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明天早上五點。訓練場。

讓他看看,這岩流之水,到底有多冷,多硬。

尖銳的、如同鐵片刮擦岩石的哨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清晨山間凍僵的空氣,也刺穿了方凌淺薄的睡眠。他猛地睜開眼,窗外還是一片沉滯的墨藍,只有東方天際線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堪堪勾勒出山巒的輪廓。五點整,分秒不差。

身體每一處關節都在抗議昨日的創傷和徹骨的寒冷,但他還是強迫自己以最快速度爬起來。用房間裏冰碴子一樣的冷水胡亂抹了把臉,刺骨的冰涼讓他瞬間清醒。換上背包裏唯一一套訓練服——普通的深藍色,沒有任何標識,套上同樣單薄的外套,沖下樓。

訓練場不在主建築內。哈勒已經站在門外的空地上,依舊穿着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訓練服,仿佛一夜未動,像一尊與山岩融爲一體的雕像。他指了指主建築後面一條被積雪半掩的小路。

“跟着。”

說完,他轉身就走,步伐很快,絲毫不顧及身後的方凌是否跟得上。

方凌小跑着跟上。小路蜿蜒向上,穿過一片稀疏的林地,地上是凍硬的積雪和裸露的嶙峋石塊,異常難行,稍不注意就會打滑。哈勒卻如履平地,身影在黎明前最濃的黑暗中若隱若現,穩健得不可思議。

大約十分鍾後,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片位於山腰凸出平台的天然場地,約莫半個足球場大小,地面不是標準的木板或軟墊,而是經過粗略平整的堅硬泥土地,此刻覆蓋着一層凍得邦邦硬的薄雪,雪下是凹凸不平的凍土和碎石。場地邊緣就是陡峭的山崖,沒有任何護欄,山下是深不見底的幽暗山谷,寒風從崖下猛烈地倒卷上來,吹得人幾乎站立不穩,仿佛隨時會被卷入深淵。場地一側,立着幾個用粗大樹幹釘成的、簡陋到原始的樁靶和沙袋,沙袋破舊不堪,填充物似乎已經板結硬化,表面還沾着深色的痕跡。另一側,則堆放着一堆大小不一、形狀不規則的石塊,最小的也有籃球大小,最大的幾乎齊腰高,棱角分明,透着一股蠻荒的氣息。

這就是岩流的訓練場?與其說道館,不如說像個原始人的角鬥場,或是一處被遺棄的采石場。

哈勒在場地中央站定,轉過身,灰藍色的眼睛在漸亮的天光下,像兩粒冰冷的燧石,閃爍着銳利的光。

“方凌。”他開口,聲音被山風吹得有些飄忽,卻字字砸在方凌的耳膜上,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我不管你以前是誰的兒子,有過什麼‘豐功偉績’,或者惹過什麼麻煩。在這裏,你只是一塊需要重新捶打的廢鐵。岩流沒有那麼多花哨的規則和技巧,只有最基礎,也最根本的東西——站穩,發力,承受,擊破。”

他指了指腳下的凍土和遠處的懸崖:“在這裏,你的敵人不是對手的得分點,不是賽場上的裁判,而是地心引力,是寒冷,是疼痛,是你自己的軟弱和恐懼。元武道?哼。”他發出一聲嗤笑,帶着毫不掩飾的鄙夷,“忘掉你學過的那些花拳繡腿和比賽規則。在這裏,你要學的只有一件事:怎麼用你的身體,爆發出足夠摧毀障礙、保護自己、活下去的力量。”

他走到那堆石塊前,彎腰,沒有任何熱身或助跑,僅憑腰背和手臂的力量,就將一塊看起來至少有百斤重的扁平石塊猛地舉起,舉過頭頂,然後狠狠砸向地面!

“砰!!!”

一聲悶響,震得方凌耳膜發疼。凍土表面被砸出一個淺坑,碎石和雪沫四濺。那塊堅硬的石塊本身,也裂開了幾道蛛網般的縫隙。

“看到了嗎?”哈勒直起身,面不改色,只有呼吸略微粗重了一絲,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眼神銳利如刀,“最原始的力量。最直接的破壞。這就是岩流的起點。”

他走回來,死死盯着方凌:“今天的第一課:站穩。在這片場地上,頂着風,不許躲,不許用任何取巧的步伐,直到我覺得你像這山上的石頭一樣,生根了爲止。”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如同煉獄。

沒有熱身,沒有講解,只有哈勒如磐石般立在場邊,冰冷的目光和更冰冷的山風,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身上。方凌必須按照他要求的、一種極其別扭且重心極低的樁步站立,雙腳如同焊在凍土上,腰背挺直,雙臂自然下垂。山風從崖下毫無規律地猛烈沖撞,卷起雪沫抽打在臉上,像細碎的刀片割過皮膚。寒冷迅速穿透單薄的訓練服,四肢很快失去知覺,只剩下肌肉因長時間保持固定姿勢而發出的、撕裂般的酸痛和不受控制的顫抖。

汗水剛滲出毛孔,就被凜冽的寒風吹成冰殼,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右肩和後背的舊傷在持續的僵直和寒冷刺激下,開始發出尖銳的抗議,疼得他幾乎咬碎牙齒。視野因強風和低溫變得模糊,耳朵裏只有呼嘯的風聲和自己沉重的心跳、粗重的喘息。

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被拉長成一次酷刑。腦海中閃過無數放棄的念頭,閃過巴黎舒適的酒店,閃過鬆柏道館裏那些標準而安全的訓練墊,甚至閃過父親冰冷的臉——至少那裏沒有這樣直接而殘酷的物理折磨。

但哈勒就站在那裏,像一尊不會動搖的雕像,目光冷硬地注視着他。那眼神裏沒有鼓勵,沒有催促,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仿佛在等待他自己崩潰,然後被像丟垃圾一樣丟下山崖。

不能倒。倒在這裏,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方凌死死咬住牙關,將翻涌上喉嚨的鐵鏽味咽下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更尖銳的疼痛對抗麻木和渙散。意念死死鎖定在腳底與凍土接觸的那一點,想象着真的有根須從腳掌扎下去,穿透堅硬的凍土,抓住下方更深層的岩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他感覺意識都要被凍僵、身體即將不受控制地倒下時,哈勒的聲音終於響起,像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可以了。”

兩個字,沒有任何情緒。

方凌猛地鬆懈下來,雙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倒在地。他強行用顫抖的手臂撐住膝蓋,才勉強站穩。渾身像被拆散又重新組裝過,每一塊肌肉都在發出哀嚎。冰冷的空氣吸入肺中,帶來刀割般的痛楚,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哈勒走過來,丟給他一個粗糙的皮質水袋。“喝一口,不許多。”

方凌接過,拔開塞子,裏面是冰涼的清水。他灌了一小口,寒意直沖頭頂,卻也帶來一絲難得的清醒。

“休息五分鍾。”哈勒說完,走到那堆石塊旁,開始用腳撥弄挑選着,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五分鍾後,第二項訓練開始:搬石。

不是舉重那樣的規範動作,而是按照哈勒指定的路線,將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塊,從場地一邊搬到另一邊,再搬回來。路線崎嶇,要繞過那些歪歪扭扭的樁靶,還要小心溼滑的凍土和積雪。石塊表面粗糙冰涼,棱角分明,稍不注意就會劃破手掌或砸到腳面。

沒有技巧可言,純粹是體力、耐力和意志的比拼。哈勒會不時冷喝:“太慢!”“重心歪了!”“你想把石頭扔下山嗎?!”

汗水終於徹底浸溼了訓練服,又在寒風中迅速冷卻,貼在身上,更添寒意。手掌很快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滲出血珠。舊傷處傳來持續不斷的鈍痛,像有一把錘子在反復敲打。但方凌只是悶頭搬動,將每一次呼吸都化爲推動身體的力量,將哈勒的呵斥當作背景噪音,置之不理。

接近中午時,訓練終於暫停。哈勒指了指主建築方向:“回去吃飯。一小時後,繼續。”

午餐是沉默的。在同樣簡陋的餐廳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隔着一張粗糙的木桌相對而坐。食物簡單到近乎粗糙:一大塊黑麥面包,一碗幾乎看不見油星的土豆濃湯,幾片幹硬的奶酪。哈勒吃得很快,很專注,仿佛進食只是維持這具軀殼運轉的必要燃料,與味覺無關。方凌學着他的樣子,機械地吞咽着,食物是什麼味道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獲取熱量和能量,支撐下午的訓練。

下午的訓練更加多變,也更加……古怪。除了繼續上午的“站穩”和“搬石”,哈勒開始讓他用拳頭、手肘、膝蓋、甚至小腿筋骨,去擊打那些堅硬的木樁和板結的沙袋。沒有護具,沒有緩沖,只有血肉之軀與木頭、帆布和沙石的硬碰硬。

“感受反作用力!”他厲聲喝道,聲音在空曠的場地裏回蕩,“感受疼痛!記住它!你的身體必須習慣沖擊,習慣疼痛,直到它們變成你的一部分!”

拳頭很快紅腫破皮,手肘和膝蓋撞得發麻,筋骨每一次踢在粗糙的木樁上,都帶來鑽心的痛楚。哈勒卻只是冷眼旁觀,偶爾糾正一下他發力的姿勢,更多的則是漠然,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一個需要指導的學員,而是一塊正在被打磨的石頭。

“今天到此爲止。”當天色再次暗下來,山風更烈時,哈勒終於說出了結束語,“回去處理你的手。明天五點,遲到一秒,加練一小時。”

方凌拖着仿佛不屬於自己的身體,蹣跚着回到那個冰冷的房間。手掌血肉模糊,膝蓋和脛骨一片青紫,全身無處不痛,連抬手的力氣都幾乎耗盡。他用冰冷的清水小心清洗傷口,塗上自己帶來的一點藥膏——哈勒顯然不提供這種“奢侈品”,然後纏上繃帶。

倒在硬板床上,方凌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只有身體各處傳來的、鮮明而統一的痛苦信號,在神經裏叫囂。

這就是岩流。剝離了一切文明的外衣和競技的裝飾,只剩下最原始、最粗暴的身體錘煉。哈勒的方法近乎野蠻,毫無科學和美感可言,卻又帶着一種直指核心的殘酷有效。

在這裏,沒有方家的勾心鬥角,沒有巴黎的生死追殺,沒有世青賽的榮辱,甚至沒有元武道所謂的“道”與“禮”。只有山,石,風,疼痛,和一個如同嚴冬本身般冷酷的館長。

也好。

當身體被折磨到極限,當意識被痛苦和疲憊填滿,那些紛亂的思緒、尖銳的情感、沉重的負擔,似乎也被暫時擠壓到了角落,變得模糊而遙遠。

方凌閉上眼睛,在全身的酸痛和窗外永恒的山風聲裏,沉入一種近乎昏迷的睡眠。

明天,依舊是五點。

日復一日。

岩流沒有日歷,沒有周末,只有永無止境的訓練和哈勒永無變化的冷臉。訓練內容在“站穩”、“搬石”、“撞擊”的基礎上不斷疊加、變化、循環。有時是在更深的積雪中跋涉,每一步都深陷雪窩,耗盡全身力氣;有時是背着更重的石塊在山間小徑上往返奔跑,稍一減速,就會迎來哈勒的木棍抽打;有時是頂着狂風練習最基礎的直拳、側踢,直到動作因寒冷和疲憊而變形,又被哈勒厲聲喝止,重新來過。

傷口結了痂,又磨破,再結痂,手掌和關節處漸漸生出粗糙的老繭,像一層堅硬的鎧甲,覆蓋住底下的血肉。舊傷在反復的撞擊和極端氣候下,時而隱痛,時而被新的疼痛覆蓋,漸漸變得麻木。身體在極度的消耗與粗糙的補給——食物永遠簡單寡淡,僅夠果腹——之間,緩慢而痛苦地適應着,變得更瘦,更硬,線條更加棱角分明,像被山風和岩石打磨過的木頭,褪去了所有的虛浮。

與哈勒的交流僅限於訓練指令和極簡的必要對話。他不問方凌的過去,不談論元武道界的任何消息,甚至似乎不關心外面的世界。他的全部精力,仿佛都傾注在這片簡陋的場地和對他這具身體的“改造”上。他的訓練方法自成一體,粗暴直接,往往違背現代運動科學的常識,卻隱隱契合着某種更古老、更注重身體本能和極限壓榨的哲學。

偶爾,在極度疲憊後的短暫休息間隙,方凌會靠着冰冷的石壁,望着遠處雲霧繚繞的雪峰,思緒會不受控制地飄遠。

父親現在在做什麼?博格體育的麻煩解決了嗎?灰雀……還活着嗎?方家內部,關於他的“失蹤”,又是如何定義的?

還有……李恩秀。她的傷應該好了吧?是否已經回到訓練場?是否……還記得那個在混亂中抱起她、然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方凌?

這些念頭像細微的冰刺,扎進心底,帶來短暫而清晰的痛楚,隨即又被更龐大的疲憊和眼前嚴酷的現實淹沒。

在這裏,他只是一個被捶打的“廢鐵”。過去和未來,都顯得那麼遙遠而不真實。

直到大約三周後的一個下午。

那天的訓練項目是在溼滑的、布滿碎石的斜坡上進行反應和平衡練習。哈勒會用長短不一的木棍,從不同角度、毫無預兆地戳擊或掃向他的下盤,他必須在不移動雙腳位置——站在斜坡上本就極其困難——的前提下,僅靠上半身的閃避和格擋來應對。稍有不慎,就會失去平衡,滾下斜坡,摔得渾身青紫,引來哈勒毫不留情的訓斥。

在一次格擋哈勒一記迅猛的直戳時,方凌的手腕角度略有偏差,木棍的尖端擦過他的小臂外側,劃開了一道不深但頗長的口子,鮮血立刻涌了出來,滴在灰白的石頭上,像一朵驟然綻放的紅梅,格外刺眼。

哈勒的動作猛地停了下來。他看了一眼方凌流血的手臂,又抬眼看了看他,灰藍色的眼睛裏第一次閃過一絲除了冰冷和審視之外的東西——像是極淡的訝異,又像是某種了然,一閃而過,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

“處理一下。”他丟下這句話,收起木棍,轉身走向主建築,竟然提前結束了今天的訓練。

方凌有些意外,但還是捂着傷口跟了回去。回到自己的房間,他用清水沖洗傷口,上藥,包扎。傷口火辣辣地疼,但比起這些天受的傷,實在算不得什麼。

包扎好,他正準備躺下休息,房門卻被敲響了。是哈勒。

他手裏拿着一個扁平的、漆面斑駁的舊鐵盒,站在門口,表情依舊冷硬,眼神卻似乎柔和了些許。

“進來。”他說,語氣不是詢問,而是一種不容拒絕的命令。

方凌側身讓他進來。房間狹小逼仄,哈勒高大的身形站在中央,幾乎占滿了所有空間。他打開鐵盒,裏面不是藥品,而是幾卷用油布小心包裹着的、老式的錄像帶,還有幾張已經泛黃的照片,邊角都有些磨損。

他抽出一張照片,遞給方凌。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的東方女子,穿着幾十年前款式的運動服,站在領獎台上,手捧獎杯,笑容燦爛明亮,眼神清澈堅定,充滿了蓬勃的朝氣和生命力。她的面容……依稀有些熟悉,像一縷模糊的影子,藏在方凌的記憶深處。

“這是……”方凌抬起頭,疑惑地看向哈勒,心髒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跳動。

哈勒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雙總是冰冷的眼睛裏,罕見地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像是懷念,又像是沉痛,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惋惜。

“她叫林雪。”哈勒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種方凌從未聽過的、仿佛穿越了漫長時光的沙啞,“你的母親。”

方凌渾身一震,猛地看向照片,又看向哈勒,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的……母親?父親幾乎從不提起她,他只有一些極其模糊的童年記憶,記憶裏的身影溫柔卻總帶着淡淡的憂愁,與照片上這個笑容明媚的女子,似乎有些重疊,又似乎完全不同。

“她……她也是元武道選手?”方凌的聲音有些幹澀,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不僅是選手。”哈勒將照片收回,小心地放回鐵盒,目光重新變得幽深,卻少了幾分往日的冷硬,“她是那個時代最耀眼的天才之一,也是……最固執的‘叛逆者’。她相信元武道不僅僅是競技,更應該是連接人心、超越隔閡的‘道’。她反對當時日益商業化和功利化的趨勢,甚至……反對一些家族和勢力將元武道作爲純粹工具的做法。”

他頓了頓,像是在回憶一段沉重到難以啓齒的往事,眼神飄向窗外的遠山,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和你父親……理念不合。後來,她退出了賽場,也幾乎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裏。直到……”

哈勒沒有說下去,但方凌能感覺到那省略號裏沉甸甸的分量。母親早逝,原因成謎,這是方家諱莫如深的秘密。

“您和我母親……認識?”方凌問,聲音裏帶着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

“很多年前,在德國的一次交流賽上。”哈勒的目光終於收了回來,落在方凌的臉上,眼神復雜,“她……指點過我。用最純粹的技術和心意。讓我看到元武道另一種可能的樣子。”他的聲音裏有一絲近乎哽咽的沙啞,“可惜,我明白得太晚。當我厭倦了賽場和那些肮髒的交易,想尋找她所說的‘道’時,她已經不在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方凌,眼神恢復了慣有的銳利,但似乎又多了一些別的什麼——像是期待,又像是某種囑托。“你父親把你送到我這裏,或許有他的算計。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身上有她的影子。不是外貌,是眼神裏那種……不肯妥協的東西。還有你在巴黎幹的那些蠢事,”他哼了一聲,語氣裏卻少了幾分鄙夷,多了幾分贊許,“不顧後果,只憑本心。愚蠢,但……很像她。”

原來如此。哈勒收留他,訓練他,不僅僅是因爲父親的人情,還因爲母親。

“所以,您這些天的訓練……”方凌隱約抓住了什麼,心頭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悸動。

“是在磨掉方家給你套上的殼,也是在逼出你可能繼承自她的‘核’。”哈勒直截了當地說,目光銳利如刀,“方家的路,是計算、利益、冷酷。你母親的路,是執着、本心、甚至……是犧牲。兩條路,南轅北轍。你現在站在中間,搖擺不定,所以才痛苦,才危險。”

他拿起那個舊鐵盒,輕輕放在方凌的床上,動作帶着一種罕見的鄭重:“這些,是她當年留下的一些訓練筆記和比賽錄像的拷貝。不是方家那種充滿算計的東西,是她自己對元武道的理解,一些……被主流遺忘或者不屑的‘笨辦法’。本來不想給你看,覺得時候未到。但今天看到你受傷時的眼神……”他搖了搖頭,眼神裏閃過一絲釋然,“或許,你可以看看。不是讓你學她,而是讓你知道,元武道除了你父親告訴你的那種,除了岩流這種近乎自虐的打磨,還有別的樣子。”

他將鐵盒往前推了推,語氣嚴肅:“看完了,自己收好。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父親。訓練照舊,我不會因此對你客氣半分。”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腳步聲沉重而緩慢,消失在走廊盡頭。

房間裏只剩下方凌一個人,還有床上那個斑駁的鐵盒,以及手臂上剛剛包扎好的、隱隱作痛的傷口。

他緩緩坐到床邊,手指拂過冰涼的鐵盒表面,觸感粗糙,帶着歲月的痕跡。

母親……林雪。

一個幾乎只存在於模糊記憶和他人只言片語中的名字,此刻卻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帶着她燦爛的笑容和塵封的過往,闖入了他冰封的、只有痛苦和磨礪的岩流歲月。

哈勒的話在耳邊回響。兩條路,南轅北轍。

方凌打開鐵盒,拿起最上面一卷包裹嚴實的錄像帶。標籤上,是母親清秀的字跡,娟秀卻有力:“心流 – 基礎呼吸與重心”。

窗外,阿爾卑斯山的暮色正緩緩沉降,將岩石和森林染成一片沉鬱的靛藍。山風依舊在呼嘯,但此刻聽來,似乎帶上了一絲不同以往的、悠遠而沉重的韻律,像是某種呼喚,穿越了漫長的時光,在山谷間久久回蕩。

方凌握緊了錄像帶,冰涼的塑料外殼抵着掌心,卻仿佛有一股溫熱的力量,從指尖蔓延開來,流遍四肢百骸。

新的路,或許正在這冰冷的鐵盒與呼嘯的山風之間,悄然顯現出一絲模糊的輪廓。而他知道,查看它的同時,也意味着要面對更深的過往,和更復雜的未來。

岩流的訓練,或許才剛剛進入另一個層面。

猜你喜歡

假面騎士Psi筆趣閣

備受矚目的動漫衍生小說,假面騎士Psi,由才華橫溢的作者“小白守約”創作,以端木正司的冒險經歷爲主線,展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如果你喜歡動漫衍生小說,那麼這本書一定不能錯過!目前這本小說已經連載,趕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小白守約
時間:2025-12-29

端木正司小說全文

小說《假面騎士Psi》的主角是端木正司,一個充滿個性和魅力的角色。作者“小白守約”以其獨特的文筆和豐富的想象力,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個充滿奇幻色彩的世界。本書目前連載,喜歡閱讀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小白守約
時間:2025-12-29

七零:在飢荒年發瘋虐渣吃香喝辣後續

《七零:在飢荒年發瘋虐渣吃香喝辣》是一本引人入勝的職場婚戀小說,作者“望山秋水”以其細膩的筆觸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展現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小說的主角林鳳霞秦建國勇敢、善良、聰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總字數302870字,喜歡職場婚戀小說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望山秋水
時間:2025-12-29

七零:在飢荒年發瘋虐渣吃香喝辣筆趣閣

《七零:在飢荒年發瘋虐渣吃香喝辣》是“望山秋水”的又一力作,本書以林鳳霞秦建國爲主角,展開了一段扣人心弦的職場婚戀故事。目前已更新302870字,喜歡這類小說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望山秋水
時間:2025-12-29

段斯邱米後續

如果你喜歡閱讀都市日常小說,那麼一定不能錯過我的學姐不太冷。這本小說由知名作家圓粉老大創作,以段斯邱米爲主角,講述了一段充滿奇幻與冒險的故事。小說情節緊湊、人物形象鮮明,讓讀者們沉浸其中,難以自拔。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105429字,快來一探究竟吧!
作者:圓粉老大
時間:2025-12-29

段斯邱米

《我的學姐不太冷》是一本讓人欲罷不能的都市日常小說,作者“圓粉老大”將帶你進入一個充滿奇幻的世界。主角段斯邱米的冒險經歷讓人熱血沸騰。本書已更新105429字的精彩內容等你來探索!
作者:圓粉老大
時間:2025-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