帳。
餘二喜走在最後，心情復雜。升職的喜悅與未能招攬韓信的遺憾交織在一起。他走出帳外，陽光有些刺眼。他看到不遠處，韓信依舊抱着戟，沉默地站在崗哨的位置，身影孤單而挺拔，仿佛與帳內的喧囂和權力的更迭毫無關系。
兩人目光短暫交匯。韓信的眼神平靜無波，似乎對帳內發生的一切早已了然，又或者，他已不再對楚營抱有期望。
餘二喜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韓信，我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這麼多了。你的路，終究要你自己去走。
而他自己的路，作爲新晉的揚威將軍，也才剛剛開始。
（第十二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