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發深沉。
駙馬府的大堂,成了朱由檢臨時的指揮所。
鞏永固將幾個年幼的子女安置在後堂的偏房裏,又找來兩個忠心但早已嚇得六神無主的家仆照看,這才重新回到堂中。他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或者說,巨大的悲痛被更強烈的復仇欲望壓制,整個人透着一股冰冷的決然。
“陛下,這是臣憑記憶寫下的名單。”
一張從書房裏找出的宣紙上,用上好的徽墨,寫下了一個個名字。
“吏部文選司郎中,吳麟征。此人剛正不阿,城破之便痛罵闖賊,被劉宗敏下令收監,至今未,只爲拷掠其家財。”
“左都御史,李邦華。與臣一同相約殉國,但臣先回府安頓家小,他應還在府邸之中。”
“新樂侯,劉文炳。外戚,忠勇可嘉,但性子有些軟弱,此刻應被困府中,不知所措。”
……
鞏永固一邊說,朱由檢一邊默默記憶,與自己腦海中的歷史資料相互印證。這些人,都是歷史上有名有姓的殉國忠臣,是未來南明朝廷可以倚仗的“清流”砥柱。
另一邊,李若璉正帶着黎志,對庭院裏堆積如山的財寶進行快速的分類和打包。
黎志不愧是貪腐入獄的行家,一雙眼睛簡直就是爲金銀珠寶而生。他抓起一把珍珠,在手裏掂了掂,又對着月光看了看成色,便能立刻估算出大致的價值。
“陛下,這箱東珠成色極佳,至少值五萬兩!”
“這尊玉佛是和田籽料,雕工也好,不好出手,但抵個兩三萬兩沒問題。”
“這些金條最實在,估摸着有三千兩,咱們路上用得上。”
他一邊說,一邊指揮着屠信和兩個家仆,用布匹和繩索將那些最值錢、最便於攜帶的金銀細軟打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包裹。那熟練的模樣,仿佛不是在爲皇帝效力,而是在一票驚天動地的綁票勒索。
屠信對這些亮晶晶的東西沒什麼興趣,他只是煩躁地執行着命令,時不時用那雙凶悍的眼睛掃視着院牆四周,像一頭警惕的惡狼。
王承恩則在角落裏,哆哆嗦嗦地用一個破瓦罐煮着水。他看着這詭異的一幕——本該殉國的皇帝,在給本該殉國的駙馬下令;本該死了的錦衣衛,在和本該砍頭的囚犯一起打包財物。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做夢,就是已經下了地府,看到了什麼光怪陸離的景象。
“差不多了。”朱由檢看了一眼天色,“天亮之前,我們必須離開這裏。”
他剛說完,守在門口的屠信突然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吼,整個人瞬間繃緊。
“有人來了!”
幾乎是同時,李若璉也一個閃身到了朱由檢身前,握住了腰間的繡春刀。
“多少人?”朱由檢的聲音沒有一絲慌亂。
“腳步聲很雜,至少二十人以上,正朝大門這邊過來。”屠信的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聽了片刻,臉上露出一絲獰笑,“還抬着東西,聽動靜,像是撞門用的。”
“嘿,看來是同行啊。”黎志搓了搓手,非但沒有緊張,反而有些興奮,“這是哪路毛賊,敢搶到咱們頭上了?”
鞏永固臉色一變:“定是附近的闖軍流兵,看到府上安靜,起了疑心!”
朱由檢冷笑一聲。
來得正好。
他收服了李若璉,靠的是君臣舊義和誅心之言。
他收服了屠信和黎志,靠的是威利誘和畫下的大餅。
他收服了鞏永固,靠的是親情和復仇的火焰。
但這支草台班子,終究是拼湊起來的,人心各異。他們需要一場真正的血戰,來磨合,來篩選,來凝聚。
需要一份,用敵人的鮮血來壯壯膽了
“李若璉,你帶兩個家仆,從後院翻出去,在胡同口守着,別讓任何人跑了。”
“屠信,黎志,你們兩個,藏在院子裏那堆財寶後面。”
“鞏永固,你守在堂前,一會聽我號令。”
朱由檢迅速下達了指令。他的大腦在高速運轉,駙馬府的庭院布局、人員配置、敵我優劣,瞬間在他腦中形成一幅沙盤。
“陛下,您……”鞏永固有些擔心。
“朕就在這裏。”朱由檢指了指大堂的門後,“朕要親眼看着,朕的刀,夠不夠快。朕的狗,夠不夠瘋。”
衆人各就各位,整個駙馬府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那堆財寶,仍在月光下閃爍着致命的誘惑。
“轟!”
一聲巨響,本就破碎的大門被一巨大的圓木狠狠撞開,碎屑四濺。
二十多個衣甲不整、滿身酒氣的大順軍士兵,在一名獨眼軍官的帶領下,提着刀槍,哄笑着沖了進來。
“哈哈哈,發財了!兄弟們,搬空這裏!”
當他們看到庭院裏那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時,所有人的眼睛都紅了。他們瘋狂地撲向那堆財物,甚至爲了搶奪一個金碗而相互推搡起來。
那獨眼軍官更是得意忘形,一腳踩在一個珠寶箱上,狂笑道:“什麼狗屁駙馬府,還不是便宜了老子!等老子把這些搬回……”
他的話沒能說完。
因爲一柄刀,從那堆財寶後面,毫無征兆地捅了出來,精準地從他的後心刺入,前透出。
是黎志。
他臉上帶着貪婪的微笑,仿佛捅穿的不是人心,而是一個裝滿金子的錢袋。
獨眼軍官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着口的刀尖,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動手!”
朱由檢冰冷的聲音,從大堂的陰影裏響起。
這聲音,就是開啓的號角。
“吼!”
屠信如同一頭出閘的猛虎,從財寶堆的另一側猛然躍出。他沒有用刀,而是直接撞進了一個正抱着一尊金佛發呆的士兵懷裏。
“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那士兵的膛整個凹陷了下去,口中噴出的鮮血染紅了金佛。
屠信順手奪過他手中的長刀,看也不看結果,轉身一刀橫掃,兩顆還在發愣的腦袋沖天而起。
鮮血,瞬間染紅了整個庭院。
“!”
鞏永固雙目赤紅,握着那柄尚方寶劍,也從堂前台階上沖了下來。他沒有屠信的瘋狂,也沒有黎志的陰險,但他的每一劍,都帶着國破家亡的滔天恨意,大開大合,勢不可擋。
一名闖軍士兵舉刀來擋,卻被他連人帶刀,一劍劈成兩半!
剩下的十幾名闖軍士兵終於從發財夢中驚醒,他們面對的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三頭從裏放出來的惡鬼!
“有埋伏!快跑!”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這些剛剛還凶神惡煞的士兵瞬間崩潰,轉身就想往大門外逃。
但他們跑不了。
黎志像一只幽靈,堵住了大門。他的身法極其詭異,總能出現在最意想不到的位置。他手中的短刃上下翻飛,每一次閃爍,都伴隨着一聲慘叫和一道飆飛的血線。他不出致命的招,專挑手筋腳筋下手,讓那些企圖逃跑的人,在無盡的痛苦和恐懼中倒下。
屠信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如同一台絞肉機,正面碾壓過去。長刀所至,殘肢斷臂橫飛。他享受着這種戮,臉上甚至露出了愉悅的表情。
鞏永固則死死地盯着一個看似頭目的闖軍百戶,招招都是同歸於盡的打法,那百戶被他不要命的氣勢嚇得連連後退,最後被一劍釘死在牆上。
朱由檢就站在大堂的陰影裏,冷漠地看着眼前這場一面倒的屠。
他看到屠信的瘋狂,黎志的狡詐,鞏永固的決絕。
很好。
這都是他需要的力量。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庭院裏便再也沒有一個站着的闖軍士兵。
濃鬱的血腥味,混雜着脂粉與金錢的氣息,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屠信提着滴血的長刀,走到朱由檢面前,單膝跪地,聲音裏帶着一絲戮後的滿足:“陛下,清掃淨了。”
黎志則已經開始熟練地在屍體上摸索,將那些值錢的腰牌、碎銀子統統塞進自己懷裏,嘴裏還念念有詞:“不能浪費,不能浪費……”
鞏永固拄着劍,站在屍體中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他看着滿地的鮮血,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但他強行忍住了。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就在這時,李若璉帶着兩個家仆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院中的慘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走到朱由檢面前,低聲道:“陛下,胡同兩頭都已封鎖,有兩人企圖逃竄,已被處理。”
“很好。”朱由檢點了點頭,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他踩着黏稠的血液,走到庭院中央。
“感覺如何?”他問鞏永固。
鞏永固抬起頭,看着朱由檢,嘴唇動了動:“……痛快。”
“那就好。”朱由檢轉向屠信和黎志,“你們呢?”
“不夠!”屠信言簡意賅。
“油水太少。”黎志一臉嫌棄地晃了晃剛搜刮來的幾個錢袋。
朱由檢笑了。
“放心,以後有的是你們的,有的是你們搶的。”
他環視了一圈,目光在每個人臉上停留片刻。
“從今天起,我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朕活,你們活。朕死,你們也別想活。”
“這份投名狀,朕很滿意。”
“現在,處理掉屍體,帶上東西和人。我們,該換個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