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月下旬,成都的銀杏終於黃了。

不是那種羞怯的、邊緣泛黃的淺黃,而是整樹整樹毫無保留的金黃,在秋日稀薄的陽光下,像一團團安靜的火焰。陳默站在川大望江校區的長橋上,看着陽光穿透層層疊疊的葉片,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每一片影子都鑲着毛茸茸的金邊。

他拍下這一刻,沒有立即發送。而是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看風吹過時,那些葉子如何顫動,如何不舍地、一片接一片地脫離枝頭,在空中旋轉飄落,像極了慢鏡頭裏的告別。

手機震動,是林薇的消息:“今天降溫了。穿了那件深藍色外套。”

他低頭看自己——確實穿着她說的那件外套。這種不經意的默契讓他微微一笑。

“成都的銀杏黃透了。”他最終發出那張照片。

幾分鍾後,她的回復來了:“真美。南京的梧桐已經落了一半。”

“你撿的葉子呢?”

“還在書裏。有點幹了,但形狀還在。”

“我的那片還沒撿。”他說,“想等完全黃的時候。”

“完全黃的時候,也是最容易落的時候。”她寫道,“可能一陣風就沒了。”

這句話讓他想起什麼。他沿着長橋慢慢走,腳下是厚厚的落葉層,踩上去有幹燥的脆響。幾個學生在寫生,畫板上的銀杏比實景更濃烈,像把秋天所有的濃度都擠在了顏料裏。

“今天沒實習?”她問。

“調休。翻譯提前做完了。”

“周老師滿意嗎?”

“他說可以,但有個詞用得不夠準確。”陳默在一張長椅上坐下,“德語裏‘Nachhaltigkeit’,我譯成‘可持續性’,他說應該譯成‘可持守性’。”

“有區別?”

“‘可持續’偏重技術層面,‘可持守’多了人文意味。要守住某種東西,不讓它消失。”

她過了一會兒才回復:“那你覺得,有什麼東西是值得持守的?”

問題很輕,落下來卻很重。他望着滿樹金黃,想起這一整個夏天到秋天的對話,想起那些深夜分享的雨聲、晨光、音樂和葉子。這些碎片值得持守嗎?還是只是季節性的、注定要飄散的東西?

“不知道。”他誠實地說,“但至少在當下,不想讓它消失。”

“我也是。”

對話在這裏停駐。風又起了,更多的葉子飄落。一片正好落在他膝頭,完美的扇形,完整的葉柄,金黃得沒有一絲雜色。他小心地撿起來,對着光看葉脈——清晰得像一張精心繪制的地圖。

“我撿到一片。”他拍下發給她,“完全黃了。”

“給我留着。”

“好。”

那天下午,他去了一直想去的杜甫草堂。不是旅遊旺季,遊客不多,園子顯得空曠安靜。他在草堂前站了很久,想象詩人在秋風茅屋中寫下“八月秋高風怒號”的句子。一千多年前的秋天,和此刻的秋天,在某個層面上是同一個秋天——同樣的涼意,同樣的草木搖落,同樣的,人對時間流逝的敏感。

他在紀念品商店買了一套明信片,全是草堂四季的照片。春天的海棠,夏天的竹影,秋天的銀杏,冬天的雪。付錢時他想,該寄給誰呢?

最後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把明信片放進背包深處。

傍晚回家路上,路過老劉面館。店裏已經亮起燈,老劉在櫃台後聽收音機,還是那台老舊的半導體,聲音帶着沙沙的雜音。

“來了?”老劉抬頭,“今天有醪糟湯圓,天冷,吃點甜的暖和。”

“好。”

他坐在老位置,看着牆上那張世界地圖。那些紅圈又多了幾個,最近的一個圈在冰島。他想問老劉是誰圈的,但最終沒有開口。有些故事,也許不知道更好。

湯圓端上來時熱氣騰騰,醪糟的甜香和桂花的香氣混在一起。他拍了一張,發給林薇:“老劉推薦的,說天冷該吃甜的。”

她很快回復:“南京今天也有桂花香了。但不如成都的濃。”

“記憶裏的香氣總是更濃。”

“你又來了。”她發了個微笑的表情,“總是把記憶說得像標本。”

“不是嗎?”

“標本是死的,記憶是活的。”她說,“記憶會呼吸,會變化,會隨着時間長出新的細節。”

他慢慢吃着湯圓,甜味在舌尖化開,溫暖一直延伸到胃裏。窗外的天色暗下來,街道亮起燈,行人裹緊了外套匆匆走過。秋天真的深了。

“我實習下個月結束。”她忽然寫道。

這句話來得突然。他停下勺子,看着屏幕。下個月,十一月。秋天就要結束了。

“然後呢?”他問。

“然後……”她停頓了很久,“可能要回成都一趟。家裏有點事。”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成都。同一座城市。一千二百公裏的距離,突然縮短爲零。

“什麼時候?”他盡量讓語氣平靜。

“還不確定。可能月底。”

“會待多久?”

“幾天吧。處理完事情就走。”

對話在這裏變得小心翼翼,像在薄冰上行走。他們都意識到,一個可能性正在從抽象變成具體——他們可能會在同一個空間裏,呼吸同樣的空氣,看到同樣的天空。

“如果你想……”他打字,又刪掉。重打:“如果你有空……”

“如果有空,可以見一面。”她接上了他的話。

“嗯。”

“你會緊張嗎?”她問。

“會。”

“我也是。”

湯圓已經涼了。他看着碗裏漂浮的桂花,小小的黃色花朵,香氣卻如此霸道,能占據整個房間。

“我們可以約在人多的地方。”他寫道,“書店,或者茶館。”

“好。”

“如果你改變主意,也沒關系。”

“我知道。”

風從門縫裏鑽進來,帶着深秋的涼意。老劉起身去關上門,收音機裏開始播報天氣預報:“明天陰轉小雨,氣溫12到17度……”

“成都又要下雨了。”他說。

“南京也是。秋天最後一場雨了吧。”

“然後就是冬天了。”

“嗯。”

冬天。一個更冷的季節,一個更需要溫暖的季節。他想問她冬天會不會回成都過年,但最終沒有問。有些事情,需要一步步來,不能太快,不能太急。

“那片葉子,”她說,“見面時帶給我。”

“好。你也帶你的那片。”

“交換。”

“嗯,交換。”

這個約定像一個小小的錨,拋在了即將到來的會面上。有了它,即使緊張,即使不安,至少有一個具體的動作可以做——交換葉子,完成夏天的承諾。

付錢時老劉說:“小夥子,最近氣色不錯。”

“有嗎?”

“有。眼睛裏有點光了。”老劉找零錢給他,“秋天嘛,是該有點精神。”

他道謝離開。走在回家的路上,街燈把他的影子拉長又縮短。他拿出那片銀杏葉,借着路燈的光看。金黃的葉片在光下幾乎透明,葉脈像金色的河流,從葉柄出發,分支再分支,直到最細小的葉緣。

他想,這片葉子從春天萌芽,經歷整個夏天的生長,在秋天達到最美的時刻,然後落下。它的生命周期完整了。

而他和林薇之間,現在走到哪個季節了?春天的萌芽已經過去,夏天的繁茂正在經歷,那麼秋天呢?是收獲,還是凋零?

不知道。

但至少,他們約定了見面。在一個可能下雨的日子,在成都的某個角落,交換兩片來自不同城市的葉子。

他把葉子小心地夾進錢包的夾層裏,正好蓋在身份證的照片上。金黃覆蓋了藍底,像秋天溫柔地覆蓋了所有確鑿的身份證明。

到家時手機又亮了。是她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我這邊下雨了。你在聽嗎?”

他走到窗邊,成都的夜空是深紫色的,還沒有雨,但空氣裏有潮溼的味道。

“還沒有。但快了。”他回復。

“那我們同時聽雨。”

“好。”

他放下手機,打開窗戶。涼風涌進來,帶着遠方雨意的預兆。他想起杜拉斯在《情人》裏寫:“我變老了。我突然發現我變老了。”

他現在還年輕,還沒有老。但在這個深秋的夜晚,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時間的厚度——不是長度,不是多少天多少月,而是一種質感,像這片銀杏葉,像這陣風,像即將落下的雨。

真實可觸,又稍縱即逝。

而他決定,在它消逝之前,至少伸出手,觸碰一次。

哪怕只是一次。

哪怕之後是更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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