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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晉宇天生愛玩,貪戀孤注一擲的眩暈感。
直到有人攛掇他,“打賭讓虞歡爲你掉一滴眼淚,敢不敢?”
虞歡是誰?
他嫂子。
醫院裏最年輕也最冷清的神外一把刀,白大褂永遠一塵不染,像是隔絕了所有人間煙火。
都說她有情感障礙,不會哭。
哥哥賀錦霖的葬禮上,靈堂悲聲一片,唯獨她靜靜望着遺像,一滴淚也沒流。
賀晉宇被這賭約勾起了癮。
他倒要看看,這副清風霽月的皮囊下,是否真能榨出一滴活人的眼淚。
他開始圍着她打轉,真真假假地爲她拼命。
第一次,有家屬持刀沖進她辦公室,賀晉宇想也沒想就撲過去擋。
手臂被劃開一道深口子,虞歡給她包扎,動作專業,眉眼疏淡,賀晉宇咧着嘴笑:“嘖,真是塊木頭。”
第二次,虞歡帶隊去山區義診,遇上泥石流失聯。
就在救援都打算放棄時,賀晉宇一個人在山上瘋找了一天一夜,差點被狼叼走,最後硬是把她從亂石堆裏扒了出來。
她替他處理手背上狼牙留下的血洞時,指尖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
第三次,虞歡一台關鍵手術失敗,患者沒下手術台。
她在辦公室枯坐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早,在門口守了一夜的賀晉宇端着熱粥推門進去,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什麼。
“你盡力了,要是還有人敢來找你麻煩,我一定跟他們拼了!”
虞歡回過頭看他,素來平靜無波的眸光卻微微閃動。
然後,她極淡地笑了一下,像冰雪初融。
......
再後來,賀晉宇躺進了急診室,命懸一線。
卻不是爲她,而是因爲飆車時失控撞出圍欄。
可虞歡看着他蒼白的臉頰,瘦削身軀上密布的傷口,眼眶倏地紅了,一滴淚毫無征兆地滑落,砸在他手背上,滾燙灼人。
她半跪在床邊,握住他瘦得見骨的手腕,拋棄了半生篤信的科學,開始祈求漫天神佛:“別帶走他......”
賀晉宇醒來時,看見的就是她這副模樣。
他牽起嘴角,聲音氣若遊絲,卻帶着得逞般的輕快:“哇,你哭了......我贏了。”
賭約他贏了,可他輸掉了自己的心。
兩個人走到一起時,賀、虞兩家齊聲反對。
雖然賀錦霖已死,但這種有違倫理的關系在家族看來是難以容忍的背叛與污點——弟娶寡嫂,簡直不成體統。
虞歡卻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強硬。
她不再是從前那個溫潤克制的兒媳,而像一把終於出鞘的寒刃,鋒芒畢露。
“我與賀錦霖,始於聯姻,終於責任。我愛賀晉宇,我只要他。”
兩人訂婚後,外界的風言風語從未止歇。
傷風敗俗、不知廉恥......難聽的詞匯雪花般飛來,大多沖着虞歡。
人人都罵她,連亡夫的弟弟都不放過,枉爲醫者。
虞歡從不辯駁。
直到有人鬧到醫院,將污言穢語和腥臭的雞蛋一同砸向她雪白的衣襟。
“臭婊子,你和你那個姘頭都是下三濫的賤貨,就該千刀萬剮!”
她站在原地,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無比:“是,我不要臉。有什麼沖我來,但他沒犯任何錯,你憑什麼罵他?”
一次,兩次,三次......
院領導終於找她談話,語氣凝重。
這樣持續不斷的負面輿論,別說是晉升,她以後還能不能從事這一行都難說。
盡管虞歡刻意封鎖了消息,但是這些謠言和輿論還是愈演愈烈。
賀晉宇知道後,坐不住了。
他一個大男人絕不能讓她一個人擋下所有髒水。
他要去醫院,去對着所有人喊,去承認——是他先動了妄念。
在多年前虞歡踏進賀家大門的那一刻,他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自己的未來嫂子。
哥哥去世後他很痛,可當那個荒唐的賭約被遞到耳邊時,他心底翻涌的第一反應,竟是隱秘的狂喜。
要罵,就罵他吧。
是他卑劣,是他癡妄,是他不顧倫理道德糾纏嫂子。
可當他沖到虞歡的辦公室門外時,卻看到了讓自己血液倒流的一幕。
虞歡正單膝半跪,爲一個年輕男人檢查腿上猙獰的陳年燒傷疤痕。
男人聲音低沉沙啞,只說了句:“虞歡,你不該爲我受這些苦的。”
虞歡就猛地撇開了臉。
但賀晉宇看清了。
她眼尾迅速蔓延開一片刺目的猩紅,一滴淚,就那樣清晰地含在眼眶裏,掛在纖長的睫羽上,搖搖欲墜。
那一滴他處心積慮,豁出性命才勉強騙來的眼淚。
卻只因爲另一個男人的一句話,就輕易地積聚、凝結。
尖銳的痛楚席卷心髒,幾乎要將他撕裂。
賀晉宇正要闖進去,質問這男人的來頭時,卻在看清男人側臉的那一瞬,如遭雷擊般釘在原地!
是林舟,哥哥生前最好的摯友。
林舟的聲音帶着無盡的悔恨:“當年要不是我一時沖動......放火燒了賀家,燒死了賀錦霖,你這兩年也不必爲了護着我,去跟賀家那個混不吝的二少爺周旋......還讓人攛掇他搞什麼賭約,平白擔了這麼多罵名。”
虞歡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種賀晉宇從未聽過的憐愛:“已經過去了......現在只有讓賀晉宇主動糾纏,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這樁醜聞上,賀家人才不會繼續深挖那場意外大火......你才能安全。”
可怕的真相像熊熊烈火,瞬間灼燒了賀晉宇的全身。
當年哥哥死在大火裏時,林舟也在。
可哥哥把最後的一塊溼毛毯披在他身上,推着他沖出火海,換他逃生。
但可憐的哥哥到死都不知道,這場大火就是自己視若兄弟的摯友放的。
沒有人知道。
賀晉宇的淚水洶涌而出,他死死捂住嘴巴,才沒讓自己痛哭出聲。
眼看兩人相攜着親密無間地走出來,賀晉宇立刻退到走廊拐角的陰影裏。
他鬼使神差地跟在兩人身後,看着他們上了車。
汽車一路開上盤山道,最終停在了一棟別墅前。
看清別墅的那一刻,賀晉宇再次感受到了錐心刺骨的疼痛。
這是哥哥生前住過的婚房別墅。
賀家人怕觸景傷情,再也沒來過。
可虞歡居然把害死哥哥的真凶,養在哥哥的婚房裏,用着哥哥留下的一切,享受着本該屬於哥哥的安寧。
他全身止不住地顫抖,不是傷心,而是因爲極致的憤怒和寒心。
他拿出手機,把林舟的照片發給好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給我查清楚,他和虞歡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還有當年的大火,所有細節,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