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這一年說快也不快，就讓人懵懵懂懂。以爲自己剛剛才開始學，怎麼就要畢業了呢。
六月的風熱烈又自由，寒窗苦讀十二年只爲了這一年盛夏的高考。
南城一中校園裏的學生就只剩下即將高考的高三生，高一高二早早的就放高考假了，讓人羨慕不已。可是想到還有三天就要解放了，就讓人開心不少。
高考前一天，江秋站在南城一中考點的校門口外，白T恤被汗浸溼了一小片，貼在後背。
他來得太早，門衛室的大爺正搖着蒲扇打盹，鐵門上的漆在陽光下泛着刺眼的光，把“考場入口”四個字照得發白。
他從褲兜裏摸出皺巴巴的準考證，指尖反復摩挲着“6月7”那行字。其實準考證上印着考場號，可他偏要等門開了，一間間去看。像是要親手確認，這場他和他們期待了三年的夏天，是真的要來了。
旁邊的香樟樹影裏，有幾只麻雀蹦跳着啄食地上的碎面包屑。江秋數着樹影在地上移動的距離，數到第二十七下時，身後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江秋！你也太早了吧？”姜綿綿扎着高馬尾，額前碎發被風吹得飄起來，手裏捏着個透明文件袋，拉鏈上掛着只粉色兔子掛件，一晃一晃的。
她身後跟着緒雨和李禮，緒雨正低頭給文件袋貼姓名貼，李禮則在數遠處賣冰棍的小攤前排了幾個人。
“怕堵車。”江秋把準考證塞回兜裏，目光掃過姜綿綿的文件袋，兔子掛件是去年運動會她丟了鑰匙，他在跑道邊撿到的，後來她就一直掛着。
“我們綿綿可是要考狀元的，當然不能遲到。”李禮湊過來，胳膊搭在緒雨肩上。
“緒雨說要去踩點廁所位置，我打算看看三樓有沒有飲水機，省得明天渴着。”
緒雨終於貼完了姓名貼，推了推眼鏡：“約定好，看完考場去實驗樓的臨時教室匯合。”她說話總是輕輕的，像怕驚擾了什麼。
姜綿綿點頭，馬尾辮又晃了晃：“我負責二樓，江秋你去一樓和五樓？”
“行。”江秋應着，視線落在她被陽光曬得微紅的耳垂上，像沾了點晚霞的顏色。
等待的時間被越來越多的人聲填滿。穿着校服的學生、拎着礦泉水的家長，把考點門口擠得滿滿當當。
有人舉着“高考加油”的牌子，有人在給同學分發士力架，撕開包裝的聲音混着蟬鳴，織成一張細密的網，把每個人都裹在裏面。
江秋靠在香樟樹上，看着姜綿綿被幾個女生圍住說話，她笑着點頭時，嘴角會揚起兩個淺淺的梨渦，和他筆記本裏偷偷畫過的樣子一模一樣。
六點整的鈴聲從門衛室裏飄出來，像一粒石子投進人群。
鐵門“譁啦”一聲被拉開，江秋幾乎是立刻就隨着人流涌了進去。
他按捺住心跳，一間間教室看過去，門牌上的數字從01跳到15，終於在二樓走廊盡頭看到了自己的考場號。
轉身時，正撞見姜綿綿從斜對面的教室探出頭，手裏的準考證晃了晃。
“江秋！我在這兒！”她的聲音帶着點雀躍，像顆被陽光曬暖的玻璃彈珠。
江秋走過去，看了眼她身後的門牌，和自己的一模一樣。
“這麼巧？”姜綿綿眼睛亮起來，“我剛才數了座位，第五排靠窗，倒數第二張。”
“我在你左下方。”江秋低頭，看見自己的座位號在她斜前方，隔着一個過道，“抬頭就能看見。”
話一出口，他忽然覺得不妥，耳有點發燙。
姜綿綿卻沒在意，笑着說：“那明天考試前，我給你比加油手勢，你肯定能看見。”
臨時教室裏，風扇慢悠悠地轉着，把四個人的說話聲吹得晃晃悠悠。
緒雨說四樓的考場窗戶正對着場，怕明天有人打球分心；李禮抱怨三樓的椅子有點晃，得帶包紙巾墊着。
江秋和姜綿綿說着同一個考場的細節，那塊窗戶玻璃有裂痕，門後掛着的鍾快了兩分鍾，像是在共同繪制一張秘密地圖。
姜綿綿忽然想起什麼，從文件袋裏掏出四顆大白兔糖，分給每個人：“我媽說這個能提神，明天進考場前吃。”
糖的糖紙在燈光下泛着微光，江秋捏在手裏，覺得掌心慢慢暖起來。
第二天清晨，考點門口像鋪了層紅色的雲。江秋剛走到轉角，就看見姜綿綿被家人簇擁着站在香樟樹下。
外公外婆穿着棗紅色的唐裝，父親和哥哥是紅色的T恤，連鞋子都是紅的，像團熱烈的火焰。而姜母穿着一身墨綠的旗袍，開叉處露出纖細的小腿，裙擺隨着腳步輕輕晃動，在人群裏格外顯眼。
“綿綿，過來！”姜母朝她招手，眼裏的笑意漫出來，“媽給你整理下頭發。”她抬手把姜綿綿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指尖帶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江秋站在不遠處，看着姜綿綿被家人圍住叮囑，忽然想起她昨晚說的話——外婆凌晨四點就起來炸油條，說要讓她“考得順順當當”；媽媽特意去老字號裁的旗袍，盤扣是手工繡的喜鵲。
這些細碎的期待，像撒在她身上的金粉，讓她整個人都亮閃閃的。
“江秋！”姜綿綿掙脫家人的包圍，跑過來，手裏攥着顆大白兔糖，“給你，快吃。”
他剝開糖紙，甜膩的香味在舌尖散開。
姜綿綿已經撕開自己那顆，鼓着腮幫子說：“等會兒進考場，我給你比這個。”
她舉起右手，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輕輕晃了晃。
語文考試前的預備鈴響時，江秋坐在座位上，心髒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他抬頭，正好看見姜綿綿從門口走進來，穿着淺藍色的連衣裙，走到第五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放下文件袋，轉頭朝他的方向看過來，眼睛彎成月牙，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發梢，鍍上一層淺淺的金邊，江秋忽然覺得不緊張了，筆尖落在答題卡上時，格外穩。
每場考試前的幾分鍾，都成了他們心照不宣的約定。
姜綿綿會先轉頭，找到他的位置，比一個輕輕的手勢；江秋則會點點頭，看着她轉回去，背影在晨光裏顯得格外柔軟。
有時她會遞過來一張小紙條，上面畫着簡單的笑臉，或者寫着“數學選擇要仔細”，他就把紙條疊成小方塊，塞進筆袋最裏層。
最後一場是英語，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穿過窗戶，把教室切割成明暗兩半。
江秋寫完作文時，還有十五分鍾。他放下筆，手腕有點酸，轉頭看向斜後方。姜綿綿正低頭檢查試卷，陽光落在她的側臉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陰影，發尾有幾縷碎發被風吹得輕輕動着，像停着只金色的蝴蝶。
他忽然想把這一幕畫下來。
手比腦子先動起來，江秋摸出草稿紙，筆尖在上面劃過。
他沒學過畫畫，只能憑着感覺勾勒——傾斜的陽光，靠窗的座位，少女微微垂着的頭，還有那幾縷不聽話的碎發。
他畫得很快，生怕這瞬間會溜走，連她握筆的姿勢都細細描了下來，筆尖在紙上蹭出沙沙的聲響。
畫完時，他看着草稿紙上的輪廓，忽然紅了臉。
這畫得太明顯了，連她連衣裙的領口弧度都畫出來了。
他想揉掉，又舍不得，手指在紙邊捏出幾道褶子。
“叮咚——考試結束，請考生立即停筆……”
考試結束的鈴聲驟然響起，像一把剪刀剪斷了空氣裏的安靜。
監考老師開始收卷，草稿紙也被一並收走。江秋看着那張畫着姜綿綿的草稿紙被收走，混在一疊雪白的紙裏，消失在教室門口。
有點遺憾，又有點慶幸。
他想，這樣也好。少年的心事，就該藏在這個蟬鳴不止的盛夏，藏在被收走的草稿紙裏，藏在每次抬頭時，恰好撞見的那束陽光裏。
走出考場時，姜綿綿正在門口等他，手裏拿着兩瓶冰鎮的橘子汽水。
緒雨和李禮已經走遠了，說要去吃散夥飯。
她把其中一瓶遞給江秋，汽水在陽光下冒着細密的泡。
“考得怎麼樣？”她問，眼睛亮晶晶的。
“還行。”江秋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橘子味的甜意在喉嚨裏散開。
“我剛才收卷的時候，看見你在草稿紙上畫畫了。”
姜綿綿忽然說，腳步放慢了些，“畫的什麼呀？”
江秋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臉頰瞬間熱起來：“沒、沒什麼，隨便畫的。”
“哦。”姜綿綿點點頭，沒再追問。
兩人並肩走在香樟樹下，影子被拉得很長，偶爾會碰到一起。
快到路口時，她忽然停下腳步，從帆布包裏掏出個小小的筆記本，遞給他。
“這個給你。”她的耳朵有點紅，“我畫的……這幾天的事。”
江秋接過筆記本，封面是淺藍色的，和她今天穿的裙子一樣。翻開第一頁，是考場門口的香樟樹，樹下有個穿白T恤的少年，正望着什麼方向。
第二頁是四個人在臨時教室說話的樣子，他的位置被畫了個小小的太陽。最後一頁，是窗邊的座位，旁邊用小字寫着：“總覺得有人在看我，抬頭時，陽光剛好落在他的筆上。”
蟬鳴依舊聒噪，陽光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
江秋捏着筆記本的手指微微發顫，忽然明白，那個被收走的草稿紙不算什麼。有些心意，藏不住的。
就像此刻，少女抬頭看着他，眼裏的光比盛夏的陽光還要亮。
“江秋，”她輕聲說，嘴角揚起淺淺的梨渦，“等成績出來，我們報同一所大學好不好？”
少年的耳朵徹底紅透了，他用力點頭，聲音有點發緊，卻異常清晰：“好。”
風穿過香樟樹葉，帶來遠處賣冰棍的吆喝聲。這個夏天還沒結束，有些藏了很久的心事，正乘着熱風，悄悄長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