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夏,鎮國大將軍府的後花園裏,正彌漫着一股與這詩情畫意景致極不相符的、霸道濃烈的香氣。
烤肉香。
沈知意蹲在小泥爐旁,手裏拿着把小扇子,正賣力地對着爐子裏紅彤彤的銀炭扇風。
爐子上架着個鐵網,幾片切得厚薄均勻、肥瘦相間的五花肉正被烤得滋滋冒油,邊緣微卷,呈現出誘人的焦黃色。
旁邊的小幾上,還擺着各色調料和洗淨的嫩生菜。
“明玉,快!翻面!那片要糊了!”沈知意盯着烤肉,眼睛亮得驚人。
大丫鬟明玉忍着笑,趕緊用長筷將那片危在旦夕的肉拯救過來。
“小姐,您慢點兒,這油濺出來當心燙着。”
“沒事兒!爲了這口吃的,值得!”
沈知意吸了吸鼻子,一臉滿足,“這可是我特意讓廚房準備的北境吃法,撒上孜然和辣椒面,用菜一包,一口下去……嘖嘖,神仙日子!”
她正美滋滋地憧憬着,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還夾雜着難以抑制的怒吼。
“不行!絕對不行!誰答應誰就是……就是渾人!”
話音未落,一個身着絳紫色錦袍、容貌俊美得近乎昳麗的青年旋風般沖了進來,正是沈家二郎,沈追風。
此刻,他那張平日裏引得京城少女頻頻回眸的臉上滿是戾氣。
“二哥?”沈知意舉着扇子,茫然地眨眨眼,“誰惹你了?快來,吃肉!剛烤好的!”
沈追風卻沒看肉,幾步沖到妹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聲音都在發顫:“意兒!聽哥的,咱們不進宮!那地方吃人不吐骨頭,咱們不去!”
“啊?進宮?”沈知意更懵了,“進什麼宮?我肉還沒吃完呢……”
就在這時,另外兩道身影也面色沉重地走了過來。
走在前面的,是鎮國大將軍沈擎山。
這位在戰場上能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北境戰神,此刻卻眉頭緊鎖,那張剛毅的臉上寫滿了糾結與愁苦,連步伐都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味道。
跟在他身後的,是沈家大郎,沈凌雲。
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一如在外時那般,仿佛冰山刻就。
但若仔細看,便能發現他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的眼眸深處,正氤氳着一種極其不符合他人設的水汽,並且眼眶也微微泛着紅。
這詭異的組合,讓沈知意心裏咯噔一下。
她放下小扇子,站起身:“爹,大哥,二哥這是……怎麼了?家裏出什麼事了?”
沈擎山張了張嘴,喉結滾動了一下,卻沒發出聲音。
他求助似的看向大兒子。
沈凌雲接收到父親的信號,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着聲音的平穩,試圖進行理性分析:“意兒,方才宮裏來了旨意,皇上……要選你入宮,冊封貴妃。”
他頓了頓,拿出在軍中分析敵情的架勢,條分縷析:“從朝局來看,我沈家軍功卓著,手握北境兵權,陛下此舉,既有施恩,亦有……穩心之意。此爲帝王平衡之術,無可厚非。且陛下登基三載,後宮虛設,不近女色,宮中並無復雜傾軋。你入宮,只要我沈家不倒,便可保平安無憂,甚至……比嫁入尋常高門更省心,至少無需應對婆母妯娌,內宅紛擾。”
他分析得頭頭是道,邏輯清晰,沈知意聽得連連點頭。
對啊,就是這麼個理兒!
皇宮,聽着嚇人,但根據她吃瓜得來的消息,那簡直就是個清靜無爲的“富貴閒居”啊。
陛下還是個不近女色的,完全不用擔心妃嬪間爭風吃醋、互相傾軋的糟心事。
然而,沈凌雲的話音剛落,旁邊的沈追風就炸了:“沈凌雲!你混賬!分析個鳥的朝局!那是皇宮!是火坑!意兒才十八,怎麼能進去守活寡?!”
他扭頭又抓住沈知意的手,“意兒別怕,二哥這就去求皇上,大不了我這身爵位不要了,也不能讓你跳火坑!”
“胡鬧!”沈擎山終於呵斥出聲,但聲音裏底氣不足,更像是無奈的嘆息。
而更讓沈知意無語的是,她那位剛剛還在冷靜分析局勢的大哥沈凌雲,在說完那番話後,竟然……默默地轉過身,抬起手,用袖子飛快地擦了一下眼睛。
沈知意:“???”
大哥,你一邊用最冷靜的語氣分析政治,一邊掉眼淚,這畫面是不是有點太分裂了?
沈凌雲似乎也意識到失態,強自鎮定地轉回身,只是那微紅的眼眶和鼻尖徹底出賣了他。
他抿着唇,從懷裏掏出一本書,試圖用書遮擋一下情緒,但沈知意分明看到,有兩滴晶瑩的水珠,“啪嗒”一下,落在了書頁上,暈開一小團溼痕。
沈知意:“!!!”
大哥這淚失禁體質簡直了,他大哥文武雙全就是有個……一激動就流淚這個毛病。
“大哥……”
沈知意忍不住喚了一聲。
沈凌雲抬起頭,眼淚流得更凶了,但他依舊努力維持着面部的冷峻表情,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繼續“分析”:“……入宮,是目前對家族、對意兒自身,都相對穩妥的選擇。北境有我與父親在,必不會讓意兒受委屈……嗚……”
他說到最後,竟然帶出了一絲哭音,趕緊又低下頭去,他真是不想哭的,但是他真控制不住。
沈追風看他這樣,更氣了,直接拔出了腰間的佩刀:“穩妥個屁!我現在就去宮裏,找那個……找陛下說清楚!想讓我妹妹守活寡,先問過我手裏的刀!”
“逆子!你把刀給我放下!”
沈擎山又急又氣,上前就要奪刀。
一時間,後花園裏亂成一團。
沈追風舉着刀嚷嚷要闖宮,沈擎山一邊呵斥一邊試圖控制住小兒子,沈凌雲一邊流淚一邊試圖規勸沈追風冷靜,而事件的中心人物沈知意……
她默默地坐回小泥爐旁,用菜包好一塊烤得焦香的五花肉,撒上孜然,然後“嗷嗚”咬了一大口。
嗯,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