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內的景象讓蘇靜涵暗暗抽了一口氣。
極簡的黑白灰三色調,彰顯着主人冷硬的個性和極致的品味。挑高近十米的客廳,一整面牆的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私人泳池。價值不菲的現代藝術品隨意地擺放在角落,每一件家具都散發着“昂貴”的氣息。
整個空間大得驚人,也冷得驚人,像一座精心打造的沒有一絲煙火氣的博物館。
傅雲深隨手關上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咔噠”一聲輕響,讓蘇靜涵的心也跟着緊了一下。她站在玄關處,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是該換鞋,還是該做些什麼。
傅雲深沒有理會她的局促,徑直走到客廳中央那張巨大的真皮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姿態慵懶而優雅,像一頭審視着自己領地的獅子。
“過來。”他言簡意賅。
蘇靜涵連忙走過去,在他面前幾步遠的地方站定,像一個等待面試官發問的求職者。
“鞋脫了。”傅雲深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
蘇靜涵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脫掉腳上的帆布鞋。她的腳很小,也很白,只是腳踝處有一小塊不太明顯的舊傷疤。她將鞋子在門口的墊子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然後才赤着腳,踩在冰涼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一絲涼意從腳底竄上來,讓她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腳趾。
傅雲深看着她的動作,眼神幽暗。他見過太多女人想方設法地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身體,或妖嬈或清純,但沒有一個像她這樣,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實用主義的規矩。
他決定繼續他的“面試”。
“姓名,年齡,學校。”他用一種盤問的語氣開口。
“蘇靜涵,十八歲,霖州大學,設計系,大二。”蘇靜涵一一回答,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霖州大學?”傅雲深微微挑眉。那是霖州最好的大學,也是他的母校。他甚至還是那裏的客座教授,這個身份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
“爲什麼做這個?”他換了個問題,身體微微前傾,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到一絲撒謊的痕跡。
蘇靜涵的心沉了一下。這是最核心的問題,也是她最不願提及的傷疤,但她知道誠信是第一位的。
“我需要錢,”她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平靜地回答,“我弟弟生病了,需要很大一筆手術費。”
這個理由倒是足夠經典,也足夠真實。傅雲深見過無數用這個借口來博取同情的女人。他嗤笑一聲,語氣裏帶上了毫不掩飾的嘲諷:“所以就打算走這條捷徑?”
捷徑?
蘇靜涵愣住了。做家政雖然辛苦,但憑自己的勞動賺錢,怎麼能算捷徑?難道在他這樣的人看來,所有底層的工作都是不入流的捷徑嗎?
一股澀意涌上心頭,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低聲解釋道:“先生,我不認爲這是捷徑。我會用我的勞動換取應得的報酬。”
她的不卑不亢,讓傅雲深再次感到意外。她的眼神很淨,沒有一絲被戳穿謊言後的心虛,只有一種被誤解的固執。
有意思。
“你期望的薪資是多少?”傅雲深決定換個更直接的方式。
提到錢,蘇靜涵的眼睛裏終於有了一絲光亮。這是她最關心的問題。
“王姐說,您這邊是按次結算,一次五千。如果可以長期,一周兩次的話,一個月是四萬。”她有些緊張地報出這個數字。四萬塊對她來說是一筆巨款,足以覆蓋弟弟現階段的進口藥物費用了。
一次五千?
傅雲深在心裏冷笑。陸景然倒是舍得下本錢。這個價格請的不是“家政”,請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一個月四萬,”他慢條斯理地重復了一遍,目光銳利地盯着她,“你知道這個價格,在霖州能請到什麼樣的家政人員嗎?”
“我知道很高,”蘇靜涵的頭垂得更低了,“我知道我的經驗可能配不上這個價格。但是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我可以做得更多,比如除了常規的打掃,我還可以幫您做飯、洗衣、熨燙衣服,甚至如果您需要的話,夜間服務也可以。”
爲了讓自己的價值匹配上這份高薪,她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家政服務都說了出來。她聽說有些有錢人生活無法自理,或者有起夜的習慣,需要有人在夜裏照看。
然而,“夜間服務”這四個字,在傅雲深的耳朵裏,徹底坐實了他的猜想。
圖窮匕見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身體向後靠進柔軟的沙發裏,眼神裏最後一點興味也變成了純粹的審視。
“夜間服務?”他緩緩地問,“都包括什麼?”
蘇靜涵完全沒聽出他語氣裏的危險,還在努力地推銷自己:“比如您晚上想喝水,或者餓了想吃夜宵,又或者有什麼其他的突發需求,我都可以隨時待命。”
傅雲深看着她一本正經地解釋着“夜間服務”的範疇,忽然覺得陸景然這次找來的人,或許不是段位高,而是腦子真的有點問題。
或者說她扮演的這個“純情又無辜”的人設,太過投入了。
“好。”他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蘇靜涵停了下來,不解地看着他。
“我給你一個月五萬。”傅雲深伸出一手指,語氣不容置疑,“但我的要求也很簡單。”
蘇靜涵的心髒狂跳起來。五萬!比她預期的還要高!
“先生您說!”她立刻應道,生怕他反悔。
傅雲深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他踱步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第一,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離開這棟別墅。”
蘇靜涵愣住了,這是住家保姆的意思?雖然有些苛刻,但爲了五萬塊,可以接受。她還要上學,但可以請假,或者晚上抽空學習。
“第二,隨叫隨到,二十四小時待命。”
這個要求更過分了,幾乎沒有人身自由。但想到蘇辰蒼白的臉,她咬了咬牙。
“第三,”傅雲深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他彎下腰湊到她的耳邊,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廓上,激起一陣細小的戰栗,“取悅我。”
這三個字,像一道驚雷在蘇靜涵的腦海裏炸開。
取悅他?
這是什麼意思?
她猛地抬起頭,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那雙眼睛裏有她看不懂的玩味、嘲弄和一絲冰冷的欲望。
她終於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從“成年了嗎”,到“第一次”,再到“淨”,以及現在這句“取悅我”。所有南轅北轍的對話,在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個荒唐又可怕的指向。
她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血色盡褪。
“先生,您…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她的聲音因爲震驚而微微顫抖,“我是來做家政的,是中介的王姐介紹我來的…”
“中介?”傅雲深直起身子,臉上恢復了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哪個不長眼的中介,敢把生意做到我傅雲深的頭上?”
傅雲深?
這個名字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蘇靜涵的心上。
傅氏集團的傅雲深?那個在霖州只手遮天,常年占據財經雜志封面的商界帝王?
她終於明白了。
王姐給她的地址,本就不是什麼普通的富豪家,而是傅雲深的私人別墅。而傅雲深,顯然也把她當成了某種別有用心的女人。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荒謬絕倫的誤會。
“對不起,傅先生,我想我們之間有很深的誤會。我不是。”蘇靜涵急於解釋,她只想立刻逃離這個地方。
“不是什麼?”傅雲深打斷她,眼神銳利,“不是想爬上我的床?那你剛才說的‘長期’和‘夜間服務’,又是什麼意思?”
蘇靜涵被他問得啞口無言,一張臉漲得通紅,是羞憤也是窘迫。她怎麼解釋,他都不會信。在他眼裏自己恐怕已經是一個滿口謊言,欲擒故縱的拜金女了。
看着她這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傅雲深心裏的煩躁又一次涌了上來。他討厭麻煩,更討厭哭哭啼啼的女人。
“行了,”他揮了揮手,像是驅趕一只惱人的蒼蠅,“戲演得不錯。既然來了就把戲演全套,現在你可以開始你的‘工作’了。”
說完,他不再看她,徑直走向二樓的書房。
留下蘇靜涵一個人,赤着腳站在空曠冰冷的客廳裏,像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孤兒。
開始“工作”?
她的大腦一片混亂。是讓她走,還是讓她留?如果留下來,所謂的“工作”又到底是什麼?是她以爲的家政,還是他以爲的那種交易?
巨大的羞恥感和無力感將她淹沒。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
可是,她不能走。
走了,弟弟的醫藥費怎麼辦?
良久,她鬆開拳頭,看着這個一塵不染卻又冷得像冰窖一樣的客廳。
然後,她默默地轉身,走回玄關,從自己那個破舊的帆布包裏,拿出了一塊抹布,一瓶小小的清潔劑和一副橡膠手套。
這些是她自帶的工具。
既然他說讓她“開始工作”,那她就工作。
用她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