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睿婕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腦海裏閃過的念頭居然是：“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一定要在幼兒園就開始好好讀書，再也不做戀愛腦。”
這個帶着悔恨的念頭像最後一縷輕煙，在她三十六歲的人生廢墟上盤旋片刻，隨即沉入黑暗。
她記得的最後一幕，是自己躺在烏魯木齊家中的沙發上，手機屏幕還亮着，播放着“重生逆襲”的網文解說。平安夜的雪花在窗外靜靜飄落，丈夫王詩啓在書房加班，鍵盤聲有節奏地響着。
這不是她第一次幻想重生。自從今年三月外公因肝癌去世後，這種“如果能夠重來”的念頭就像藤蔓一樣纏繞着她。
如果2008年那個夏天，她沒有沉迷那款網絡遊戲，沒有認識那個ID叫“天嘿嘿”的上海男人。
如果她沒有在網戀三個月後，腦子一熱買了去上海的火車站票，以爲那是奔赴愛情。
如果她沒有爲了那個反復出軌的男人，患上雙向情感障礙需要長期服藥，把自己折騰得不成人樣。
如果她高中畢業後選擇復讀，而不是用八千塊錢買個函授大專文憑自欺欺人。
如果她阻止了父母2013年的離婚，如果她逼着外公每年體檢，如果她讓爸爸戒酒……
如果。
太多的如果。
幸運的是，她的人生在2020年中旬觸底反彈。離婚後回到烏魯木齊，在家人陪伴下慢慢停藥、治療。她重新找回了那個開朗活潑的自己，只是眼神裏多了些故事。
2021年年初在劇本殺店遇見王詩啓時，她已經變回了那個愛笑的姑娘。王詩啓比她小七歲多，幹淨得像雨後的天空。他說：“卷姐，你看起來有很多故事。”她說：“是啊，但以後只想寫簡單的故事。”
2025年年初，戀愛四年的他們結婚了。王詩啓的父母很久前就全款買下一套老房子，小夫妻倆精心裝修成奶油原木風格——這是他倆的審美，也是她強迫症和完美主義的體現。每一件家具的擺放都經過精心測量，每一個角落都一塵不染。
如果人生到這裏就圓滿，該多好。
可是有些遺憾，來得太遲。
---
“卷卷，該起床了，太陽曬屁股咯——”
熟悉的聲音。
劉睿婕猛地睜開眼。
刺眼的陽光從窗簾縫隙鑽進來，照亮了眼前的一切：印着美少女戰士圖案的粉色窗簾、掉漆的木質書桌、牆上貼着的《新白娘子傳奇》海報——那是九幾年流行的劇。
她緩緩抬起自己的手。
一只小小的、肉乎乎的手。
“不可能……”她喃喃自語，聲音稚嫩得讓她自己嚇了一跳。
她踉踉蹌蹌跑到穿衣鏡前。
鏡子裏是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孩。頭頂上扎着兩個羊角辮，圓臉蛋，小眼睛裏盛滿了不屬於這個年齡的驚駭。
這是她。
五歲半時的她。
“1995年……”劉睿婕捂住嘴，眼淚毫無預兆地涌出來。
不是夢。夢不會有這麼清晰的細節——空氣中飄着的早餐香氣，是外婆最拿手的炒拉條子；窗外傳來的自行車鈴鐺聲，是九十年代特有的清脆。
她重生了。
真的重生了。
“卷卷？怎麼哭啦？”房門被推開，外婆端着早餐走進來。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頭發還烏黑濃密，臉上帶着溫柔的笑容。沒錯，外婆18歲生的媽媽，43歲就當了外婆，所以現在的外婆看着還是很年輕。
劉睿婕死死盯着外婆，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外婆……”劉睿婕開口，聲音還帶着哭腔，“我夢見……夢見外公生病了。很嚴重的病。”
外婆笑了：“傻孩子，夢都是反的。外公身體好着呢。”
“不是的！”劉睿婕抓住外婆的手，抓得很緊，“要去醫院檢查！一定要去！現在就去！”
她記得很清楚，外公的肝癌不是突然爆發的。如果能早期發現，如果能在肝硬化階段就介入治療……
“好好好，去檢查。”外婆只當是小孩子胡鬧，敷衍地拍拍她的頭，“先吃早飯，一會兒媽媽送你去幼兒園。”
媽媽。
劉睿婕的心髒又是一緊。
“不能讓他們離婚。”劉睿婕低聲說，“也不能讓爸爸得病……”
早餐時，劉睿婕安靜得出奇。
她小口小口吃着外婆做的早餐——特意要求不要粥，她從小就不愛喝粥。大腦卻在飛速運轉。
首先是健康問題。家人的健康是她最大的心結。
· 外公：肝癌。需要盡快引導做全面檢查。
· 爸爸：腦癌。必須從現在開始幹預。
· 媽媽：甲狀腺問題和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可以提前預防。
其次是學業和事業。
前世她高中畢業就因爲“天嘿嘿”去了上海，後來買了個假文憑。這一世……
“醫學。”劉睿婕用筷子輕輕攪動着面條。
法醫學。
但要成爲法醫，需要極高的學歷和專業背景。她必須盡快跳級。
“卷卷今天怎麼不說話？”媽媽韓瀟琳的聲音把劉睿婕拉回現實。
劉睿婕抬起頭。快三十歲的媽媽還很年輕，眉眼間還沒有被生活磨出的疲憊和怨懟。
“媽媽，”劉睿婕放下勺子，用最認真的語氣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見什麼了？”媽媽笑着問。
“夢見我長大了，去了上海，認識了一個壞人。”劉睿婕努力讓眼淚只在眼眶裏打轉，“他讓我很難過，我生病了……外公生病去世了，爸爸也生病去世了……媽媽每天哭……”
韓瀟琳的笑容僵了一下：“傻孩子，夢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劉睿婕提高聲音，“夢裏還有一個白胡子老爺爺，他說……他說如果現在開始注意，就能避開。他說要讓外公、爸爸都去醫院做全身檢查！”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說辭——托夢。九十年代，很多老人還信這個。
果然，外婆端着牛奶從廚房出來，神色有些凝重：“白胡子老爺爺？”
外公正好晨練回來，聽到這話，眉頭皺了起來：“胡說八道什麼。”
“我沒胡說！”劉睿婕跳下椅子，跑到外公面前，“外公，你的左腿是不是有時候會發麻？那個老爺爺說了，這是……這是血壓太高了的信號！很危險的！”
外公愣住了。
左腿發麻這件事，他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連老伴都沒告訴。這孩子怎麼……
“還有爸爸，”劉睿婕轉向剛從廁所出來的劉文斌，“爸爸最近是不是經常頭疼？特別是右邊太陽穴這裏？”
劉文斌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太陽穴。他確實最近經常偏頭痛，以爲是工作太累。
一時間，飯廳裏安靜得可怕。
四個大人面面相覷。
外婆放下手裏的東西：“寧可信其有。反正體檢也不是壞事。單位最近不是組織體檢嗎？咱們都去，自費項目也做。”
劉睿婕心裏鬆了一口氣。第一步，成了。
去幼兒園的路上，媽媽騎着車搖搖晃晃，劉睿婕坐在媽媽身後的兒童後座椅上。
“媽媽，”她怯怯的說，“你會一直和爸爸在一起嗎？”
韓瀟琳愣了一下：“當然會啊。怎麼了？”
“因爲我夢見……夢見你們分開了。”劉睿婕把臉貼在媽媽背上，“我不喜歡那個夢。”
韓瀟琳沉默了許久，才說：“好，媽媽答應你。”
送完劉睿婕，韓瀟琳沒有直接去上班，而是拐到了丈夫單位樓下。
---
幼兒園裏，劉睿婕坐在角落裏，看着其他孩子玩積木、過家家。
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遊戲上。
“1995年……”她在心裏默算，“王詩啓現在還沒出生。要等到1997年8月。”
那個比她小七歲多將近八歲的男人。她前世的第二任丈夫，也是唯一真正愛過她的人。
“這一世，換我來守護你。”劉睿婕握緊小拳頭，“在你出生之前，我要先成爲足夠強大的人。”
“劉睿婕，你怎麼不跟大家一起玩？”老師走過來。
劉睿婕抬起頭，露出甜甜的笑容：“老師，我可以看圖畫書嗎？我想認字。”
老師有些驚訝。
圖書角裏，劉睿婕抽出一本《幼兒識字大全》。
她當然都認識。但需要裝出剛開始學的樣子。
十分鍾後，老師震驚地發現，這個五歲的小姑娘已經記住了第一頁所有的字。
“卷卷，你以前學過嗎？”
“沒有呀。”劉睿婕眨着無辜的大眼睛，“就是覺得……好像本來就認識。”
當天下午，幼兒園園長、教學主任，還有一位從教育局請來的專家，齊聚在小會議室。
兩個小時後，教育局的專家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智商至少在140以上，可能更高。”他對園長說，“這孩子是個天才。”
劉睿婕適時地露出疲憊的表情：“老師，我困了……”
園長激動得臉都紅了，立刻給韓瀟琳打了電話。
---
當晚，劉睿婕家裏擠滿了人。
除了父母和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們也都來了。所有人都聽說了“老韓家的外孫女是個神童”的消息。
劉睿婕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等大家說得差不多了，才開口：“我想學醫。”
“學醫？”大舅笑了，“卷卷知道什麼是學醫嗎？”
“知道。就是當醫生，治病救人。”劉睿婕認真地說，“我還要學法律。這樣既能救人，又能幫好人討回公道。”
大人們面面相覷。
“還有，”劉睿婕繼續說，“我想讓家裏人都過上好日子。所以……我們可以買房子嗎？”
“買房子？”劉文斌哭笑不得，“卷卷，房子很貴的。”
“現在不貴。”劉睿婕說得很篤定，“以後會很貴很貴。”
這話從一個五歲孩子嘴裏說出來，本該是童言無忌。但在經歷了白天的“神童鑑定”和早上的“托夢預警”後，大人們的眼神都變了。
“卷卷，”外公嚴肅地問，“這也是……夢裏的老爺爺告訴你的？”
劉睿婕點點頭：“老爺爺說，房子以後會像金子一樣值錢。特別是北京的房子。”
北京。
1995年的北京，房價每平米不到兩千。而三十年後……
大舅是做小生意的，腦子活絡。他摸着下巴：“其實我最近也在琢磨這事兒。”
大人們開始認真討論起來。劉睿婕悄悄鬆了口氣。
家人的健康警報已經拉響，財富積累的種子已經種下，她自己的“天才”人設也成功建立。
夜深了，大人們陸續離開。劉文斌和韓瀟琳在廚房收拾，小聲說着話。
“文斌，卷卷今天說的那些話……”韓瀟琳的聲音很低，“我有點害怕。”
“怕什麼？”
“怕她太聰明，太特別。”
劉文斌從後面抱住妻子：“別怕。有我在。”
韓瀟琳轉過身，看着他：“你今天答應我的，還算數嗎？”
“算數。”劉文斌鄭重地說，“從今以後，每天按時回家，工資全部上交。琳琳，再給我一次機會。”
韓瀟琳看着丈夫，許久，輕輕點了點頭。
臥室裏，劉睿婕躺在床上，睜眼看着天花板。
她能聽到父母在廚房的對話，心裏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
父母不會離婚了。
至少，暫時不會。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引導家人做全面體檢、規劃跳級路線、關注北京上海的購房政策、留意投資機會……
還有，等待1997年8月12日。
那個西南小村莊裏，一個叫王詩啓的男孩即將誕生。
“這一次，”劉睿婕對着黑暗輕聲說，“我會走到你面前，在你需要我的每一個時刻。”
窗外，1995年的星空格外明亮。
屬於劉睿婕的第二人生，就在這個平凡的夜晚，正式拉開了帷幕。
而遠在西南的某個山村，一對年輕的夫妻還不知道，他們未來的兒子，已經被一個從三十年後歸來的靈魂，放在了生命最重要的位置。
命運的長河已經改道。
這一次，所有的遺憾都將被彌補，所有的錯誤都將被修正。
劉睿婕閉上眼睛，沉入重生後的第一個安穩睡眠。
明天，一切都會是新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