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極具蠱惑性,稍不留神,我就會如前世那樣跌進他的甜膩旋渦裏。
主動伸出手。
把他當成救世的神。
但這次我不再猶豫,答案於我也並非十分重要。
孔維寧不說,那就算了。
我收回視線,很輕地呼了口氣,在孔維寧以爲我要同意時,抬腳再次越過他離開。
他的瞳孔明顯一怔,微微錯愕。
但說到底,孔維寧是在名利場上如魚得水的人,恍惚了會兒後立馬已經回過神。
他冷笑了聲,單手插進兜裏。
大步走向那輛停在巷口許久的黑色轎車。
只是在越過我時,他又停了一下,從口袋裏拿出皮夾,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
抽了幾張紅色票子,隨手一揚,如同薄紙的錢落在泥濘的地裏時。
他又說:“李舒願,要想當別人的救世主,首先要看自己夠不夠格。”
我知道孔維寧什麼意思。
半月前高三研學,孔維寧作爲投資方的身份與我們同行,可那日我沒有上車,而是避開了老師和同學的視線往校外的方向走。
穿過那條永遠溼漉漉的、飄着剩飯菜和某種動物屍體氣味的窄巷。
最終停在生鏽貼門上掛着“網吧”二字的地方。
推門進去,把手裏僅有的兩千八百三十二塊錢給了坐在黑暗角落裏發呆的少年。
再出門時,就直直迎上了孔維寧的目光。
他西裝筆挺地立在昏暗裏,皮鞋鋥亮,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腕表是千萬級別的百達翡麗,與周圍陰惻惻的一切格格不入。
那時,我下意識避開他,要跑,卻被他拽住了胳膊。
不容置喙地將我塞進了去往研學的那輛巴士裏。
全程一句話都沒說。
但他的出現,確實解決了我很大的麻煩,至少我不用想着怎麼去向李家、向我媽解釋沒有去研學的事情,這件事情成了我和孔維寧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果不是安蕎,我同母異父的妹妹發現了端倪。
前世的今天,我照常下課回家,但還未踏進家門,家裏的保鏢就將我連拖帶拽地拉到了大廳。
李父坐在正中間,嫌惡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他還沒開口。
安蕎穿着學校的制服裙笑容燦爛地從樓上下來,然後乖巧地挽着李父的胳膊:
“爹地,我們家有錢,姐姐想養個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的呀。”
“幹嘛搞這麼大陣仗?要嚇死姐姐啦!”
她聲音溫柔黏膩。
那刻我猛地抬頭,對上她目光時,眼底全是算計,我不知道安蕎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
但我知道,一旦有把柄落在安蕎手上,她就會讓我生不如死。
我下意識將求助的眼神投向我媽,可換來的卻是一句:“你才過十七歲,就學外面的人包養小白臉?李舒願,你怎麼那麼放浪?!”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臉上的怒氣比李父更盛。
隨後一把從管家手裏奪過那根泛着冷光的馬鞭,半點沒收力地往我的後背一下又一下地砸落。
火辣辣的劇痛猛地炸開,粗糙的皮革撕裂衣料,嵌進皮肉,疼得我眼前發黑,耳朵嗡嗡作響。
我哭着解釋。
一遍又一遍地說:“我沒有!我沒有!”
但我媽完全聽不進去,口中的罵聲不止,李父平靜地看着這場鬧劇。
安蕎享受着我臉上猙獰的痛苦,我知道她恨我,恨到希望我立馬去死,最後以我昏厥收場,當我醒來時已經被趕出了李家。
一扇厚重的鐵門,將我和李家徹底隔開。
事後我媽找過我,抱着我哭,說:“阿願,原諒媽媽,如果媽媽不這麼做,如果換他動手,你會連命都沒有的。”
她求我諒解,求我原諒。
可那會兒我已經有了孔維寧,孔維寧告訴我:“不原諒也可以,李舒願,她不要你,我要你。”
所以前世到死我都想不清楚。
孔維寧對我,到底存在了什麼樣的情感,打發時間的玩具?還是早就站在了安蕎那邊,設計將我捧得高高的,然後再把我摔下來。
讓我絕望,讓我痛苦?
等我再回過神,孔維寧已經徑直上了車。
車門摔得震天響,我的心跟着顫動了一下,孔維寧向來注重禮儀姿態,別說摔門,就連一句帶髒字的話都不曾說過。
今天的孔維寧明顯失態了,可是爲什麼呢?
因爲我沒有跟他離開嗎?
我想不明白。
轎車揚長而去前,孔維寧又睨了我一眼,薄唇輕吐出:“蠢貨”兩個字後,升上了車窗。
巷子重新歸於平靜。
那幾張滲在地裏的紅色票子格外刺眼。
好半晌,我嘴角揚起嘲諷的笑,忍着背上的疼,彎腰撿起。
冰涼的寒意從指尖蔓延至心髒。
此刻我終於意識到,我確實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