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州的夏夜,溼的晚風裹挾着都市的喧囂,卻吹不散蘇靜涵心頭的沉重。
她攥着手裏那張微微汗溼的紙條,站在“御水灣”一號別墅的雕花鐵門前,有些遲疑。這裏是霖州最頂級的富人區,每一棟別墅都像一座孤傲的島嶼,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路燈的光暈柔和地灑在精心修剪的綠植上,靜謐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紙條是家政中介的王姐給的,上面只有一個地址和“傅先生”三個字。王姐說這位雇主出手極爲闊綽,工作也輕鬆,就是有點小小的無傷大雅的特殊要求。
“高薪輕鬆”,這四個字對現在的蘇靜涵來說,是無法抗拒的誘惑。弟弟蘇辰的心髒病手術迫在眉睫,那筆天文數字般的手術費像一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只要是合法的,別說特殊要求,就是刀山火海她也得闖一闖。
深吸一口氣,她按下了門鈴。
清脆的鈴聲過後,是長久的寂靜。蘇靜涵耐心地等待着,手指無意識地蜷縮,捏緊了洗得發白的帆布包背帶。
就在她以爲屋裏沒人,準備再按一次的時候門開了。
開門的男人讓她呼吸一滯。
他很高,目測超過一米八五,穿着一件質感極佳的黑色絲質睡袍,領口隨意地敞開,露出小片結實的膛和清晰的鎖骨。燈光從他身後照來,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高挺的鼻梁,薄而性感的嘴唇,以及那雙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銳利人的瑞鳳眼。
這是一個英俊到極具攻擊性的男人。
傅雲深倚在門邊,目光從上到下地打量着門外的女孩。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泛黃的白T恤,一條牛仔褲,腳上一雙帆布鞋,鞋邊已經磨損。長發隨意地扎在腦後,露出一張未經修飾卻淨清秀的臉。唯一的點綴是那雙過分漂亮的眼睛,像一汪沉靜的秋水,此刻正帶着幾分緊張和局促望着他。
這就是陸景然送來的“驚喜”?
傅雲深的心裏升起一絲不耐。他最煩自己那個發小搞這些無聊的把戲。
他的視線帶着審視貨品般的挑剔,最終停留在她過分年輕的臉上。他的嗓音低沉,帶着一絲剛睡醒的沙啞,敲打在靜謐的夜色裏。
“成年了?”
這個問題讓蘇靜涵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或許是她看起來太年輕,雇主不放心。她立刻從帆布包裏翻出自己的身份證,雙手恭敬地遞了過去。
“先生您好,我叫蘇靜涵。剛滿十八周歲,上個月過的生。”她的聲音不大,但吐字清晰,帶着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傅雲深沒有接那張身份證,他的目光落在她遞過來的手上。那雙手很淨,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但指腹和關節處卻有些粗糙的薄繭,顯然是做慣了活計的手。
他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話語裏多了幾分探究。
“第一次?”
蘇靜涵以爲他是在問自己有沒有做過家政的經驗,臉頰微微發熱,但還是誠實地用力點頭,態度無比誠懇:“是的。這是我第一次做這種高端家政服務。之前只在一些普通家庭做過鍾點工,可能經驗上有些不足。但我保證我會非常認真,絕對讓您滿意。”
她的話在傅雲深聽來別有一番深意。
第一次?保證讓他滿意?
他幾乎要被氣笑了。現在的女孩爲了錢,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只是她這副故作鎮定又難掩青澀的模樣,倒比那些妖嬈做作的女人順眼一點。
既然是陸景然費心安排的戲碼,他不介意陪着演下去。
他雙臂環,身體的重心靠在門框上,唇邊溢出一絲玩味的笑意,眼神卻依舊冰冷。
“滿意了又如何?”
蘇靜涵眼睛一亮,聽出了一絲鬆口的意味,連忙補充道:“如果您覺得滿意,我希望可以長期。一周來兩次或者三次都可以,時間上我很有彈性,可以完全配合您的安排。至於價格方面。王姐說您這邊給的很高,但我也可以接受適當的調整,我們可以再商量。”
爲了弟弟她必須拿下這份工作。
“長期?”傅雲深重復着這四個字,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那笑意卻未達眼底。他向前傾了傾身子,一股清冽的木質香調瞬間籠罩了蘇靜涵。
壓迫感撲面而來。
“拿什麼保證你很‘淨’?”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帶着一種危險的磁性。
蘇靜涵又是一怔。
淨?
她瞬間明白過來。是了,這種有錢人家最注重安全和健康問題。之前聽王姐提過,有些雇主會要求家政人員提供健康證明。
她早有準備。
下一秒,傅雲深就看着眼前的女孩,一臉鄭重地,小心翼翼地從她那個破舊的帆布包裏,摸出了一個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塑料文件袋。
她從裏面抽出一張紙,再次雙手遞到他面前。
那是一張由霖州市疾控中心出具的還帶着油墨香氣的健康證。照片上是她素面朝天的臉,眼神清澈,表情嚴肅。
傅雲深臉上的笑容,第一次,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僵住了。
他盯着那張藍底白字的健康證,又抬頭看看蘇靜涵那雙寫滿“我很健康,請您放心”的真誠眼眸,大腦有那麼一瞬間的空白。
這是什麼新的套路?欲擒故縱?還是角色扮演?
扮演一個一絲不苟的應聘者?
蘇靜涵見他久久不接,以爲他還在顧慮,又補充了一句:“先生,這是上周剛辦的,絕對真實有效。如果您不放心,可以記下編號去網上查。”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別墅二樓的書房裏,陸景然正舉着手機,對電話那頭擠眉弄眼:“怎麼樣?阿深,我送你的‘生禮物’收到了嗎?夠不夠清純?夠不夠特別?我跟你說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極品,保證淨,還是個學生呢。”
電話那頭,傅雲深沉默了片刻,用一種聽不出情緒的語調,緩緩開口:“陸景然。”
“哎,在呢在呢!感動得說不出話了?”
“你送來的這個‘禮物’,”傅雲深頓了頓,目光穿過夜色,重新落在蘇靜涵那張緊張又認真的臉上,“確實很特別。”
特別到想讓他現在就開車去把陸景然的腦袋擰下來。
他看着蘇靜涵舉得有些發酸的手,以及那雙因爲緊張而微微顫動的睫毛,心裏那點被惡作劇的煩躁,竟然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荒謬的興味。
他側過身,讓開了門口的位置。
“進來吧。”
他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清冷,聽不出喜怒。
蘇靜涵的心猛地一跳,巨大的喜悅涌上心頭。這是同意了?
她連忙收好自己的健康證和身份證,對着傅雲深鞠了一躬:“謝謝您,傅先生!”
然後,她背着那個與這棟豪宅格格不入的帆布包,邁着有些拘謹的步子,走進了這座決定她未來命運的牢籠,或者說港灣。
她沒有看到,在她身後,傅雲深看着她的背影,那雙深邃的瑞鳳眼裏,第一次染上了名爲“困惑”與“探究”的復雜光芒。
這個女人,到底想玩什麼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