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濃重的血腥氣,如同粘稠的液體,無情地灌入林晚星的鼻腔和口腔。她感到窒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着腔撕裂般的劇痛。
視線早已模糊,血色浸染了整個世界。她像一只被遺棄的、破敗的娃娃,被扭曲變形的汽車鋼板死死地卡在駕駛座上,動彈不得。冰冷的雨水從破碎的前擋風玻璃倒灌進來,打溼了她早已被鮮血浸透的衣裙,帶走她體內僅存的熱量。
意識在痛苦的深淵邊緣徘徊,即將徹底沉淪。然而,就在這彌留之際,她竟清晰地看見了擋風玻璃外,那兩道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身影。
他們撐着一把巨大的黑傘,相依而立,姿態閒適得如同在欣賞一場與己無關的雨景。傘面微微傾斜,遮住了部分光線,但足以讓她認出——那是她愛若生命的未婚夫周宇軒,和她視若親姐妹的“好閨蜜”蘇雨晴。
雨水順着傘沿滴落,在地上濺開小小的水花。周宇軒的手臂,正溫柔而有力地環着蘇雨晴的腰肢。那樣親密的姿態,是她從未在他對自己時感受到的、全然的占有與保護。
“宇軒哥,我們……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蘇雨晴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來,依舊是她慣有的嬌柔,此刻更是摻雜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引人憐惜的顫抖。她將頭輕輕靠在周宇軒的肩膀上,像一只受驚的小鳥。
周宇軒低笑一聲,那笑聲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骨。他俯下頭,極其自然地吻了吻蘇雨晴的額頭,語氣帶着一種令人心寒的寵溺:“傻瓜,不過樣,林家的財產、她父親辛苦打拼下來的林氏集團,怎麼能名正言順地、完整地落到我們手裏呢?”
他的話語微微一頓,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晚星她……太天真了。她總是把愛情當成生命的全部,以爲真心就能換來一切。這個世界,遠比她想象的要殘酷得多。”
“可是……”蘇雨晴怯生生地抬眸,望向車禍現場,聲音壓得更低,“她好像……還在動……”
周宇軒順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那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他摟緊蘇雨晴,語氣篤定而殘忍:“放心。刹車線我動得很徹底,這個路段的監控也‘恰好’壞了。救護車來得再快,也救不回一個注定‘意外’身亡的人。”
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在雨傘的陰影下,顯得無比陰冷:“等她死了,我再以未亡人的身份,‘悲痛欲絕’地接手林氏的一切。到時候,憑我的能力和手段,再加上你的幫助,誰也不會懷疑我們。我們只會是‘痛失所愛’後,互相扶持、最終走到一起的苦命鴛鴦,會得到所有人的同情和祝福。”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精準無比地、狠狠地扎進林晚星早已停止跳動的心髒深處!比身體上承受的、粉身碎骨般的劇痛,更要烈上千百倍!
原來如此!
什麼非卿不娶的海誓山盟,什麼不離不棄的姐妹情深,全是精心策劃、層層推進的惡毒騙局!她掏心掏肺付出的所有感情、毫無保留的信任,在別人眼裏,不過是通往財富和權力的墊腳石!是他們棋盤上,可以隨意舍棄的棋子!
她好恨!
恨自己的愚蠢,有眼無珠,引狼入室!
恨周宇軒的虛僞狠毒,狼子野心!
恨蘇雨晴的白眼狼行徑,蛇蠍心腸!
強烈的怨恨與不甘,如同深處燃起的業火,瘋狂地灼燒着她即將消散的靈魂。那股力量如此磅礴,幾乎要沖破肉體的束縛!如果能重來一次……如果能重來一次!她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百倍、千倍地償還!她要撕碎他們虛僞的面具,讓他們身敗名裂,永世不得超生!
意識徹底沉入無邊黑暗的前一瞬,她仿佛聽到一個冰冷而威嚴的聲音,在遙遠得無法觸及的地方響起。那聲音帶着一種亙古的蒼涼,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淡淡的惋惜?
“林晚星,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嗎?”
“晚星?晚星!醒醒,快醒醒!發什麼呆呢,該你上台了!”
一陣輕柔而帶着些許急切的催促聲在耳邊響起,伴隨着一股熟悉的、蘇雨晴最愛的某品牌限量版香水味,鑽入她的鼻腔。
林晚星猛地睜開雙眼,猝不及防地被頭頂那盞巨大的、綴滿水晶的華麗吊燈散發出的光芒刺得一陣眩暈。她下意識地抬手擋在眼前,指尖觸及的,是光滑細膩的絲綢面料。
她低頭,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布置得極盡奢華浪漫的酒店休息室裏。身上穿的,是那件她曾經無比珍視、由法國頂尖設計師耗時數月爲她量身定制的潔白婚紗。裙擺上綴滿了細碎的鑽石和珍珠,在燈光下流光溢彩,美得不似凡物。
她僵硬地轉過頭,看向身旁巨大的落地鏡。鏡子裏,清晰地映出一張年輕、嬌豔、飽滿得如同初綻玫瑰的臉龐。肌膚吹彈可破,眉眼精致,唇色是自然的櫻粉,一雙杏眼裏雖然此刻盛滿了迷茫與震驚,卻依舊清澈明亮。
沒有車禍後的血肉模糊,沒有生命流逝時的灰敗與蒼白。只有屬於二十二歲、被嬌養長大的林家千金獨有的、未經世事的明媚與光澤。
她……重生了?
而且,重生回到了她和周宇軒的婚禮現場!就是在這個她自以爲人生最幸福的時刻,命運給了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巨大的沖擊讓她一時之間幾乎無法思考,心髒在腔裏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破肋骨。
“晚星,你怎麼了?臉色這麼白?是不是太緊張了?”伴娘裝扮的蘇雨晴湊了過來,臉上掛着那副林晚星前世無比熟悉、如今看來卻無比刺眼的、無懈可擊的擔憂表情。她親昵地挽住林晚星的手臂,聲音甜得發膩,“宇軒哥已經在紅毯那頭等你了哦,所有的賓客都看着呢,你可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掉鏈子呀。”
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虛僞的面孔,聽着她那故作嬌柔的嗓音,林晚星胃裏一陣劇烈的翻涌,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頭。前世,就是這張楚楚可憐、永遠帶着無辜神情的臉,騙取了她的全心信任,最終與周宇軒合謀,在她最幸福的時刻,將她推入了萬劫不復的!
“是啊,晚星,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母親也走了過來,眼中滿是溫柔的愛意和一絲女兒即將出嫁的不舍,輕輕替她整理着頭上象征純潔的白色頭紗,“要是實在不舒服,就跟媽媽說,沒關系的。”
感受到母親掌心傳來的、真實的溫度,聽到那充滿關切的聲音,林晚星的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前世,父母在她“意外”去世後,該是何等的悲痛欲絕?而他們畢生的心血,最終卻落入了那對人凶手的手中!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如海嘯般的恨意和重生帶來的巨大眩暈感。她知道,現在不是沉浸在震驚和悲傷中的時候。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逆轉,她必須抓住這唯一的機會!
她對着鏡子裏那個穿着婚紗、看似天真無邪的自己,緩緩地、緩緩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與這滿室喜慶氛圍格格不入的笑容。那笑容裏,帶着刻骨的恨意,也帶着破繭重生的決絕。
“媽,我沒事。”她轉過身,握住母親的手,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甚至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安心的堅定,“可能就是有點累了。我們出去吧,別讓客人等久了。”
她的目光不經意般掃過蘇雨晴,那眼神冰冷如刀,讓蘇雨晴沒來由地心頭一悸,挽着她的手不自覺地鬆了鬆。
莊嚴而浪漫的婚禮進行曲在偌大的宴會廳裏回蕩,悠揚的小提琴聲縈繞在梁柱之間。長長的紅毯鋪陳開來,兩側坐滿了來自各界、衣香鬢影的賓客。鮮花、彩帶、氣球……目之所及,一切都被布置得完美無瑕,如同童話故事裏的場景。
紅毯的盡頭,周宇軒穿着一身剪裁合體的白色禮服,身姿挺拔,臉上掛着無可挑剔的溫柔笑容,目光深情地注視着紅毯這一端的她。一如她記憶中那個完美無缺、讓她傾心愛慕的白馬王子。
賓客們面帶或真誠或客套的微笑,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這對即將締結婚約的“璧人”身上,不時發出低低的、充滿豔羨的贊嘆。
林晚星挽着父親林正宏的手臂,一步步,沉穩地向前走去。她的步伐不疾不徐,沒有絲毫新娘該有的雀躍、羞澀與期待。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藏在層層疊疊婚紗袖擺下的手,指甲早已深深地、幾乎要嵌入了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以此維持着大腦的絕對清醒。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每一步,前世的慘烈畫面都在腦海中瘋狂閃現——周宇軒冰冷的眼神,蘇雨晴虛僞的哭泣,扭曲的汽車鋼板,冰冷的雨水,還有那錐心刺骨的背叛之言!
走到禮台前,慈眉善目的老司儀面帶職業性的祝福微笑,正準備進行例行的、神聖的詢問。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林晚星猛地、決絕地抽回了被父親挽着的手臂!這個動作如此突兀,讓毫無準備的林正宏都愣了一下。
在所有人驚愕、疑惑、不解的目光注視下,林晚星向前一步,站定在周宇軒面前。她沒有去接司儀遞過來的、象征着誓言與承諾的話筒。
她直接抬起了手,做了一個清晰而有力的“停止”手勢。然後,用清晰、冷靜、足以讓前幾排所有賓客都聽得一清二楚的聲音說道:
“周宇軒。”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周宇軒臉上的完美笑容微微一僵,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但他很快便調整過來,維持着翩翩風度,語氣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和包容:“晚星,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們馬上……”
“這場婚禮,到此爲止。”林晚星毫不留情地打斷他,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我不會嫁給你。”
轟——!
整個宴會廳仿佛被投入了一顆重磅炸彈,瞬間炸開了鍋!竊竊私語聲、倒吸冷氣聲、難以置信的驚呼聲,如同水般洶涌而起,迅速淹沒了原本浪漫的婚禮進行曲。記者們更是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瞬間亢奮起來,瘋狂地按動着快門,閃光燈噼裏啪啦地亮成一片,記錄下這足以引爆全市頭條的驚天一幕!
“晚星!你胡說什麼!!”父親林正宏臉色驟變,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嚴厲地呵斥,試圖去拉女兒的胳膊。他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懵了。
周宇軒的表情徹底凝固了,那副溫柔的面具出現了裂痕。他強忍着怒火,試圖去拉林晚星的手,語氣帶着強裝的鎮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威脅:“晚星,別鬧了!我知道你可能有婚前恐懼症,這很正常。有什麼事,等我們完成儀式,私下再說好不好?這麼多客人看着呢,別讓叔叔阿姨,還有林家跟着丟臉!”
他試圖用家族顏面來壓她,這是他慣用的伎倆。
“別碰我!”林晚星猛地向後一步,極其嫌惡地甩開了他伸過來的手,眼神銳利如淬了冰的刀鋒,仿佛要將他那身虛僞的皮囊徹底剝開,暴露出內裏的肮髒與不堪,“我沒有鬧,我非常、非常清醒。周宇軒,收起你這套令人作嘔的惺惺作態,我看着,只覺得惡心。”
蘇雨晴也慌忙從伴娘隊伍中跑上台,臉上寫滿了“焦急”和“擔憂”,她想要去扶林晚星的胳膊,聲音帶着刻意擠出來的哭腔:“晚星,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對我或者宇軒哥有什麼誤會?今天是你和宇軒哥最重要的子啊!你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
林晚星側身,毫不客氣地避開了她的觸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的輕蔑與洞悉,讓蘇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準備好的說辭卡在了喉嚨裏。
“誤會?”林晚星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蘇雨晴,這裏最沒有資格說話的就是你。你和周宇軒之間那點齷齪事,需要我現在就在這裏,當着所有賓客的面,一一說清楚嗎?”
蘇雨晴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嘴唇哆嗦着,下意識地看向周宇軒,眼神慌亂。
林晚星不再理會這對臉色煞白、演技拙劣的狗男女。她毅然轉身,面向全場譁然、議論紛紛的賓客。她挺直了那看似纖細脆弱的脊背,如同風雪中傲然獨立、不屈不撓的寒梅,目光沉靜而冰冷地掃過一張張或震驚、或疑惑、或幸災樂禍、或純粹看好戲的臉。
她需要借助今天這個機會,當着所有媒體和上流社會人士的面,徹底與周宇軒切割!並且,爲自己尋找一個足夠強大、足以震懾所有宵小的靠山!
“很抱歉,打擾了各位的雅興,浪費了大家的寶貴時間。”林晚星的聲音通過不知是誰情急之下遞過來的話筒,清晰地傳遍了會場每一個角落,甚至蓋過了嘈雜的議論聲,“但這場建立在謊言、欺騙和算計之上的婚姻,我沒有必要,也絕不會再進行下去!”
她頓了頓,無視身後周宇軒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人般的目光,以及蘇雨晴那越發顯得虛假的啜泣聲,拋下了一枚比剛才悔婚更具爆炸性、更重磅的炸彈。
“至於林家未來的對象,或者說,我林晚星個人選擇的盟友,以及……伴侶的人選……”
她說到這裏,微微停頓,似乎在斟酌詞語,又像是在故意吊起所有人的胃口。全場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想知道這個剛剛做出了驚世駭俗之舉的林家大小姐,接下來還會說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話。
只見林晚星微微抬起下巴,目光越過層層人群,精準地投向宴會廳二樓一個不起眼的、光線略顯昏暗的角落。
那裏,一個身着純手工定制黑色西裝的男人,正獨自倚着雕花欄杆,漫不經心地晃動着手中的紅酒杯。他身姿挺拔,氣場強大而內斂,即使隔得很遠,即使他刻意降低了存在感,依舊能讓人感受到那股迫人的、久居上位的威壓。他仿佛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冷靜地俯瞰着樓下這場由他一手……或者說,因他而變得更加混亂的鬧劇。
男人似乎敏銳地察覺到了她投射過來的、毫不避諱的視線。他抬起眼眸,那雙深邃如同古井的黑眸,穿越喧囂的人群,與林晚星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他沒有絲毫意外,也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微微挑了挑眉,隨即,端起手中的酒杯,隔着遙遠的距離,遙遙向她致意。那動作慵懶而隨意,深邃的眼眸中卻帶着一絲毫不掩飾的玩味、探究,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仿佛發現了什麼有趣玩具般的興味。
林晚星的心髒在這一刻幾乎停止了跳動。是他,霍辰東!那個前世裏,連周宇軒提到名字都帶着深深忌憚的男人!那個最終吞並了周家,成爲本市無可撼動的商業帝國霸主!
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壓下喉嚨口的顫抖,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向着全場宣布:
“將是霍辰東,霍先生。”
霍辰東!
那個名字如同九天驚雷,在寂靜的宴會廳裏轟然炸響!帶來的震撼,甚至超過了林晚星剛才的當場悔婚!
霍辰東是誰?!
是本市乃至全國都能只手遮天的商業巨擘,是周宇軒乃至整個周家多年來最爲忌憚、拼盡全力攀附、對抗卻始終無法撼動分毫的“頭號死對頭”!是傳聞中冷酷無情、手段狠厲、讓所有競爭對手都聞風喪膽的“活閻王”!
林晚星竟然在悔婚現場,公然宣布要選擇他作爲對象甚至伴侶?!這簡直是裸的、毫不留情的打臉!是將周宇軒乃至整個周家的尊嚴,毫不客氣地踩在腳下,反復碾碎!
“瘋了!林家這丫頭絕對是瘋了!”
“她知不知道霍辰東是什麼人?那是能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她也敢去招惹?”
“我的天……這下有好戲看了!周家的臉今天可算是丟到太平洋去了!”
“霍辰東怎麼會在這裏?他從來不參加這種宴會的!”
“誰知道呢……或許,是來看笑話的?”
議論聲如同煮沸的開水,再次轟然響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林晚星和二樓那個模糊的身影之間來回逡巡,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強烈的好奇。
周宇軒的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紫,最後漲成了豬肝色。他再也維持不住那虛僞的風度,額頭上青筋暴起,猛地向前一步,低吼道:“林晚星!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瘋話?!霍辰東?你爲了氣我,爲了報復我,連這種彌天大謊都敢撒?!他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他怎麼可能看得上你這種天真愚蠢的女人?!”
他完全失態了,言語刻薄,試圖用貶低林晚星的方式來挽回自己可憐的顏面。
林晚星回給他一個極其輕蔑的、仿佛在看一堆臭不可聞的垃圾的冷笑。
“我是什麼身份,不勞你費心。至於他看不看得上我……”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二樓那個方向,語氣帶着一種奇異的篤定,“那是我們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與你無關。”
這四個字,像四把冰冷的匕首,徹底斬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過去和可能。
說完,她不再理會身後的一片混亂——父親的震怒與不解,母親的焦急與擔憂,賓客們形形的議論,周宇軒的氣急敗壞,蘇雨晴那越發顯得蒼白無力的假哭……所有的一切,喧囂與動,都被她決絕地拋在了腦後。
她提起沉重繁復的婚紗裙擺,在所有人難以置信、如同看待怪物般的目光注視下,一步步,堅定地、毫不猶豫地走向那個通往二樓的、旋轉而上的華麗樓梯。
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台階上,發出清脆而孤寂的“噠、噠”聲響,如同戰鼓,敲響了她復仇之路的序曲,也如同她此刻堅定無比、破釜沉舟的心跳。
每一步,都離樓下那片令人作嘔的虛僞泥沼遠了一步;每一步,都向着那個危險而強大的男人靠近了一步。
她知道,踏上這條路,就再沒有回頭的可能。但她義無反顧。
樓梯並不長,她卻仿佛走了一個世紀。當她終於踏上二樓柔軟的地毯時,霍辰東依舊維持着那個慵懶倚靠欄杆的姿勢,仿佛剛才樓下那場因他而起的軒然,與他毫無關系。
他看着她走近,眼神平靜無波,深邃的眼眸如同望不見底的寒潭,讓人無法窺視其內心真正的想法。
“林小姐。”他開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着一種久居上位的從容和迫人的壓力,“你攪黃了自己精心準備的婚禮,在衆目睽睽之下讓周家顏面掃地,這很需要勇氣。不過……”
他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冷冽的玩味:“你未經我的允許,就把我的名字拖下水,讓我無緣無故成了你這出悔婚大戲的男主角,平白樹敵,招惹麻煩。是不是……該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強大的壓迫感隨着他的話語撲面而來,幾乎讓林晚星窒息。她強迫自己挺直脊背,仰起頭,直視着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她知道,在這個男人面前,任何一絲怯懦和退縮,都可能萬劫不復。
“霍先生,首先,爲我未經允許利用您的名號行事,向您致以最誠摯的歉意。”她的聲音因爲緊張而微微發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堅定,沒有絲毫閃躲,“但我並非一時沖動,或者只是爲了氣周宇軒那個蠢貨。”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鎮定而富有說服力:“我之所以選擇您,是因爲我手裏有您目前需要的東西。或者說,我知道一些對您至關重要、甚至關乎巨額利益成敗的信息。這,足以作爲我的‘投名狀’,證明我的價值,而並非空手套白狼。”
“哦?”霍辰東微微挑眉,似乎終於提起了一絲真正的興趣,但那份審視卻更加銳利,“說說看。我很好奇,我霍辰東,有什麼是迫切需要,而你這個……一直生活在象牙塔裏的林家大小姐,卻能提供的?”
林晚星上前一步,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壓低了聲音,確保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我知道您名下‘東辰資本’正在秘密運作,全力收購‘星耀科技’這家公司。這對您未來在人工智能領域的布局至關重要。”她的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清晰無比,“但是,您收購團隊的核心成員,那位深受您信任的副總監王斌,實際上是對方公司安了三年之久的商業間諜。”
她看到霍辰東端着酒杯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收緊了一下,雖然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她知道,她戳中了要害。
“三天後,也就是本周五下午三點,王斌會利用職務之便,將您設定的最終收購底價、談判策略以及後續整合方案,通過一個加密的境外IP地址,全盤泄露給對方公司。這將直接導致您的收購計劃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不僅讓對手占了先機,更會讓您前期投入的巨額資金和資源打了水漂,初步預估,損失……將超過十個億。”
霍辰東眸中瞬間閃過一抹凌厲如實質的寒光!這件事,屬於最高商業機密,整個東辰資本知情者不超過五人,連他身邊最親近的助理和保鏢都未必清楚細節和進展!
這個一直以來,在所有人印象中都只是個沉溺於愛情、不諳世事的林家千金,怎麼會知道得如此詳細?!連時間、人物、方式、後果都一清二楚?!
林晚星迎着他驟然變得危險起來的審視目光,心髒在腔裏狂跳,但她知道不能停下。她必須拋出更多的籌碼,才能增加自己話語的可信度。
“除此之外,”她繼續開口,聲音壓得更低,帶着一種神秘的意味,“關於您一直在私下尋找的、您母親當年意外去世時遺失的那件貼身遺物——那條鑲嵌着藍寶石、背面刻有特殊徽記的鳶尾花項鏈,我或許……也能提供一些關鍵的線索。”
咔嚓!
霍辰東手中那只堅硬的水晶酒杯,終於承受不住驟然加大的指力,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幾乎不可聞的脆響,一道裂痕蜿蜒而上。他周身的氣息在瞬間變得冰冷而駭人,仿佛連周圍的空氣都凍結了!
母親和那條項鏈,是他內心深處絕不能觸碰的逆鱗和隱秘!尋找項鏈的事,他做得極其隱蔽,動用的是家族力量,從未假手於任何商業機構或外人!這個女人,她怎麼可能知道?!
他猛地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最精準的探照燈,牢牢鎖定了林晚星,強大的、幾乎令人崩潰的氣場將她完全籠罩。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帶着一絲毫不掩飾的意和危險的意味:
“林、小、姐,”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念出她的名字,“你,很有趣。非常有趣。不過,空口無憑,僅憑幾句不知從何處道聽途說來的‘秘密’,我憑什麼要相信你?你又如何證明,你所說的……不是另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林晚星的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她知道,最關鍵、最危險的時刻到了。她接下來的回答,將直接決定她是能獲得這座靠山的初步認可,還是被這個男人當成居心叵測之徒,徹底碾碎。
“就憑……我能‘預知’未來。”她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這個看似荒謬絕倫、卻是她唯一真實擁有的理由。她的眼神坦然而直接,帶着一種超越年齡的滄桑和破釜沉舟的決絕,“或者更準確地說,我‘經歷’過一次。一次以我的死亡爲終結的‘未來’。”
她抬起手,輕輕指向樓下那片尚未平息的混亂,指向臉色鐵青的周宇軒和依偎在他身邊、眼神閃爍的蘇雨晴,聲音裏帶着刻骨的寒意:“在那個‘未來’裏,我嫁給了周宇軒,引狼入室。他和蘇雨晴聯手,謀奪了我林家的家產,最後……制造了一場意外的車禍,讓我慘死街頭。”
她的目光轉回到霍辰東臉上,無比認真:“而在那個‘未來’裏,霍先生,我們本該有更深的交集和……的機會。只是,因爲我的愚蠢和短視,我們錯過得太早。直到我死前,才隱約知道一些關於您的事情。”
她頓了頓,眼中閃爍着孤注一擲的光芒:“給我一個機會,也給您自己一個徹底清除內部隱患、讓商業版圖更上一層樓的機會。我們,各取所需。我幫您掃清那些您尚未察覺或者需要耗費精力去驗證的障礙,爲您提供我所知道的、關於‘未來’的信息。而您……只需要在我需要的時候,做我最堅實、最強大的靠山。讓我能夠毫無後顧之憂地,拿回屬於我的一切,讓那對狗男女,付出應有的代價!”
霍辰東沉默地看着她,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緊緊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穿透她的瞳孔,直抵靈魂深處,判斷她話語中的每一個字,究竟是驚天的謊言,還是難以置信的真相。
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切的恨意,看到了那與年齡不符的沉重與滄桑,也看到了那份不惜一切、玉石俱焚的決絕。這絕不是一個只知道談情說愛的天真少女能僞裝出來的。
良久,就在林晚星幾乎要被這沉重的靜默和壓迫感擊垮,膝蓋發軟的時候,他忽然極輕、極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裏聽不出太多的情緒,卻讓林晚星的心猛地提到了半空。
“?聽起來……似乎有點意思。”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從容,卻更添了幾分深不可測,“但我霍辰東,從不做虧本的生意,也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林小姐,你想借我的勢,空口白牙可不行。你總要拿出更多的……實實在在的誠意和本事,來證明你所謂的‘價值’,並非空中樓閣。”
他微微側頭,對不知何時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後陰影裏的、穿着黑色西裝的助理,低聲吩咐了一句,聲音冷冽:“去查一下王斌。要快,要隱秘。”
助理面無表情地微微躬身,隨即悄無聲息地退後,消失在陰影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然後,霍辰東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晚星身上,那眼神帶着一種審視待價而沽貨物的挑剔,以及一絲……被勾起的、濃厚的興味。
“那麼,在我驗證你第一個‘投名狀’的真僞之前,”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樓下那片因爲他名字的出現而更加動不安的場面,語氣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考驗,“首先,讓我看看你如何解決樓下因爲你而引發的這場亂,如何安撫你那位快要氣瘋了的父親和林氏集團的股東們,如何應對即將蜂擁而至的、想要挖掘‘內幕’的媒體記者。”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處理好這些爛攤子,向我證明你不僅僅有孤注一擲的勇氣,更有處理危機、穩定局面的能力和價值。然後……”
他頓了頓,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再來跟我談……我們之間,‘’的具體條件。”
說完,他不再看她,仿佛對她失去了興趣一般,優雅地轉過身,邁着從容的步伐,消失在二樓更加幽深、更加昏暗的走廊陰影之中。仿佛他只是一個偶然路過、看了一場戲的觀衆,曲終人散,便瀟灑離去。
留下林晚星獨自站在原地,感受着背後來自全場數百道灼熱、探究、懷疑的目光,以及前方那條未知的、布滿荊棘與陷阱、卻又充滿無限可能的復仇之路。
冰冷的婚紗貼着她的肌膚,帶來一絲寒意。但她腔裏,卻燃燒着一團永不熄滅的復仇火焰。
她的重生之路,終於邁出了第一步。而霍辰東這座她選擇的最強大的靠山,似乎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又仿佛隔着一層厚重的、彌漫着權力與算計的迷霧,難以捉摸,危險萬分。
他到底信了她幾分?
他們的“”,又將走向何方?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從她睜開眼,決定反抗命運的那一刻起,她就已別無選擇,只能沿着這條布滿刀鋒的路,一直走下去,直到……染血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