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燼醒來時，世界是金色的。
不是陽光的金色，是那種……純粹的、像融化的金屬液在流淌的金色。他眨了眨眼，視線有點模糊，像隔着層薄霧看東西。
“你醒了。”
蘇挽月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林燼轉過頭，看見她坐在床邊椅子上，深灰色的眼睛正盯着他——不，是盯着他的眼睛。她的表情很平靜，但林燼能看出那種平靜下的緊繃，像拉滿的弓弦。
“我睡了多久？”林燼坐起來，揉了揉眼睛。觸感正常，但視線裏的金色沒有褪去。他看向自己的手——手還是那雙手，布滿傷疤和老繭，但在他的視野裏，這些傷疤的周圍……有發光的紋路。不是實體，是某種覆蓋在現實表面上的、半透明的“第二層現實”。
“六個小時。”蘇挽月說，“伊森還在睡。艾莉西亞……消失了。她說需要重新計算一些參數，讓我們自己決定下一步。”
林燼站起來，走到牆邊的鏡子前。
鏡子裏的少年還是那個少年：亂糟糟的黑發，因爲睡姿而翹起幾撮；臉上還留着在鏽蝕鎮時沾染的機油印子，雖然淡了但沒完全擦掉；工裝褲上那個笑臉圖案依然醒目。
但眼睛……
他的眼睛變成了純粹的金色。
不是伊森那種淡藍色瞳孔裏有金色光點，不是艾莉西亞那種全金色的、非人的眼睛。是更……奇怪的。眼白部分正常，但虹膜和瞳孔都變成了熔金般的顏色，而且在緩慢流動，像液態的金屬。更詭異的是，當他盯着鏡子時，他能看到自己眼睛裏映出的鏡像裏，眼睛又是正常的褐色——這金色的視野，似乎只存在於他的主觀感知裏。
“哇哦。”林燼摸了摸自己的臉，“這算什麼？新皮膚？還是永久性美瞳？”
“你感覺怎麼樣？”蘇挽月走到他身邊，也看着鏡子裏的他，“有沒有眩暈？惡心？視覺扭曲？”
“除了看什麼都像加了土豪金濾鏡，其他還好。”林燼轉向她，然後愣住了。
在他的金色視野裏，蘇挽月……不一樣了。
她的身體周圍，纏繞着無數細密的、發光的線。有些線從她的右肩延伸出去，連接着周圍的環境——空氣循環系統，重力發生器，虛擬森林的投影源。有些線從她的左肩斷裂處延伸出去，但斷掉了，在虛空中飄蕩，像被剪斷的臍帶。
而最密集的線，集中在她的胸口——心髒的位置。那裏有一個復雜的、旋轉的光團，像微縮的星系。光團向外伸出三條主脈：一條是深灰色的，堅硬如鋼鐵；一條是暗紅色的，像凝固的血；還有一條……很淡，幾乎透明，像隨時會斷掉的蛛絲。
“你在看什麼？”蘇挽月皺眉。
“線。”林燼下意識地說，“你身上……有線。很多線。”
他伸手，想碰觸那些從她左肩斷裂處飄蕩的線。手指穿過去了，沒有觸感，但那些線像被驚擾的水草般波動、散開。
蘇挽月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什麼樣的線？”
“發光的。有些連着你，有些連着我，還有些……”林燼環顧房間，“連着這個地方。連着我們腳下地板的重力場，連着頭頂的光源，連着你椅子腿的分子結構——哇，這椅子左腳的第二顆螺絲有點鬆了，需要擰緊。”
他說着說着，自己都覺得荒謬。但他就是能看到。能看到支撐現實的“結構”，能看到事物之間的“連接”，能看到……“網”。
整個口袋宇宙，在他眼裏變成了一張巨大到無法想象的光之網。
牆壁是密集的線條編織成的平面，地板是另一層平面，天花板是第三層。三維空間在他眼中變成了……二維的疊加。他能“看穿”牆壁，看到隔壁房間伊森睡着的輪廓——技術員的身體周圍也有線，但比蘇挽月的少，而且大部分是淡藍色的，像水流。
而在伊森的胸口，有一個金色的光點，穩定地旋轉着，向外伸出細密的觸須，連接着……虛空。像是在和某個遙遠的東西共鳴。
“這應該就是你基因裏那部分‘異質編碼’的顯化。”蘇挽月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艾莉西亞說過，你的基因和時空結構有同構性。現在它開始……主動表達了。”
“表達得很好，就是有點費眼睛。”林燼揉了揉太陽穴，“看久了頭疼，像同時在看三百個全息屏幕，每個屏幕還在放不同的數學公式。”
“你能控制它嗎？比如……關掉？”
林燼試着集中注意力，想象“關閉”的感覺。金色視野波動了一下，像信號不良的投影，但沒有消失。反而更清晰了——現在他連空氣分子的布朗運動都能看到，那些微小粒子像發光的塵埃，在網格間無規律地彈跳。
“暫時不行。”他放棄，“可能需要時間適應。或者……需要更專業的指導。”
話音剛落，艾莉西亞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但人沒有出現：
“我回來了。計算結果……不樂觀。”
房間中央浮現出全息投影——不再是時空結構模型，是一個復雜的、不斷變化的方程式。林燼看過去，在他的金色視野裏，那個方程式變成了……一幅畫。
一幅描述“崩潰”的畫。
他能“看”到方程式的每個變量對應的物理含義：這個是時空曲率，那個是能量密度，這個是信息熵……而這些變量正在失控。曲率在無限增大，密度在無限集中，熵在暴增——然後，在某個臨界點，一切同時歸零。
“第七錨點附近的時空奇點，不是自然形成的。”艾莉西亞的聲音帶着沉重的疲憊，“是被‘制造’出來的。用銜尾蛇網絡，在三百年前。”
她調出另一組數據：三百年前的日志記錄。
“新黎明計劃第七階段：邊界突破實驗。”
“目標：利用錨點網絡，在時空結構上‘打孔’，嚐試接觸‘外側’。”
“實驗日期：帝國歷489年，星月日。”
“參與者：艾莉西亞·楊（首席）、林雨（編織者代表）、慕容晨（遺產守護者代表）……”
慕容晨。
林燼看向蘇挽月。她的臉色變得蒼白。
“慕容晨是我父親的……哥哥。”她低聲說，“在我被收養前就死了。官方記錄是飛船事故，但……”
“但實際是這場實驗的犧牲品。”艾莉西亞接過話，“實驗失控了。我們打開的不是通往‘外側’的門，是……一個漏洞。一個會無限吞噬時空的漏洞。”
全息投影顯示出當時的場景：第七錨點所在的星域，空間像玻璃一樣裂開，裂縫中央是一個黑色的點。那個點開始旋轉、擴大，像漩渦般吞噬周圍的一切——星光、物質、甚至空間本身。
“我們嚐試關閉它，但失敗了。唯一的辦法是用銜尾蛇網絡強行‘縫合’——在漏洞周圍建立十二個穩定錨點，用能量場包裹住它，防止它繼續擴大。”
“那就是你們現在知道的銜尾蛇網絡。它的真正目的不是重塑宇宙，是……關住一個怪物。”
房間陷入死寂。
林燼消化着這個真相。所以星蝕不是症狀，是後果——三百年來，那個被關住的“漏洞”一直在緩慢地侵蝕包裹它的能量場，產生的漣漪就是時空褶皺，就是星蝕。
而現在，能量場快要撐不住了。
“還有多久？”蘇挽月問，聲音很平靜，但林燼能看到她胸口那團光在劇烈波動——深灰色的線繃緊，暗紅色的線像要燃燒。
“根據最新計算：七十二小時。或者更少。”艾莉西亞說，“漏洞的侵蝕速度在加快。一旦它突破能量場……”
她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白。
那不是“一個星球毀滅”或者“一個文明崩潰”那種級別的災難。
那是“宇宙的這一部分會像被橡皮擦抹掉一樣消失”的災難。
“所以我們的任務變了。”林燼總結，金色眼睛盯着那個不斷擴大的漏洞模型，“不是拆除銜尾蛇，是……加固它？把那個洞重新堵上？”
“不完全是。”艾莉西亞說，“加固只能延緩。漏洞的本質是時空結構上的‘傷口’，不愈合就會一直流血。我們需要……治療它。”
“怎麼治療？”
“用‘編織者’的能力，重新‘編織’那個區域的時空結構，把傷口縫合。但需要三個條件：第一，足夠強大的編織者——林燼，你可能需要完全覺醒你的那部分基因。第二，精確的坐標導航——蘇挽月手中的密鑰。第三，巨大的能量供給——伊森的血脈和能量密鑰共鳴產生的共振場。”
她停頓了一下。
“但還有一個問題：縫合的過程會釋放巨大的能量，足以摧毀周圍數光年內的一切。我們需要一個……緩沖區。”
“第七錨點本身？”蘇挽月問。
“不夠。”艾莉西亞調出第七錨點的結構圖，“我們需要更多。需要……另外十一個錨點同時激活，形成一個完整的‘能量吸收環’，把釋放的能量分散、稀釋、安全釋放。”**
林燼吹了聲口哨——在他的金色視野裏，這個動作帶動了空氣流動，線條像水波般散開。
“所以計劃是：我們去第七錨點，我表演一下時空織布手藝，你和伊森提供導航和能量，順便讓另外十一個錨點加班加點當吸能海綿？”
“基本正確。但時間窗口很短——從我們開始縫合到能量完全釋放，大約需要五分鍾。在這五分鍾裏，漏洞會劇烈反抗，周圍時空會完全紊亂，任何躍遷、通訊、甚至基本物理定律都可能暫時失效。”
“聽起來像是五分鍾的地獄觀光遊。”林燼咧嘴一笑，“門票多少錢？”
“免費。但可能以生命爲代價。”艾莉西亞的聲音嚴肅起來，“而且，還有一個變數。”
房間的牆壁突然變成透明，顯示出口袋宇宙外部的景象。
那裏……有船。
不是一艘，是一支艦隊。以“不屈號”爲首的聯邦第七艦隊，已經包圍了這個隱藏的時空褶皺。艦隊的陣型很奇特，不是戰鬥陣型，是某種……儀式性的環形陣列。
而在陣列中央，“不屈號”的腹部打開，伸出一個巨大的、林燼從未見過的裝置——那是一個復雜的幾何結構，由無數旋轉的晶體環嵌套而成，中心懸浮着一顆暗紅色的、脈動的核心。
“那是什麼？”蘇挽月問，但她其實已經猜到了。
“另一個錨點。”艾莉西亞說，“或者說，一個‘僞錨點’。慕容白用帝國遺產和技術復制的仿制品。它不能真正控制銜尾蛇網絡，但能……幹擾。能幹擾我們的激活信號，能幹擾能量的流動，能在最關鍵的時候，讓整個計劃失敗。”**
畫面放大。裝置的核心處，能看到一個人影——穿着將軍制服的慕容白，站在控制台前。他的臉在全息投影中清晰可見：深灰色的眼睛冰冷如霜，嘴唇抿成一條堅硬的直線。
“他在等什麼？”林燼問。
“等我們開始。”艾莉西亞說，“他知道我們要去第七錨點。他知道我們要嚐試縫合。他在等那個瞬間——等我們投入所有資源、所有注意力、所有力量的那一刻。然後，用僞錨點幹擾，讓能量失控，讓縫合失敗，讓漏洞……徹底爆發。”**
“爲什麼？”蘇挽月的聲音很輕，但林燼能看到她胸口那團光裏的暗紅色線條在劇烈顫抖，“爲什麼要讓漏洞爆發？那會毀了一切，包括他自己。”
“因爲他相信漏洞的另一端是‘新世界’。”艾莉西亞的聲音裏第一次出現了……恨意，“三百年前，慕容晨就相信那個理論：時空奇點不是災難，是‘門’。通往更高維度、更完美世界的門。現在，慕容白繼承了他哥哥的瘋狂。他想做的不是拯救這個世界，是……逃離它。去一個‘更好’的地方。”**
林燼沉默了。
他想起自己基因裏那部分“異質編碼”。想起那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父親。
如果慕容白是對的呢？如果漏洞真的是門呢？如果另一端真的有……
不。
他甩甩頭，把那念頭拋開。
就算真的是門，代價是整個宇宙的這一部分消失。用億萬生命換一個可能性，這種算術，他不做。
“所以我們現在的處境是：”林燼總結，手指在空中劃動——在他的金色視野裏，這個動作帶起了一圈圈漣漪，“我們要去補一個會吃人的洞，補洞的時候會引發宇宙級別的大爆炸，而外面有個瘋子想在我們補洞的時候踹我們一腳，讓我們和洞一起完蛋。”
他看向蘇挽月，看向隔壁房間還在睡的伊森，然後看向空氣中艾莉西亞聲音傳來的方向。
“而我們要在七十二小時內搞定這一切——實際上可能更少，因爲外面那支艦隊看起來不打算等那麼久。”
蘇挽月走到控制台前——那是艾莉西亞留下的操作界面。她調出星圖，手指在第七錨點的位置輕輕一點。
“從這裏到第七錨點，常規航行需要四十小時。”她說，“但我們有口袋宇宙——它可以作爲躍遷的中繼站，把距離縮短到一次躍遷。時間：十五分鍾準備，三分鍾躍遷，總計十八分鍾。”
“然後呢？”林燼問，“到地方後，我們有多少時間準備？”
“最多三小時。”艾莉西亞說，“漏洞的侵蝕速度在加快。三小時後，它會進入‘爆發前夜’——能量場會變得極度不穩定，任何外部幹預都可能直接引爆它。”
林燼做了一道簡單的算術：十八分鍾躍遷，三小時準備，五分鍾縫合。
總共三小時二十三分。
兩千零三分鍾。
來決定宇宙一部分的命運。
“還有一個問題。”蘇挽月轉向林燼，“你的能力——金色視野——能用於實際編織嗎？還是只是‘看’？”
林燼閉上眼睛。在他的金色視野裏，房間的網格結構清晰可見。他伸出手，試着“觸摸”那些線。
這次，有觸感了。
不是物理觸感，是某種更深層的、信息層面的接觸。他能“感覺”到那條線的張力、方向、連接點。他試着輕輕一拉——
房間的重力場波動了一下。椅子輕微浮起，又落下。
“可以。”他睜開眼，金色瞳孔裏的流光加速旋轉，“但需要練習。而且……很累。剛才那一下，像跑了三千米。”
“時間不多。”艾莉西亞說，“但至少我們可以開始。蘇挽月，你負責計算能量流動路徑。伊森醒後，讓他開始和能量密鑰共鳴預熱。林燼……”
她停頓了一下。
“來我這邊。真正的我，在口袋宇宙的核心控制室。我教你編織的基礎。”
房間的一側，牆壁滑開，露出另一條走廊。這條走廊不再是乳白色，是純粹的黑暗，只有地面有一條發光的引導線。
林燼看向蘇挽月。深灰色眼睛的少校點點頭：
“去吧。我和伊森準備其他部分。記住……”
她停頓，聲音很輕：
“我們只有一次機會。別搞砸了。”
林燼笑了，那種熟悉的、帶着點瘋狂的笑：
“放心。我修挖掘機的手藝，可是老瘸子親傳的。”
他走向黑暗走廊。
在他踏入黑暗的瞬間，口袋宇宙外部的艦隊開始行動。
“不屈號”的僞錨點裝置開始充能。暗紅色的核心光芒越來越亮，周圍的晶體環旋轉加速，發出低沉到幾乎聽不見的、但能讓空間本身震顫的嗡鳴。
慕容白將軍站在控制台前，深灰色的眼睛盯着屏幕上那個隱藏的時空褶皺坐標。
“將軍，能量充能百分之六十。”副官匯報，“預計兩小時後達到臨界值。足夠在他們開始躍遷時進行幹擾。”
“不夠。”慕容白說，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我要百分之百。我要確保，在那個編織者開始縫合的瞬間，我能……推他一把。”
“推他一把？”
“推他進漏洞。”慕容白的手指輕輕敲擊控制台，“林燼。卡勒斯最後的學徒。艾莉西亞選中的編織者。他的基因裏……有鑰匙。不只是縫合漏洞的鑰匙，是打開‘門’的鑰匙。”
他調出林燼的基因圖譜——那是從鏽蝕鎮殘骸中提取的樣本分析結果。那百分之二點七的異質編碼部分，被用紅色高亮標記。
“這些編碼，和漏洞的頻率……共振。如果他進入漏洞，不是被吞噬，是……融合。會徹底打開通道，穩定化，讓‘門’真正開啓。”
副官沉默了幾秒：“但將軍，那需要他活着進入漏洞中心。如果我們在縫合時幹擾，導致能量失控，他可能直接死亡。”
“那就看他的本事了。”慕容白說，深灰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狂熱，“如果他真的像艾莉西亞說的那樣特殊，如果他真的繼承了那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血脈……他會活下來。會穿過門，去到另一邊。”
“而我們會跟着他。”
他轉身，看向艦橋外的星空。
“這個宇宙已經腐朽了。被懦弱、平庸、妥協腐蝕。星蝕只是表象，真正的病症在文明的骨髓裏。我們需要……新生。需要一個全新的開始。”
副官低下頭：“明白。”
“通知所有單位：兩小時後，啓動全面幹擾。目標：口袋宇宙的躍遷信號。我要他們在前往第七錨點的半路上……失控。”
“如果他們在失控中死亡？”
“那證明他們不配開門。”慕容白說，“但如果他們活下來……證明他們是真正的鑰匙。那麼，我們就在第七錨點等他們。等他們打開門，然後……”
他沒說完。
但副官知道。
然後，他們會成爲第一批穿過門的人。第一批進入新世界的人。
第一批……神。
而在口袋宇宙內部，林燼正走在黑暗的走廊上。
他的金色視野在這裏發揮了作用——黑暗中，他依然能看到網格，看到結構，看到腳下引導線的能量流動。
走廊盡頭，是一扇門。
門後，是一個巨大的、球形的空間。
空間的中央，懸浮着一個……東西。
那是艾莉西亞。
或者說，是艾莉西亞的“核心”。
她不再是人類的形態，是一個由無數發光線條編織成的、半透明的女性輪廓。輪廓內部，能看到復雜的機械結構和流動的能量。她的臉依稀可辨，但眼睛是閉着的。
當林燼走進來時，她的眼睛睜開了。
純金色的，像兩顆小太陽。
“歡迎來到控制核心。”她的聲音直接在林燼腦海中響起，不再是經過揚聲器處理的電子音，是純粹的、精神層面的交流，“在這裏，時間流速和外部不同。我們有一整天的時間——外部時間大約一小時。夠你學會基礎了。”
林燼環顧四周。球形的牆壁上，顯示着外部宇宙的實時景象——艦隊、僞錨點、第七錨點的漏洞模型，都在上面流轉。
“先問個問題。”林燼說，指着慕容白的艦隊，“他爲什麼覺得漏洞是門？”
艾莉西亞的輪廓波動了一下，像水中的倒影。
“因爲三百年前，我們確實……看到了東西。在實驗失控、漏洞形成的瞬間，從漏洞的另一端，有某種……信息流出來。不是我們能理解的信號，是更原始的、近乎本能的‘呼喚’。慕容晨把它解讀爲‘邀請’。他認爲那是一個更高級的文明在召喚我們。”
“你呢？”
“我看到了……警告。”艾莉西亞的聲音裏帶着痛苦，“那不是邀請，是‘隔離’。漏洞不是門，是‘封印’。有人在三百年前——或者更早——封印了某種東西，而我們的實驗不小心撕開了封印的一角。”
林燼的背脊發涼。
“封印？封印了什麼？”
“不知道。但那個東西……是活的。我能感覺到它的‘飢餓’。它在吃時空，不是因爲它需要能量，是因爲它……在生長。在被封印了無數年後，它在重新生長。”
她調出漏洞的詳細掃描數據——在金色視野下，林燼能看到更深層的東西。
在那些吞噬時空的黑色漩渦深處，有……結構。
不是自然結構，是人爲的。像某種巨大的、破碎的機械殘骸，又像某種生物的……骨骼。那些結構在緩慢地、幾乎不可察覺地重組、再生。
“所以我們要做的不是補洞，”林燼緩緩說，“是……重新封印？”
“是的。”艾莉西亞說，“用銜尾蛇網絡作爲封印的框架，用你的編織能力作爲封印的‘線’，用三把鑰匙的能量作爲封印的‘鎖’。把那個東西，重新關回去。”
她飄到林燼面前，發光的輪廓伸出一只“手”，輕輕點在他的額頭上。
“現在，上課。”
信息洪流涌入。
不是語言，不是圖像，是直接的……知識。關於時空結構的知識，關於編織原理的知識，關於如何用意志扭曲現實的知識。
林燼的大腦像被塞進了一整個圖書館。他悶哼一聲，感覺太陽穴在劇烈跳動，金色視野裏的網格開始瘋狂閃爍、重組。
他看到了。
看到了宇宙的“骨架”。
看到了現實之下的“藍圖”。
看到了……可能性的海洋。
而在那片海洋深處，有一個巨大的、黑色的影子，正在緩緩上浮。
那是漏洞裏的東西。
它“看”到了林燼。
然後，它伸出了……觸須。
不是物理觸須，是信息層面的、概念的觸須。那些觸須穿過時空結構，穿過能量場，穿過口袋宇宙的屏障，直直地……
刺向林燼的意識。
“抵抗！”艾莉西亞的聲音在意識中炸響，“用你的編織能力！把它推開！”
林燼本能地抬手——不是物理抬手，是意識層面的“抬手”。在他的金色視野裏，那些網格突然活了過來，像無數發光的蛇，纏繞、編織，形成一面盾牌。
觸須撞在盾牌上。
沒有聲音，但林燼感覺到了……沖擊。像整個靈魂被重錘擊中。他踉蹌後退，金色的視野劇烈閃爍，幾乎熄滅。
但他撐住了。
盾牌沒有碎。
觸須緩緩收回，帶着某種……好奇？還是飢餓？
“它記住你了。”艾莉西亞的聲音裏帶着恐懼，“你是三百年來第一個能‘看’到它、還能抵抗它的人。它會……想要你。”
林燼站穩，擦了擦嘴角——沒有血，但有種鐵鏽味在口腔裏彌漫。
“想要我？”他咧嘴一笑，金色眼睛裏閃過瘋狂的光，“好啊。那就來拿。”
他抬起手，這次不是防御，是……攻擊。
在他意識的驅使下，周圍的網格突然繃緊、銳化，變成無數發光的刀刃，刺向那些正在收回的觸須。
觸須被切斷了。
不是物理切斷，是概念層面的“分離”。
黑色的影子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林燼感覺到了，那種憤怒，那種痛苦，那種……驚訝。
然後，它退去了。
縮回漏洞深處。
但林燼知道，這只是開始。
下一次見面，就不會這麼簡單了。
“你學得很快。”艾莉西亞的聲音裏有了一絲欣慰，“快得……可怕。但記住：剛才那個東西，只是它的一小部分。一個試探性的延伸。真正的它，比那大百萬倍。”
林燼深呼吸，金色視野逐漸穩定。
“那就讓我們在下次見面時，”他說，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給它一個驚喜。”
球形空間裏，光芒流轉。
課程繼續。
而在外部宇宙，倒計時：
七十一小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