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龍在醫療室的椅子上醒來時,脖子僵硬得像塊木板。
晨光——如果律動之都能有晨光的話——透過牆壁上特制的晶體窗格滲入,將房間染成暗紅色。他昨晚研讀趙明誠的筆記直到深夜,最後趴在床邊睡着了。現在醒來,發現自己的手還握着李檬影的手腕,像是在爲她診脈。
他迅速收回手,查看她的狀況。呼吸平穩,面色恢復紅潤,監測水晶顯示的生命體征穩定在正常範圍的低值。但當她睜開眼睛時,王海龍立刻察覺到異樣。
那雙深褐色的眼睛裏,金色光環消失了。不是暫時黯淡,是完全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李檬影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但清晰。
“你的眼睛……”王海龍斟酌措辭,“那種金色的光環,不見了。”
李檬影愣了一下,抬手似乎想觸摸自己的眼睛,又放下了。“混沌侵蝕的後遺症。守護者家族的血脈能力與主脈動共鳴,形成視覺上的特征。如果我與主脈動的連接受損……”
她沒說完,但王海龍明白了。“會怎樣?”
“意味着我的守護者資格可能被質疑。”李檬影坐起身,動作比昨天有力許多,“在律動之都,力量就是話語權。沒有光環的公主,只是裝飾品。”
門外傳來敲門聲,三短一長,是某種暗號。李檬影示意王海龍去開門。
來者是她的姑姑,那位中年女性守護者。今天她穿着一身深紫色長袍,邊緣繡着復雜的銀色紋路,比昨日的裝束更加正式。她手中捧着一個水晶托盤,上面放着兩碗冒着熱氣的液體。
“檬影,感覺如何?”姑姑走進來,語氣關切,但王海龍注意到她的目光在掃視房間,像在尋找什麼。
“好多了,姑姑。”李檬影的聲音禮貌而疏離,“謝謝您來看我。”
“不止是看你,”姑姑將托盤放在桌上,“大祭司召集緊急會議,半個時辰後開始。所有守護者家族成員、長老會、衛兵將領都要到場。你也必須出席。”
“我的狀況恐怕——”
“你必須出席,”姑姑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昨晚邊界缺口事件,凝滯教派突襲,你的受傷,天外墜落者的表現……所有事情需要一次徹底清算。缺席等於放棄話語權。”
她轉向王海龍,目光銳利如刀:“至於你,王海龍。大祭司允許你列席,但只能在旁聽區,沒有發言權。這是最後的仁慈。”
“姑姑,”李檬影開口,“王海龍救了律動之都兩次。他應該——”
“應該什麼?”姑姑冷笑,“應該被感謝?應該被接納?檬影,你太年輕了。他不是我們的同胞,他是天外墜落者。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律動之都規則的挑戰。現在他展現了特殊能力,這只會讓情況更復雜。”
王海龍保持沉默。他在醫院工作多年,見過太多類似的場景——家屬間的權力博弈,醫生間的觀點沖突,利益相關方的角力。這種時候,多聽少說才是明智的。
“復雜在哪裏?”李檬影反問,“他有能力幫助我們,我們正面臨危機,這不是好事嗎?”
“好事?”姑姑走近床邊,壓低聲音,“你知不知道,昨晚你受傷後,有三個長老連夜拜訪大祭司,要求立即舉行奉獻儀式?他們不是擔心你的傷勢,他們是擔心——如果天外墜落者能救你,那他也許能救所有人。而如果律動之都不再需要定期奉獻墜落者來維持,那麼延續三千年的權力結構會怎樣?”
她停頓,讓這句話的重量沉澱。“會崩塌,檬影。那些靠主持儀式獲得權力的祭司,那些靠鎮壓凝滯教派獲得地位的衛兵將領,甚至我們守護者家族——如果主脈動不再需要定期加固,我們的存在意義是什麼?”
李檬影的臉色變了。王海龍也聽出了弦外之音。這不是簡單的傳統與現代之爭,這是利益、權力、存在根基的博弈。
“所以你們要犧牲他,只是爲了維持現狀?”李檬影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憤怒。
“不是‘我們’,是整個系統需要他犧牲,”姑姑糾正,“至於我……我有自己的考量。把這些喝了,補充能量。半個時辰後,主廳堂見。”
她留下兩碗液體,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她回頭看了王海龍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長:“王海龍,如果你聰明,就該知道在今天的會議上,說什麼,不說什麼。有時候,真相不是最重要的,生存才是。”
門關上了。
李檬影盯着那扇門,拳頭握緊又鬆開。“她在警告你,也在拉攏你。”
“拉攏?”
“姑姑在守護者家族中地位特殊。她不是長女,不能繼承大守護者之位,但她掌握着律動之都三分之一的淨化隊,在衛兵系統中有深厚人脈。”李檬影端起一碗液體,聞了聞,小口啜飲,“她想要權力,但大祭司和祖父壓着她。如果她能爭取到你——一個有能力影響律動之都命運的墜落者——她的籌碼會大增。”
“她想利用我。”
“所有人都想利用你,”李檬影直言不諱,“包括我。”
這句話說得如此坦率,王海龍反而不知如何回應。
“我需要你幫我找到真相,幫我弄清楚我到底是什麼,”李檬影繼續說,目光直視他,“你需要我幫你生存,幫你爭取時間。我們互相利用,但至少……我把話擺明了。不像那些人,嘴上說着律法傳統,心裏算計着利益得失。”
王海龍端起另一碗液體。是某種草藥湯,味道苦澀但回甘,喝下去後確實感到能量在體內流動。“昨晚我進了禁書區。”
李檬影的手抖了一下,湯汁差點灑出。“你……進去了?怎麼做到的?”
“按你說的方法,調整心跳頻率。”王海龍沒提回環刃的事,那武器太特殊,他直覺應該保密,“我找到了很多資料。包括一位叫趙明誠的墜落者的筆記,他是來自1923年的內科醫生。”
他簡要講述了筆記內容:時間流速比例、意識碎片理論、內景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對應關系。李檬影聽着,臉色越來越白。
當王海龍說到“律動之都的居民可能都是意識碎片”時,她打斷了他:“這不可能。我認識那些人,衛兵隊長從小訓練我,廚師記得我喜歡的每一道菜,醫者在我生病時徹夜守候……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情感,怎麼可能是碎片?”
“趙明誠也只是猜測,”王海龍謹慎地說,“但如果我們假設這是真的,那麼很多事就能解釋。爲什麼墜落者每隔百年才出現?因爲現實世界中,主體可能每隔一段時間才會接觸到新的、足夠強烈的意識源。爲什麼墜落者都有特殊能力?因爲他們是完整的意識體,而碎片意識可能功能不全。”
“那我呢?”李檬影的聲音顫抖,“如果居民是碎片,我是什麼?一個特別大的碎片?”
王海龍想起鏡子中現實世界的李檬影。“我認爲……你可能就是主體意識的核心。但現實世界中你昏迷了,意識無法整合,所以核心被困在這裏,扮演一個角色,而其他碎片扮演其他角色,共同維持這個內景世界的運轉。”
“像一場漫長而復雜的夢。”李檬影喃喃道。
“但夢會醒,”王海龍說,“現實世界中的你,身體正在恢復。手術很成功,生理指標穩定。但你還沒醒來,因爲意識困在這裏。如果我們能讓這裏的你‘醒來’,也許現實世界的你就能蘇醒。”
“怎麼醒?”
“我不知道,”王海龍誠實地說,“但趙明誠筆記中提到,他試圖設計一個裝置來打開通道。他沒成功,但留下了線索。而且……我在禁書區看到了一個東西。”
他描述了回環刃,但沒說自己觸碰時產生的共鳴。“那可能是關鍵。一件能切割現實與意識邊界的武器。”
李檬影沉思良久。“姑姑說得對,今天的會議很重要。我們必須爭取時間,讓你有機會找到使用那武器的方法,或者找到趙明誠的裝置。”
“我們?”王海龍注意到這個詞。
“我跟你站在一邊,”李檬影放下碗,眼神堅定,“不只是因爲你需要我,而是因爲……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麼律動之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場悲劇。數千意識碎片被困在這裏,重復着虛假的人生。每隔百年就有一個完整的意識被吸入、被犧牲。而現實世界中的我,躺在病床上,家人承受痛苦。”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我是守護者公主,我的職責是保護律動之都。但如果保護意味着延續這個循環,那我不如毀了它。”
這句話說得極輕,但分量極重。
王海龍看着她站在暗紅色光線中的背影,突然想起手術台上的她。那時她毫無意識,生命全靠機器維持。而現在,她在這裏,有思想,有情感,有掙扎。
哪個才是真實的她?也許都是。
“時間到了,”李檬影轉身,“記住,在會議上,多看多聽少說。我會爲你爭取,但最終決定權在大祭司和長老會。如果情況不利……”
“怎樣?”
“我有後備計劃,”她沒有細說,“現在,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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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廳堂的氣氛比昨天更加凝重。
長桌兩側坐滿了人,王海龍數了數,總共二十七位,分屬不同陣營。大祭司坐在主位,左右分別是李檬影的祖父和姑姑。李檬影坐在祖父下首,王海龍則被安排在廳堂邊緣的旁聽席,與其他低階官員和記錄員在一起。
“開始吧,”大祭司用權杖輕敲地面,“西側邊界缺口已經暫時封閉,但消耗了庫存三分之一的淨化水晶。混沌侵蝕留下了永久性污染區,半徑二十米內無法接近。凝滯教派在襲擊中損失了十二名成員,但我們有三十七名衛兵受傷,其中九人傷勢嚴重。”
“天外墜落者王海龍,”一位長老開口,目光如鷹隼般盯向角落,“你在缺口事件中的表現,需要詳細說明。”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過來。
王海龍站起身,保持平靜。“我靠近缺口觀察,發現缺口內部映出我所在世界的影像。我認爲缺口不是簡單的空間破裂,而是兩個世界之間的連接點。當我在李檬影殿下受傷後爲她輸血時,我的血液淨化了她體內的混沌侵蝕。這說明我的生命能量對混沌有特殊作用。”
“所以你認爲自己不該被奉獻?”另一位長老尖銳地問。
“我認爲我的價值活着比死了更大,”王海龍說,“如果我的血能淨化混沌,那麼我可以協助治療其他被侵蝕者。如果我能理解兩個世界的聯系,也許能找到永久封閉缺口的方法。殺死我,只是一次性的能量補充。讓我活着,可能是長期解決方案。”
“狂妄!”一位衛兵將領拍桌而起,“三千年的傳統,豈容你一個天外來客質疑?你所謂的‘理解’、‘方案’,有何依據?不過是想拖延時間,逃避命運罷了!”
“我有依據,”王海龍看向李檬影,後者點頭鼓勵,“我在禁書區找到了歷代墜落者的研究記錄。第七位墜落者趙明誠留下了詳細筆記,他發現了時間流速比例,提出了意識碎片理論,並嚐試制造溝通兩個世界的裝置。”
廳堂內一片譁然。
“禁書區?”一位長老臉色鐵青,“誰允許你進入禁書區?”
“是我,”李檬影站起身,“我告訴他進入方法。因爲我們需要真相,而真相在那裏。”
“檬影!”她的祖父——白發老者第一次開口,聲音中帶着震驚和憤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禁書區存放的是被封印的知識,是可能動搖律動之都根基的危險之物!”
“但如果根基本身就有問題呢?”李檬影毫不退讓,“祖父,您從小教我,守護者的職責是保護律動之都的人民。但如果人民本身是被困的意識碎片,如果我們的存在建立在每隔百年犧牲一個完整意識的代價上,這還是保護嗎?這是囚禁和屠殺!”
“你被這個墜落者蠱惑了!”姑姑突然開口,聲音冰冷,“檬影,你太年輕,太理想主義。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即使趙明誠的理論是真的,那又如何?律動之都數萬居民是真實存在的,他們有生活,有家庭,有喜怒哀樂。你要爲了一個理論,毀掉他們的世界嗎?”
“如果他們的世界是牢籠,解放他們才是仁慈。”李檬影反駁。
“解放?還是毀滅?”姑姑冷笑,“你怎麼知道他們離開內景世界後還能存在?如果他們是意識碎片,離開主體意識的支持,可能瞬間消散。你所謂的解放,可能是屠殺。”
這個問題擊中了要害。李檬影一時語塞。
王海龍接話:“所以我們不能貿然行動。需要研究,需要實驗,需要找到安全的方法。而這需要時間。立即舉行奉獻儀式,就是放棄所有可能性。”
大祭司一直沉默,此刻終於抬手,示意安靜。“王海龍,你說你找到了趙明誠的筆記。筆記在哪裏?”
“在我這裏。”王海龍取出筆記副本。
“呈上來。”
一名侍從接過筆記,遞給大祭司。老人翻開,快速瀏覽,臉色隨着閱讀越來越凝重。廳堂裏鴉雀無聲,只有翻頁的沙沙聲。
許久,大祭司合上筆記,閉上眼睛。
“筆記內容……部分與古老秘典中的隱晦記載吻合,”他緩緩開口,“關於時間流速,關於現實投影,關於意識共鳴。歷代大祭司口口相傳的秘密之一,就是律動之都並非完整世界,而是依附於某個‘主體’的內景。”
承認了。他居然承認了。
長老們震驚,衛兵將領們騷動,守護者家族成員表情各異——祖父震驚,姑姑若有所思,李檬影則眼中燃起希望。
“但這個秘密不能公開,”大祭司睜開眼睛,目光掃過所有人,“因爲一旦公開,律動之都的秩序會崩潰。居民會質疑自身存在的真實性,會陷入存在性恐慌。凝滯教派的勢力會大增——他們一直宣揚律動之都是虛幻的,應該追求永恒靜止。而最重要的是……如果居民真的是意識碎片,那麼當主體在現實世界死亡,或者完全蘇醒,他們會怎樣?”
他看向王海龍:“趙醫生在筆記中提出假設,但沒有答案。你知道答案嗎?”
王海龍搖頭。“但現實世界中的李檬影——主體——手術成功,生命體征穩定。她沒有死亡的危險。至於完全蘇醒……如果她蘇醒,意識整合,內景世界可能會自然消散,碎片意識回歸主體。這是最好的結果。”
“對主體來說是最好的結果,”一位長老尖銳指出,“對碎片意識呢?他們現在有獨立的人格、記憶、情感。回歸主體後,這些還存在嗎?還是被吸收、被覆蓋、被抹去?”
這個問題王海龍無法回答。醫學上沒有先例。
“所以現狀是,”大祭司總結,“我們面臨多重困境。邊界不穩定,混沌侵蝕威脅;凝滯教派活動加劇,內部安全受挑戰;墜落者帶來新知識和新可能,但也帶來對存在根基的質疑;而主體在現實世界中的狀況,直接影響律動之都的未來。”
他停頓,讓每個人消化這些信息。
“因此,我決定:奉獻儀式暫緩。王海龍以‘特殊顧問’身份留下,協助處理混沌侵蝕和凝滯問題。但他必須接受監管,不得單獨行動,不得再次進入禁書區。李檬影繼續擔任守護者,但她需要恢復力量,金色光環的消失已經引起議論。”
“大祭司!”反對的長老站起,“這違背傳統——”
“傳統正在殺死我們!”大祭司突然提高音量,權杖重重敲擊地面,“凝滯教派爲什麼能招募那麼多人?因爲有人對現狀不滿,對每隔百年的犧牲不滿。邊界爲什麼出現缺口?因爲主脈動在衰弱,因爲我們依賴的體系本身有缺陷。如果繼續固守傳統,律動之都可能在下一個百年周期前就崩潰!”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低下來:“我們需要改變。謹慎的、可控的改變。王海龍可能是改變的契機,也可能是災難。所以我們要監管他,測試他,看他能帶來什麼。”
“如果他能帶來解決方案,我們擁抱變化。如果他帶來的是毀滅……那時再執行儀式也不遲。”
這個決定折中而務實,既安撫了改革派,也沒有完全激怒保守派。王海龍看到長老們在交換眼神,顯然在權衡利弊。
姑姑突然開口:“我同意大祭司的決定。但監管工作需要具體安排。我建議由我負責王海龍的日常監管和任務指派。作爲守護者家族成員,我有足夠權限;作爲淨化隊負責人,我能帶他處理混沌侵蝕問題;而且……”她看向李檬影,“我與檬影關系親近,可以協調雙方。”
這是個精明的提議。如果由她監管王海龍,她就掌握了這個關鍵變量,在權力博弈中占據主動。
李檬影立刻意識到這點:“姑姑事務繁忙,恐怕難以兼顧。王海龍的治療方案需要與我配合,由我監管更合適。”
“但你剛剛受傷,力量未復,”姑姑微笑,笑意不達眼底,“而且,檬影,你需要避嫌。你與墜落者關系過密,已經引起議論。如果由你監管,恐怕難以服衆。”
這話暗藏機鋒,暗示李檬影可能因私情偏袒王海龍。
“我可以協助檬影,”祖父突然開口,“由我們祖孫共同監管。這樣既有守護者家族的權威,又能保證檬影與墜落者的必要協作。而淨化隊那邊,姑姑可以派副手參與具體任務。”
這個方案平衡了各方利益。姑姑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掩飾過去,點頭同意。
大祭司最終拍板:“就這麼定。王海龍由李檬影和祖父共同監管,淨化隊派員協助。第一個任務:三天內,提出處理西側污染區的具體方案。如果方案可行,你將獲得更多自由和權限。如果不可行……”
他沒說完,但意思明確。
會議在緊繃的氣氛中結束。王海龍被允許暫時返回學者客房,但有兩名衛兵“護送”——實爲監視。
離開主廳堂時,姑姑從他身邊經過,低聲說:“聰明點,王海龍。檬影保護不了你太久。想要活命,你得證明自己對每個人都有用——包括對我。”
她說完就離開了,留下王海龍品味這句話中的多重含義。
李檬影走過來,臉色疲憊但堅定。“第一步成功了。我們爭取到了時間。”
“但只有三天,”王海龍說,“而且你姑姑……”
“她想拉攏你,但也可能毀了你,”李檬影壓低聲音,“她不是真心想改變系統,她是想利用改變獲取權力。小心她。”
回到客房後,王海龍開始工作。他需要制定處理污染區的方案,這需要結合醫學知識和趙明誠筆記中的信息。
混沌侵蝕在現實世界對應什麼?感染?壞死?還是免疫系統過度反應?
如果是感染,需要抗感染治療。但在內景世界,這意味着什麼?更強大的淨化能量?某種“抗生素”的意識投影?
他在趙明誠的筆記中尋找線索。有一頁提到:“混沌侵蝕的性狀類似壞疽,伴有能量層面的腐敗。觀察到淨化之露可延緩擴散,但不能根除。推測需要從能量源頭上切斷污染。”
能量源頭……混沌侵蝕是從缺口進入的,缺口已經封閉,但污染區依然存在。這意味着污染在自我維持,有獨立的能量來源。
就像現實世界中的感染灶,即使清除了病原體入口,感染灶本身可能形成膿腫,需要引流或切除。
切除。
王海龍腦中閃過一個想法。如果污染區是內景世界中的“壞死組織”,也許需要手術切除。但這在內景世界如何實現?用能量切割?用某種工具?
他想起了回環刃。那把能切割意識邊界的武器,能否切割污染區?
但回環刃在禁書區,他不能再去。而且大祭司明確禁止他進入。
他需要其他方法。
下午,李檬影帶着一位淨化隊副隊長來找他。副隊長是個嚴肅的中年女性,名叫青嵐,左臉頰有一道細長的疤痕,據說是早年對抗凝滯教派時留下的。
“污染區的情況在惡化,”青嵐直入主題,“面積擴大了百分之五,邊緣開始出現次級侵蝕點。淨化隊嚐試用加強濃度的淨化之露灌注,效果有限。我們需要新方案。”
“我需要去現場看看,”王海龍說,“實地觀察侵蝕的特征。”
青嵐看向李檬影,後者點頭。“可以,但必須全程有我或青嵐陪同,且不能離開防護屏障。”
他們再次來到西側第三區。污染區比昨天更大了,灰色的結晶覆蓋了更大的面積,結晶表面有黑色的脈絡,像是壞死的血管。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甜膩的腐敗氣味,聞久了讓人頭暈。
王海龍穿上防護袍,戴上特制的晶體護目鏡,走近屏障邊緣。透過護目鏡,他能看到更多細節:灰色結晶不是均勻的,有些區域顏色更深,像是核心區;黑色脈絡在緩慢脈動,像是某種獨立循環;最深處,隱約能看到一個暗紅色的點,像是……
像是一個微縮的缺口。
“那裏,”王海龍指向暗紅色點,“是污染核心嗎?”
青嵐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能看到核心?普通護目鏡應該過濾掉了那個波段的能量。”
“我……視力比較好。”王海龍含糊其辭。其實是因爲他來自現實世界,感知系統與內景居民不同。
“那是侵蝕錨點,”青嵐解釋,“混沌通過缺口進入時留下的能量種子。只要錨點存在,污染就會自我維持並擴散。我們嚐試過遠程攻擊錨點,但所有能量都會被污染區吸收,反而增強侵蝕。”
“需要物理切除,”王海龍說,“用不會釋放能量的方式,直接移除錨點和周圍污染組織。”
“用什麼切除?任何工具接觸污染區都會被侵蝕,”青嵐搖頭,“我們試過用能量刃切割,能量被吸收了。試過用物理工具,工具被腐蝕了。污染區會吞噬一切有序結構。”
王海龍沉思。如果污染區對應現實中的壞死組織,那麼手術切除時需要避免觸碰健康組織,需要精準的邊界判斷。在內景世界,這意味着需要找到污染區與健康區的明確分界。
“你們有沒有辦法增強我的視覺?”王海龍問,“讓我能清晰看到污染區與正常區的邊界?”
青嵐和李檬影對視一眼。
“有一種方法,但很危險,”李檬影說,“使用‘真視水晶’,直接連接視覺神經。但真視水晶會暴露使用者於高濃度能量輻射下,可能損傷意識。而且……真視水晶能看到的不只是污染邊界,還能看到許多其他東西。有些人使用後產生永久性幻覺。”
“我有醫學背景,可能能承受,”王海龍說,“而且我需要精確信息來制定方案。”
青嵐猶豫:“我需要請示姑姑。”
“請示吧,”王海龍說,“但請快。每拖一天,污染區就擴大一些,處理難度就增加一分。”
青嵐離開去請示。李檬影和王海龍留在屏障外,看着灰色的結晶緩慢生長。
“你在冒險,”李檬影低聲說,“真視水晶不是開玩笑的。律動之都歷史上,有十七人使用過,其中五人精神失常,兩人自殺,只有十人勉強恢復正常。”
“但在現實世界,醫生做手術時也要冒險,”王海龍說,“接觸傳染病人,暴露於輻射下,長時間工作損害健康。這是職業的一部分。”
“但你不是律動之都的醫生,”李檬影看着他,“你不欠這裏任何東西。”
“我欠你,”王海龍說,“現實世界中的你,是我的病人。我沒能讓你在手術後立刻醒來,這是我的責任。而這裏的你……在缺口前擋在我身前。所以,是的,我欠你。”
李檬影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她說:“如果使用真視水晶,你會看到律動之都的‘真實結構’。趙明誠筆記中的理論,你會親眼證實或證僞。你準備好了嗎?有些真相,知道後就無法忘記。”
王海龍想起禁書區裏的遺體,想起鏡子中的自己。“我已經看到了部分真相。再多一些,也不會更糟。”
青嵐很快返回,臉色不太好看。“姑姑同意了,但有條件:使用真視水晶的過程必須有她本人在場監督。而且如果王海龍出現精神異常跡象,她會立即中止,並可能重新評估他的穩定性。”
“她在找借口,”李檬影冷聲道,“一旦你出現任何問題,她就有理由要求重新舉行奉獻儀式。”
“那就不給她借口,”王海龍說,“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現在。姑姑已經在淨化總部的實驗室等候。”
淨化總部位於律動之都的南側,是一座獨立的塔樓建築。與主殿堂的肉粉色不同,這裏的牆壁是白色的,表面有無數細小的晶體,不斷釋放着柔和的淨化能量。
姑姑在實驗室裏等着他們。她換了一身白色長袍,看起來更像是研究員而非守護者。實驗室中央有一個懸浮的裝置,中心鑲嵌着一顆拳頭大小的多面體水晶,晶體內部有光芒流動。
“真視水晶,”姑姑介紹,“從律動之都建立之初就存在,來源不明。它能暫時提升使用者的感知維度,看到能量流動、意識結構、乃至世界底層代碼。但代價巨大。”
她看向王海龍:“你確定要使用?即使可能導致意識永久損傷?”
“我確定,”王海龍說,“但我想知道,爲什麼你這麼輕易就同意了?我以爲你會阻撓。”
姑姑笑了,這次笑容真實了一些。“因爲我好奇。我想知道一個天外墜落者,一個來自現實世界完整意識,使用真視水晶會看到什麼。歷代使用者都是律動之都居民,他們看到的已經記錄在案。但你的視角是全新的。這本身就有研究價值。”
赤裸裸的利用,但至少坦率。
“開始吧,”王海龍說,“我需要怎麼做?”
“躺在那裏,”姑姑指向一個平台,“真視水晶會懸浮在你額頭上方,與你的視覺皮層共振。過程大約持續十分鍾。期間你會看到……很多。保持冷靜,不要抗拒,嚐試理解你看到的。抗拒會導致意識沖擊,增加損傷風險。”
王海龍躺上平台。平台自動調整形狀,貼合他的身體。姑姑啓動裝置,真視水晶緩緩降下,懸浮在他額前三十厘米處。
“準備好了嗎?”
王海龍深吸一口氣。“好了。”
水晶開始發光。
起初只是柔和的白光,但很快,光芒中出現了色彩——無數色彩,層層疊疊,超出了正常視覺的光譜範圍。王海龍感到額頭有輕微的壓迫感,然後……
世界改變了。
不是眼睛看到的改變,是意識層面的直接感知。他“看”到了律動之都的真實結構:
牆壁不再是實體,而是由無數細小的光點構成的能量網格,網格隨着主鍾擺的節奏脈動。地面上流淌的生命之液,是更密集的光點流,沿着網格通道循環。
居民……他看到了實驗室外的幾個淨化隊員。他們不再是完整的人形,而是由一團核心光點和無數延伸出的光線構成,光線連接着周圍的環境,連接着彼此,形成一個復雜的網絡。
更深處,他看到了一些東西……一些巨大的、脈動的結構,像是器官。律動之都的主殿堂對應一個心髒狀結構,藏書殿對應一個大腦狀結構,流道系統對應循環網絡。
趙明誠的理論被證實了。這裏確實是一個生命系統的投影。
然後,他看向李檬影。
她站在那裏,緊張地看着他。但在真視視覺中,她完全不同:她的核心光點比其他居民明亮百倍,延伸出的光線不是連接環境,而是像根系一樣扎入世界的底層。她的光點中心,有一個微小的暗區,像是傷痕——那是混沌侵蝕留下的印記。
最驚人的是,從她的光點中,延伸出一條特別粗壯的光線,連接着……他。
那條光線明亮而牢固,像是已經存在了很久。王海龍順着光線看向自己,發現自己的光點結構與其他所有人都不同:更加完整,更加獨立,與環境的連接很弱,但與李檬影的連接極強。
共鳴。這就是趙明誠說的深度共鳴。
“現在,看向污染區。”姑姑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王海龍將意識轉向西側。即使在實驗室裏,他也能“看到”污染區的能量特征——那是一團混亂的、不斷變化的灰色漩渦,與周圍有序的光點網格形成鮮明對比。漩渦中心有一個暗紅色的點,不斷釋放出扭曲的能量波紋,侵蝕着周圍的光點網格。
他能清晰看到污染區與健康區的邊界:不是一條線,而是一個過渡帶,大約十厘米寬。在過渡帶中,有序光點與灰色漩渦交織、對抗、相互轉化。
切除的關鍵就是精確沿着過渡帶的內緣進行,移除所有污染組織,但盡量保留健康組織。
但用什麼切割?他看到任何有序能量接觸污染區都會被吸收轉化,物理工具會被腐蝕。除非……
他看到了一個可能性。
在真視視覺中,他注意到污染區對不同頻率的能量反應不同。低頻率能量被迅速吸收,但某些特定高頻率能量似乎會引起污染區的排斥反應,像油和水一樣互不相容。
如果能制造出那種頻率的能量刃,也許可以切割污染區而不被吸收。
“我看到了,”王海龍開口,聲音在自己聽來很遙遠,“需要制作特定頻率的能量切割工具。頻率參數是……”
他報出一串數字,是他在真視視覺中感知到的頻率特征。
姑姑迅速記錄。“還有呢?邊界精度?”
“過渡帶寬度十厘米,切除面應沿着內緣,誤差不能超過兩厘米,否則會留下污染種子或損傷健康組織。”
“如何判斷內緣?肉眼看不到。”
“用我說的那種頻率的能量掃描,污染區會顯影,健康區不會。”王海龍說,“掃描和切割用同一頻率,但功率不同。”
“可行性很高,”姑姑評估,“但制作那種頻率的能量發生器需要時間。而且誰去操作?需要穩定而精準的控制。”
“我來操作,”王海龍說,“我看到了邊界,我能做到。”
真視水晶的光芒開始減弱,十分鍾到了。裝置自動關閉,水晶升起。
王海龍坐起身,感到劇烈的頭痛和惡心,像是嚴重暈車。視野中還有殘影,那些光點和網格的影像疊加在現實視覺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消退。
“第一次使用後都會有不適,”姑姑說,“休息一下就好。你提供的信息很有價值。如果方案成功,你的地位會穩固很多。”
她離開實驗室,去安排能量發生器的制作。
李檬影扶王海龍下來。“你看到了什麼?關於我?”
王海龍猶豫了一下,決定部分坦誠。“看到我們之間有很強的連接。這證實了共鳴理論。還看到你……與這個世界的連接方式和其他人不同。你是核心。”
“核心,”李檬影重復這個詞,“所以如果這個世界消散,我會最後消失?”
“或者最先醒來,”王海龍說,“取決於視角。”
他們在實驗室休息區坐下,青嵐送來了緩解頭痛的草藥茶。喝下後,王海龍感覺好多了。
“制作能量發生器需要多長時間?”他問。
“姑姑手下有最好的工匠,但那種頻率很少使用,可能需要一天半,”青嵐說,“在此期間,污染區還會擴大。我們需要爭取時間。”
“可以用低濃度淨化之露灌注過渡帶,延緩擴散,”王海龍建議,“雖然不能根除,但可以減慢侵蝕速度,爲手術爭取時間。”
青嵐點頭去安排。
實驗室裏只剩下王海龍和李檬影。
“你剛才沒說完,”李檬影看着他,“關於你看到的我的樣子。還有什麼?”
王海龍嘆了口氣。“你中心有一個暗區,是混沌侵蝕留下的。雖然我的血淨化了侵蝕,但留下了痕跡。這可能影響你與主脈動的連接,解釋爲什麼金色光環消失了。”
“能修復嗎?”
“我不知道,”王海龍說,“但在現實世界,損傷的組織有時會留下疤痕。疤痕組織功能不如原組織。可能需要……更深的治療。”
“比如?”
“比如讓你在現實世界醒來,意識整合,這裏的傷痕自然就不存在了。”王海龍說,“因爲這裏的你只是投影。”
李檬影沉默良久。“如果我在現實世界醒來,這裏的我會怎樣?”
“我不知道,”王海龍再次承認,“可能會消散,可能會回歸,可能……”他想起禁書區裏那些意識碎片理論,“可能你會記得這裏的一切,作爲一個漫長的夢。”
“那其他人呢?青嵐,祖父,姑姑,大祭司……他們怎麼辦?”
這是無法回答的問題。王海龍只能沉默。
“我不確定我是否想讓這個‘夢’結束,”李檬影低聲說,“即使它是假的,即使我們都是碎片……但這裏的感情是真的。祖父的嚴厲中的關懷,姑姑的算計中的保護,青嵐的忠誠,甚至那些長老的固執——都是真實的。如果消散,這些就消失了。”
王海龍理解這種感覺。在現實中,面對臨終患者和家屬時,他常聽到類似的話:即使生命只剩痛苦,即使未來沒有希望,但存在本身就有意義。
“也許有辦法,”他說,“也許可以讓兩個世界共存。現實中的你醒來,但保留這裏的意識維度作爲……某種潛意識層?我不確定。但我承諾,如果有可能,我會找到讓損失最小化的方法。”
“承諾,”李檬影笑了,笑容有些苦澀,“你知道在這個世界,承諾往往意味着什麼嗎?”
“什麼?”
“意味着責任,意味着束縛,意味着當你必須做出選擇時,會更痛苦。”她站起身,“但謝謝你承諾。現在,休息吧。明天能量發生器做好後,還有一場硬仗。”
她離開實驗室,留下王海龍獨自思考。
承諾。責任。束縛。
他想起了現實世界的妹妹,趴在病床邊睡着的樣子。想起了手術台上李檬影蒼白的面容。想起了律動之都那些不知真假卻充滿生命力的居民。
他確實做出了太多承諾。對太多人。
而三天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
傍晚時分,青嵐帶來了壞消息:凝滯教派再次活動,這次是在東側流道系統。他們試圖污染主要輸水線路,被及時發現阻止,但有兩名淨化隊員在沖突中重傷。
“他們越來越大膽,”青嵐臉色凝重,“像是……在配合什麼節奏。”
“配合混沌侵蝕的擴散?”王海龍猜測。
“也許。姑姑已經增派人手加強防守,但我們的力量被分散了。西側要處理污染區,東側要防御凝滯教派,南側和北側也報告有小規模騷擾。”青嵐揉了揉太陽穴,“像是全面進攻的前奏。”
“如果他們同時從多個方向發動攻擊,我們能守住嗎?”
青嵐沒有直接回答。“我們需要你的污染區處理方案成功。如果能迅速解決西側問題,就能調集力量應對其他威脅。”
壓力更大了。
當晚,王海龍在學者客房研究趙明誠筆記的剩餘部分。有一段引起了他的注意:
“發現:內景世界的時間流速與主體的意識活動水平相關。當主體深度昏迷時,內景時間流速慢;當主體有夢境或淺層意識活動時,內景時間流速快。這解釋了爲什麼有時百年周期會提前或延後——現實中,主體可能因爲醫療幹預或自然周期,意識狀態發生變化。”
“推論:如果能影響現實世界中的醫療幹預,就能間接影響內景時間流速。這可能是溝通兩個世界的關鍵。”
影響現實世界的醫療幹預……
王海龍想起窺視之鏡中看到的畫面。現實中的他和李檬影都躺在病床上,靠醫療設備維持。如果他能在這裏做些什麼,影響那些設備的讀數,現實中的醫生可能會調整治療方案。
但這需要精確的對應關系。內景世界的什麼變化,會對應現實世界什麼變化?
他需要實驗。但實驗需要機會,需要不被發現。
機會很快就來了。
深夜,他被敲門聲驚醒。來者是李檬影,她臉色蒼白,呼吸急促。
“怎麼了?”
“祖父……他突然暈倒,”她說,“醫者說他出現了‘律動紊亂’,心跳忽快忽慢,能量水平不穩定。像是……早期的混沌侵蝕症狀。”
王海龍立刻起身。“帶我去看他。”
在守護者家族的宅邸,祖父躺在治療室裏,身上連着多個監測水晶。數據顯示確實心律嚴重不齊,能量流混亂。但奇怪的是,沒有外傷,沒有接觸污染區的記錄。
“他今天去過哪裏?”王海龍問。
“只去了藏書殿和家族議事廳,”一位家族醫者回答,“沒有接觸任何已知污染源。”
王海龍檢查老人的狀況。在真視水晶的殘留意象幫助下,他隱約看到老人體內的能量流——有一些細微的灰色斑點,分布在主要能量節點上。
不是從外部侵入的混沌侵蝕。更像是……從內部產生的。
“他最近有沒有情緒劇烈波動?或者過度使用能力?”王海龍問。
李檬影和醫者對視一眼。“今天會議後,祖父與姑姑有過激烈爭論,”醫者謹慎地說,“關於家族的未來,關於對墜落者的態度,關於……很多事。爭吵後,祖父就獨自去了藏書殿,幾小時後出來時臉色很差,不久就暈倒了。”
內部壓力導致的身體崩潰。在現實世界,這對應情緒應激引發的心律失常或血壓問題。
“我需要爲他治療,”王海龍說,“但方法和治療檬影時不同。這不是外部侵蝕,是內部紊亂。可能需要藥物調整,而不是血液淨化。”
“我們有什麼藥物可用?”
王海龍迅速思考。在內景世界,藥物是現實藥物的意識投影。但什麼藥物能調整心律?抗心律失常藥?β受體阻滯劑?鈣通道阻滯劑?
他需要找到這些藥物在內景世界的對應物。
“帶我去你們的藥庫,”他說,“我要看看所有可用的藥物。”
在家族藥庫裏,王海龍看到了各種發光的草藥、晶體、液體。他通過標籤和能量特征,嚐試識別它們的作用。有一種藍色晶體,能量特征穩定而平緩,可能對應β受體阻滯劑;有一種金色液體,能量特征可以調節離子流動,可能對應鈣通道阻滯劑。
但他不確定劑量,不確定配伍,不確定副作用。
“我需要一個安全的方法測試效果,”王海龍說,“先用最低劑量,觀察反應。”
“太冒險,”家族醫者反對,“如果藥物不對,可能加重病情。”
“但不治療,他可能惡化,”王海龍說,“而且我有個想法……也許治療過程本身,能驗證一些理論。”
他決定用最低劑量的藍色晶體粉末,溶解後讓老人舌下含服。這是現實世界中心律失常的急救方法之一。
服藥後幾分鍾,監測數據顯示心律開始穩定。能量流的混亂程度減輕。
有效。
但就在這時,姑姑突然闖了進來。
“你們在做什麼?”她厲聲問,看到王海龍手中的藥瓶,臉色驟變,“誰允許你使用家族藥庫?誰允許你給父親用藥?”
“祖父病重,需要治療,”李檬影擋在王海龍身前,“王海龍有醫學知識,他找到了有效藥物。”
“有效?”姑姑冷笑,走到監測水晶前查看數據,“確實,心律穩定了。但你知道那藍色晶體是什麼嗎?‘靜心石’,極其稀有,歷代只用於守護者家族最嚴重的律動崩潰。而你現在把它用在一個……可能是凝滯教派陰謀的受害者身上。”
“陰謀?”王海龍皺眉。
“父親今天的行程中,唯一異常的是在藏書殿獨自待了幾小時,”姑姑說,“而我剛剛收到報告,藏書殿裏發現了凝滯教派的符號。他們可能在那裏布置了什麼,誘發了父親的症狀。”
她轉向王海龍,目光銳利:“而你,正好有‘醫學知識’,正好能‘治療’這種症狀。太巧了,不是嗎?”
“你在暗示我和凝滯教派有關?”王海龍難以置信。
“我在暗示,可能有人利用你來達成目的,”姑姑說,“比如,耗盡我們的稀有藥物儲備。比如,獲取家族的信任。比如……在治療過程中做手腳。”
她指向祖父:“我要親自檢查。如果我發現任何異常,王海龍,你的監管期今天就結束。你會直接被送進禁閉室,等待儀式。”
她開始用各種儀器檢查老人。王海龍和李檬影站在一旁,氣氛緊張。
王海龍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陷阱。無論祖父的病因是什麼,姑姑都可以利用這件事做文章。如果治療成功,她可以說王海龍在治療中埋下隱患;如果治療失敗,她可以直接問責。
權力遊戲。無處不在。
檢查持續了半小時。最終,姑姑抬起頭,表情復雜。
“沒有發現外部幹預痕跡,”她承認,“藥物作用正常,父親的生命體征在恢復。但是……”她看向王海龍,“靜心石的用量超過了安全儲備的三分之一。這種晶體需要十年才能自然生長一寸。你一下子用掉了我們家族三十年的儲備。”
“如果救了命,就值得。”李檬影說。
“如果每次救命都需要這樣昂貴的代價,我們救得起幾個人?”姑姑反問,“律動之都的醫療資源是有限的,檬影。作爲領導者,你需要權衡利弊。”
“所以應該眼睜睜看着祖父死去?”
“所以應該找到更可持續的方法,”姑姑說,“而不是依賴天外墜落者帶來的不可復制的解決方案。”
這場爭論沒有贏家。最終,姑姑留下一句“我會加強父親的守衛,你們回去吧”,結束了對話。
回程路上,李檬影情緒低落。
“她說得對,”她突然說,“我在用感情代替理性。如果治療一個人需要消耗那麼多資源,那面對大規模疫情時怎麼辦?面對凝滯教派的全面進攻時怎麼辦?”
“但醫療的本質就是這樣,”王海龍說,“有時爲了救一個人,需要消耗不成比例的資源。這不合理,但這是醫學倫理的基礎:每一個生命都有價值。”
“內景世界的倫理和現實世界一樣嗎?”李檬影問,“如果居民真的是意識碎片,他們的生命價值和完整意識一樣嗎?”
又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回到學者客房時,天快亮了。王海龍只睡了兩個小時,就被青嵐叫醒。
“能量發生器準備好了,”她說,“姑姑在污染區等你。今天是第三天,你必須提出可行方案的時間。”
王海龍洗漱更衣,跟隨青嵐前往西側。他感到疲憊,但精神高度集中。今天的手術,不僅關系到污染區的處理,更關系到他的生死,關系到律動之都的未來。
在污染區外,姑姑已經帶着一支淨化小隊等在那裏。他們帶來了一台復雜的機器,中心有一個發光的晶體柱,連接着各種調節裝置。
“按你提供的頻率參數調整好了,”姑姑說,“但功率控制需要人工操作。你說你能做到?”
“我能。”王海龍走到機器前,檢查參數。頻率正確,功率範圍足夠,精度達到要求。
“那麼開始吧,”姑姑說,“讓我們看看,天外墜落者的‘醫學知識’,在內景世界到底能發揮多大作用。”
王海龍戴上特制的操作手套,手套與機器連接,讓他能精細控制能量輸出。他深吸一口氣,啓動機器。
能量刃從晶體柱頂端射出,肉眼看不見,但在特制護目鏡中呈現爲一道銳利的藍色光線。
他走向污染區,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手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