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坐穩了！爹帶你進城，買新衣服去！買最好看的！”
顛簸的吉普車裏，陸戰野洪亮的嗓門比發動機聲還大。
他一只手把着方向盤，另一只手護在副駕的女兒身邊，生怕一個急刹把她顛出去。
經過藥浴，陸戰野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跟回到二十歲一樣。身體一舒坦，他看什麼都順眼，尤其是身邊這個讓他又疼又傲的女兒。
他剛領了津貼和一筆任務補助，兜裏揣得鼓鼓囊囊，現在就一個念頭：把過去四年虧欠女兒的，全都補回來！
吉普車駛過黃土飛揚的郊區，進入了八十年代的市中心。
街道兩旁是灰撲撲的蘇式建築，牆上刷着“團結就是力量”的紅字標語。路上的行人穿着藍、灰、綠三色衣服，永久牌的二八大杠自行車叮鈴作響。
陸念念趴在車窗上，小臉幾乎貼着玻璃，好奇地打量這個和深山完全不同的世界。高樓、人群、國營飯店飄出的肉包子香氣，一切都很新奇。
“想吃什麼，爹都給你買！”陸戰野看着女兒這副小模樣，心裏又是一陣發酸。
車子最終停在了市裏最大的百貨大樓前。
這棟三層樓的建築，是當時的地標，是人們向往的購物天堂。
陸戰野抱着陸念念下了車，大步走進去。
一股雪花膏、新布料和人氣混雜的味道撲面而來。穿着制服的售貨員們，個個下巴抬得高高的，透着一股優越感。
陸戰野抱着女兒直奔二樓的童裝區。
童裝區的衣服款式不多，但陸念念還是一眼就看上了一件掛在櫥窗裏的紅色連衣裙。裙子帶着小小的荷葉邊，顏色像熟透的櫻桃，在一片素色童裝裏格外顯眼。
“同志，麻煩把那件紅裙子拿下來給我們看看。”陸戰野指着櫥窗，對一個正在修指甲的年輕女售貨員說。
那女售貨員叫劉翠花，她抬起眼皮，懶洋洋地掃了他們父女一眼。
目光在陸戰野洗得發白的舊軍裝上停了半秒，又落到陸念念不合身的迷彩服上，嘴角撇了撇，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嫌棄。
“那是樣品，不賣，看別的吧。”她說完，又低下頭，慢悠悠地磨着指甲。
陸戰野皺起眉頭，但不想惹事，耐着性子說：“同志，我們就想試試，有合適的尺碼就買。”
“說了是樣品，弄髒了你們賠得起嗎？”劉翠花頭也不抬，很不耐煩，“旁邊處理的那些，你們隨便看，便宜。”
她指了指旁邊一個花車，裏面堆着些顏色暗淡、款式老舊的衣服。
這話一出，陸戰野的火氣“噌”地就上來了。
他能忍別人看不起他，但絕不能忍任何人這樣對待他的女兒！
“你這是什麼態度？”陸戰野的聲音沉了下來，那股戰場上磨出的煞氣散發出來。
周圍幾個顧客都感覺空氣一冷，朝這邊看了過來。
劉翠花被他的氣勢嚇了一跳，但隨即又覺得在自己地盤上不能輸。她把指甲銼往櫃台上一拍，站起來叉着腰，聲音拔高了八度：“我什麼態度？按規矩辦事！你們這種鄉下部隊來的，懂什麼叫規矩嗎？這裏是市百貨大樓，不是你們的供銷社！買不起就別瞎打聽，耽誤我做生意！”
她的話尖酸刻薄，扎得陸戰野心口生疼。
他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女兒，陸念念正仰着小臉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沒有委屈，只有一片平靜。
但陸戰野知道，她肯定都聽懂了。
“好，很好。”陸戰野怒極反笑。
他把陸念念輕輕放在地上，指着櫃台裏的一排童裝，對還在發愣的劉翠花說：“這件，這件，還有那件……所有帶花邊的，都給我包起來。還有櫥窗裏那件紅裙子，以及你們倉庫裏所有這個尺碼的，我全要了！”
劉翠花誇張地笑了起來：“哈！你全要了？你知道這些多少錢嗎？吹牛也不怕閃了舌頭！你要是能買得起任何一件，我今天就把我這身皮扒下來！”
周圍看熱鬧的人也開始小聲議論。
“這軍官口氣也太大了。”
“就是，爲了爭口氣什麼話都敢說。”
陸戰野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發。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沒有掏裏面的“大團結”，而是從夾層裏，抽出了一疊嶄新的票券。
“外匯券！”人群中，一個識貨的人驚呼出聲。
那疊青綠色的票券，在八十年代比人民幣還好用！專門給有特殊貢獻的人員，用來購買進口商品的硬通貨！在黑市上，一塊錢外匯券能換一塊五甚至兩塊錢人民幣，還有價無市！
劉翠花的笑聲戛然而止，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她死死盯着陸戰野手裏那厚厚一疊外匯券，嘴巴下意識地張開，能塞進自己的拳頭。
那疊票券的厚度，別說買幾件童裝，把她這個櫃台搬空都綽綽有餘！
陸戰野將外匯券“啪”地一聲拍在玻璃櫃台上，悶響震得劉翠花心尖一顫。
“現在，夠不夠？”
劉翠花的臉瞬間從漲紅變成慘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她知道，自己這次踢到鐵板了！
聽到動靜的二樓王經理一路小跑過來，看到櫃台上的外匯券和陸戰野冷峻的臉，心裏咯噔一下，暗道要糟。
“這位首長，您好您好！我是二樓的經理，姓王。這是怎麼了？”王經理滿臉堆笑，點頭哈腰地湊上來。
陸戰野看都沒看他，目光依然像刀子一樣釘在劉翠花身上。
王經理一看這架勢，哪還不知道是手下惹了禍。他回頭狠狠瞪了劉翠花一眼，然後陪着笑對陸戰野說：“首長，您別生氣，小劉她年輕不懂事！您想給閨女買衣服是吧？我親自給您拿！櫥窗裏那件是吧？我馬上就去！”
說着，他麻利地打開櫥窗，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件紅色連衣裙，雙手捧到陸念念面前。
“小姑娘，你看，這裙子多漂亮啊。”
陸念念看了看裙子，又抬頭看了看那個臉色慘白、渾身發抖的劉翠花。
陸戰野蹲下身，摸了摸女兒的頭，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念念，喜歡嗎？”
陸念念點了點頭。
“好！”陸戰野站起身，抽出幾張外匯券遞給王經理，淡淡地說：“把剛才我說的那些，都包起來。”
“哎，好嘞！”王經理如蒙大赦，連忙招呼其他售貨員過來幫忙。
劉翠花站在原地，手腳冰涼，知道自己的工作可能完了。
陸戰野卻懶得再看她一眼。他抱着打包好的衣服，領着女兒準備離開時，腳步頓了頓，對跟在身後的王經理說了一句。
“我叫陸戰野，386旅的。”他聲音平靜，“我閨女受不得委屈。至於她，”他下巴朝劉翠花的方向點了點，“你看着辦。如果我覺得辦得不滿意，我會親自跟你們上級領導，談談軍民共建的問題。”
王經理的冷汗“唰”地流了下來。386旅旅長！我的天！這可是真正的實權人物！他哪還敢含糊，連連鞠躬：“是是是！首長您放心！我們一定嚴肅處理！一定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
陸戰野沒再理會身後的雞飛狗跳，牽着女兒的小手，走出了百貨大樓。
外面的陽光照在身上，他心裏那股邪火才慢慢平息。
他低頭看着女兒，陸念念也正仰頭看着他，忽然脆生生地說：“爹，你剛才的樣子，好威風。”
陸戰野一愣，隨即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像個傻子。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轉身離開後，劉翠花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王經理則對着周圍的售貨員怒吼：“愣着幹什麼？把她給我拖到後面去！從今天起，她被開除了！”
一場小風波，就在陸戰野的實力面前，被碾得粉碎。
可他和念念都還沒意識到，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軍區大院裏，悄然醞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