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詔獄內部最深處,突然傳來一聲不似人聲的、狂暴的怒吼!
緊接着,是精鐵鐐銬被硬生生掙斷的“嘎嘣”脆響,然後是兵器碰撞的巨響,桌椅被撞翻的聲音,以及各種驚恐的叫喊和惡毒的咒罵聲,亂成一團!
“反了!反了!屠信越獄了!”
“快來人啊!他了獄卒!”
“轟隆!”
一聲巨響,似乎是某個牢房的木門被硬生生撞開了。
暗巷裏,王承恩嚇得臉都白了。他沒想到,動靜會這麼大。
朱由檢卻依舊平靜,他只是拉着王承恩,向後退了幾步,藏得更深了。
“好戲,開場了。”
詔獄大門口,那兩個守門的獄卒也被裏面的動靜嚇傻了,正不知所措時,大門內部傳來了沉重的門閂被抽動的聲音。
“吱呀——”
那扇塵封的、尋常人一輩子都別想走出來的包鐵大門,竟然從內部,緩緩地打開了一道縫隙。
一個披頭散發、渾身是血的魁梧人影,從門縫裏擠了出來。他身上還穿着破爛的囚服,手腕和腳踝上都拖着斷裂的沉重鐐銬,手裏,卻提着一顆雙目圓睜、死不瞑目的人頭。正是那個號稱“人屠”的京營原總兵,屠信。
他顯然是經歷了一場惡戰,身上有好幾處深可見骨的刀傷,但他毫不在意,眼中閃爍着一種劫後餘生的、野獸般的凶光。
他一出門,就四下張望,像是在尋找什麼。
就在這時,大門內又傳來一聲怒吼,另一個相對瘦小但同樣精悍的身影也撞了出來。這人正是黎志,他手裏沒有提人頭,而是提着一把短刀,刀身滴着血
“屠信!你他娘的敢搶老子的功勞!”黎志一出來,就看到了屠信,二話不說,舉起刀就砍了過去。
“黎猴子!‘救駕將軍’是老子的!”屠信也不示弱,將人頭往地上一扔,從腰間拔出一把從獄卒屍體上搶來的染血佩刀,迎了上去。
兩個剛剛還聯手越獄的“盟友”,此刻爲了那個虛無縹緲的“救駕將軍”之位,竟然在詔獄門口,當着兩個目瞪口呆的獄卒的面,生死相搏起來。
兩人都是悍不畏死的角色,一個是沙場猛將,一個是江湖梟雄,一時間竟鬥得難分難解。
暗巷裏,王承恩看得心驚肉跳:“萬歲爺,他們……他們打起來了!這可怎麼辦?”
“不急。”朱由檢饒有興致地看着,“朕就是要讓他們打。只有把他們的血性和野心都打出來,才能變成好用的狗。”
他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才對身旁的李若璉使了個眼色。
李若璉會意,從暗巷裏走了出去。
他沒有靠近戰團,只是站在遠處,中氣十足地爆喝一聲:“陛下在此!爾等還不跪下!”
這一聲吼,如同平地驚雷。
正在死鬥的屠信和黎志,動作同時一滯,猛地轉頭看來。
只見暗巷的陰影裏,緩緩走出了三個人。
爲首的,正是那個他們剛才在獄中聽劉三描述過的、穿着乞丐裝的“皇帝”。
雖然看不清面容,但那份即便是身處龍潭虎也依舊鎮定自若的氣度,絕非常人所能有。更何況,他身邊站着的,是他們都認識的,本該已經死了的錦衣衛同知,李若璉!
李若璉還活着!那……陛下沒死的消息,就是真的!
“撲通!”
“撲通!”
前一秒還打得你死我活的兩個悍匪,這一刻,不約而同地扔掉了手裏的武器,雙雙跪倒在地,斷裂的鐐銬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罪臣屠信(黎志),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兩人把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聲音裏充滿了劫後餘生的狂喜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朱由檢緩緩踱步上前,破爛的衣衫在夜風中發出輕微的響動。他沒有居高臨下,反而在兩個跪着的悍匪面前停下,目光平靜地在他們身上那一道道新鮮的傷口上掃過,像一個老農在審視兩頭剛剛鬥過架的耕牛。
“都起來。”他的聲音沙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屠信和黎志渾身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遲疑着沒有動彈。
朱由檢卻沒什麼耐心,竟是親自上前,一手一個,抓着他們血污的胳膊,將他們硬生生從地上拽了起來。“朕說了,起來。跪着,還怎麼給朕人?”
這一個動作,這句粗糲的話,比任何聖旨都更具沖擊力。屠信和黎志,兩個亡命徒,看着眼前這個比他們還像乞丐的皇帝,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一個‘人屠’,一個‘地頭蛇’。”朱由檢鬆開手,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像是在打量兩頭剛出欄的牲口,“朕知道你們是什麼貨色
。一個是人如麻的瘋子,一個是貪得無厭的混賬。按大明的律法,你們都該千刀萬剮。”
兩人臉色一白,剛站直的身子又想跪下去。
“但是,”朱由檢話鋒一轉,嘴角咧開一個森然的弧度,“現在,大明亡了。朕,也死過一次了。朕的律法,已經成了廢紙。
而你們,也從死牢裏爬了出來。”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們,“咱們現在,都是一樣的。都是沒了活路,只剩一條爛命的孤魂野鬼。”
這番推心置腹的話,讓屠信和黎志那顆狂跳的心,稍稍安定下來。他們從皇帝的眼中,看到了一種熟悉的瘋狂——那是和他們一樣的,被到絕境後的狠戾。
“朕不跟你們講什麼忠君愛國的大道理,那都是騙讀書人的。”朱由檢的聲音壓得更低,充滿了蠱惑,“朕只給你們兩條路。
一條,是現在就死在這裏,朕親手送你們上路,免得落在闖賊手裏受辱。另一條,”他頓了頓,眼神陡然變得灼熱,“跟着朕,把你們的爛命賣給朕!
你們替朕人,朕給你們富貴!將來朕重登大寶之,屠信,你不是喜歡人嗎?朕讓你做大將軍,盡天下該之人!
黎志,你不是喜歡錢嗎?朕賜你一座銀礦,封侯拜相,光宗耀祖,朕說到做到!”
他向前近一步,幾乎是臉貼臉地看着二人,一字一句地說道:“朕只要你們記住一件事。從今天起,你們的命,是朕的。你們的刀,只能指向朕的敵人。再有下一次,像剛才那樣爲了一個虛名內鬥……”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九幽寒風。
“朕,會親手擰下你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