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清晨，天剛蒙蒙亮。
聽雪苑外傳來嘈雜聲。幾個粗使婆子抬着幾筐陳年舊物，罵罵咧咧地堆在院門口，灰塵揚起老高。
“王妃娘娘，庫房管事說了，您要的東西都在裏頭了，自個兒挑吧！”一個三角眼的婆子叉着腰，嗓門尖利，眼底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
什麼石灰艾草，還要硫磺？這新王妃怕不是嚇瘋了吧！果然是庶女出身，上不得台面。
林曉月帶着夏竹走出院門。她今換了身半舊的淺青衣裙，頭發簡單挽起，脂粉未施，卻自有一股沉靜的氣度。
她沒看那婆子，目光落在那幾筐散發黴味的雜物上。破瓷器、舊燭台、朽木片……確實都是“垃圾”。
“我要的是新料，清單上寫得清楚。”林曉月聲音不高，卻帶着冷意。
“哎喲，王妃娘娘，府裏用度緊張，好東西都得緊着王爺和各位側妃主子。您這突然要東要西，庫房一時也調撥不開呀，先將就用着唄。”三角眼婆子撇嘴，故意把“側妃主子”咬得重些。
旁邊幾個婆子低聲竊笑。
夏竹氣得臉通紅：“你們！這是對王妃不敬！”
“夏竹。”林曉月攔住她，忽然上前一步，從雜物筐裏撿起一個沾滿泥污的舊燭台，對着光仔細看了看底座。
“這燭台，”她轉向那三角眼婆子，語氣平淡，“是前朝官窯的青瓷鎏金座，即便破損，底座的金料和瓷片也值十兩銀子。還有這塊木頭，”她又踢了踢筐邊一塊不起眼的烏木，“是南洋黑檀，雖被蟲蛀，芯料尚可，值五兩。這一筐‘垃圾’，總價不下五十兩。”
婆子們笑容僵住。
林曉月將燭台隨手丟回筐裏，發出刺耳的碎裂聲。她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抬眼，目光如冰刃掃過幾人。
“庫房調撥不開？還是有人中飽私囊，以次充好，甚至偷換物品，欺上瞞下？”
“王妃冤枉！”三角眼婆子慌了，強辯道，“這都是陳年舊物，誰、誰記得清……”
“不記得？”林曉月打斷她，從袖中抽出一張紙，正是影一昨夜連同銅牌一起給她的，庫房部分物品的簡略存檔副本，“需要我念給你聽，去年入庫的新石灰、艾草、硫磺各有多少，現今庫存幾何嗎？”
婆子臉色瞬間慘白。她怎麼會知道庫房存檔？！連李側妃都未必清楚！
林曉月對影一輕輕點頭，然後對癱軟的婆子說：“東西，按單子送來。你，回去告訴庫房管事，這五十兩的‘垃圾’，抵了他去年賬上虧空的四十八兩七錢。讓他想想，剩下的賬，怎麼跟我算。”
“是！”影一應聲，眼神一掃，那幾個婆子腿都軟了，再不敢多話，連滾帶爬地抬起筐子就走。
“小姐，您太厲害了！”夏竹激動得小臉放光。
林曉月面色依舊平靜。這只是個小蝦米，真正的試探，還在後面。
物資很快被規規矩矩送來。林曉月指揮夏竹和影一臨時調來的兩個沉默寡言卻手腳麻利的雜役，開始徹底清掃聽雪苑。
她自己則拿着石灰和硫磺，調配出簡易的消毒和驅蟲粉，撒在牆角、廊下、排水口。又用艾草混合幾種草藥，制作成熏香，在屋內點燃。
淡淡的、略帶苦味的藥香彌漫開來，取代了原本的黴味。
“小姐，這香味好奇特，感覺頭腦都清醒了。”夏竹好奇道。
“嗯，有寧神驅穢之效。”林曉月一邊回答，一邊在幾處不起眼的窗櫺、門軸上，用特制的藥水畫下極淡的印記。若有人夜間偷偷開啓，藥水與空氣接觸會產生微弱變化，第二天她一看便知。
忙碌了大半，聽雪苑內外煥然一新。雖然依舊簡樸，但淨整齊，空氣清新，隱隱有了“家”的感覺，更透着一種不容侵犯的井然有序。
午後，林曉月正在查看送來的藥材是否合格，院外傳來通報：柳側妃派人來送“喬遷之禮”。
來的是一位打扮體面的嬤嬤，身後跟着兩個手捧錦盒的小丫鬟。嬤嬤笑容滿面，禮數周全：“給王妃請安。我們柳側妃聽說王妃搬來聽雪苑，特備下薄禮，恭賀喬遷。側妃還說，王妃若缺什麼短什麼，盡管開口，都是姐妹，不必客氣。”
錦盒打開，裏面是兩匹質地不錯的綢緞，幾樣金銀首飾，還有一盒上等點心。
看起來情真意切。
林曉月目光掃過那盒點心，鼻尖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有一股極淡的、被點心甜香掩蓋的異味。
“柳側妃有心了。”她示意夏竹收下錦盒，卻單獨拿起了那盒點心，笑了笑，“這點心聞着真香，正好我有些餓了。嬤嬤不妨也嚐一塊？”
那嬤嬤笑容不變，眼底卻閃過一絲慌亂：“老奴不敢，這是側妃特意孝敬王妃的……”
“是嗎？”林曉月拈起一塊點心，作勢要遞給嬤嬤，“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嬤嬤下意識後退半步。
林曉月眼神驟然轉冷，將點心放回盒子，啪地蓋上。
“這點心裏，加了少許‘夢陀羅’花粉吧？量不大，但長期服用，會讓人精神渙散，漸虛弱。”她聲音平靜，卻讓那嬤嬤瞬間面無人色，“柳側妃的‘心意’，還真是別致。”
“王妃明鑑！老奴不知，老奴只是奉命送……”嬤嬤噗通跪下，渾身發抖。
“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林曉月居高臨下看着她，“禮，我收了。情，我也記下了。來方長。”
“滾。”
嬤嬤連滾帶爬地跑了。
夏竹後怕地看着那盒點心：“小姐，這……”
“無妨。”林曉月淡淡道，“意料之中。把點心處理掉，綢緞首飾收好，以後或許有用。”這是證據，也是把柄。
她走到院中，看着被清理得淨淨的院落。一天之內，趕走了刁奴，震懾了庫房，識破了毒禮。算是初戰告捷。
但這王府，就像一個巨大的毒潭，表面平靜，底下不知藏着多少毒蛇。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快地站穩腳跟。
“影一。”
“在。”
“之前說的賬冊和人事記錄，何時能給我？”
“最遲明傍晚。”
“好。”
林曉月抬頭，望向後院那片更顯荒僻的角落。那裏原本是堆放雜物的地方，已經騰空。
“明天，除了賬冊，再幫我弄一些東西來。”她報出一串名稱：大小不一的陶罐、琉璃瓶、小鐵鍋、銅盆、竹篩、木炭、幾種特定的泥土和礦石……
影一記下，不問緣由：“是。”
夏竹好奇：“小姐，您要那些做什麼？”
林曉月看向那片空地，眼中閃過一抹光。
“在那裏，蓋一間小藥房。”
她要真正開始，研究這個時代的藥物，以及……宇文軒身上的“熾焰”奇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