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視頻準時連通。
薩彌亞似乎仍在辦公室，燈光調得偏暗，映得他輪廓深邃。他穿着軍裝襯衫，領口微敞，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顯出些許疲憊。
“今天怎麼樣？”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
“還不錯。”
阮朝曦坐在床上，懷裏抱着軟枕，照例分享了一天的瑣事，然後提到了下周的課程安排。
“對了，彌亞哥哥。”她想起了那張邀請函，於是說道：“今天那只孔雀，給了我一張講座邀請函。”
薩彌亞原本略顯鬆弛的脊背，微微挺直了一瞬，目光凝在她臉上：“講座？”
“嗯，下周四晚上光華管理學院有個關於東南亞機遇與風險的講座和交流酒會，”她將手機攝像頭轉向那張放在書桌上的邀請函，“主講人是個剛卸任的外交官，嘉賓裏也都是常駐東南亞的人。我想去聽聽，換個角度看問題。”
她說着，目光透過屏幕，仔細觀察薩彌亞的表情。
這一周以來，她並非沒有察覺到他在視頻時的異常，那看似平靜傾聽的背後，不是簡單的擔心，更像是隱忍和某種她無法完全解讀的陰鬱。
那感覺，讓她心裏會泛起一絲陌生又微妙的悸動，像被羽毛輕輕搔過心尖，有點癢，又有點無端的慌亂。
她不明白那是什麼，只是隱約覺得，彌亞哥哥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薩彌亞沉默了。
理智告訴他，應該阻止。那只孔雀明顯心懷不軌，他在試圖接近她，並且換了更迂回、更“對症下藥”的方式。
可情感上，他看着她眼中對講座內容的好奇與期待，那句“不許去”哽在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而且現在的他，有什麼資格去直接“管制”她呢？
三個月之約是墨先生定下的，他只能支持她體驗“普通”生活的意願。強行涉，只會將她推得更遠，暴露他此刻因爲“失控”而愈發偏執的掌控欲。
那或許…比那只孔雀更讓她反感。
“…如果你對講座內容感興趣，”薩彌亞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努力維持着平穩，“去聽聽也無妨，可以了解一些…不同的視角。”
“彌亞哥哥…”
阮朝曦敏銳捕捉到他語氣裏那一絲無力的隱忍，這讓她的心莫名揪了一下。
“但是，”薩彌亞打斷她，銳利的目光緊緊鎖住她的眼睛，“講座可以聽，那個交流酒會，盡量不要參加。如果必須去，不要落單，不要喝任何離開過你視線的飲料，還有…”
他頓了幾秒，終究還是沒忍住，“那個人，目的未必單純。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他說得含糊，但“那個人”三個字，還是泄露了一絲難以完全掩藏的冷意。
阮朝曦聽懂了，他是在介意江曜辭。
她看着他眼底深不見底的幽暗和那份竭力克制的緊繃，心裏那莫名的悸動又浮現出來，混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是覺得彌亞哥哥因爲擔心她而不開心了嗎？
好像不止。
是因爲他明明不希望她去，卻還是選擇了支持？
她不知道。
她只是覺得心跳快了兩拍，臉頰似乎也有點發熱。
“我知道的。”她低下頭，聲音不自覺放軟，“彌亞哥哥，你別擔心。他就是個觀察‘樣本’，我對他本人沒興趣的。我只是去聽聽講座。”
她急於澄清的樣子，和她微微泛紅的耳尖，透過屏幕，清晰落入薩彌亞眼中。
那股盤踞在心頭的焦灼與恐懼，忽然就被這小小的反應，熨帖了一絲。但那絲短暫的安慰，很快又被“樣本”背後，她那冷靜的觀察者姿態所取代。
她太清醒了，清醒得讓他覺得自己那些翻涌的負面情緒，有些小題大做，又有些無處安放。
“嗯。”他最終只是低低應了一聲，“想去就去吧，注意安全，晚上不要回來太晚。”
“好。”阮朝曦乖乖應下。
又聊了幾句常，互道晚安後，視頻掛斷。
薩彌亞靠在椅背上，反復回想她那個有些害羞又急於解釋的模樣，那抹緋紅，是因爲被他點破了與異性的接觸而尷尬，還是有別的含義？
他無從判斷。
他對她的了解深入骨髓，可唯獨在“她如何看待他”這個問題上，他始終如墜迷霧。
是哥哥，是守護者，是可以絕對信賴和依賴的家人，這是她十八年來對他的定位和深蒂固的認知，也是他小心翼翼維持了多年的邊界。
他用這個身份光明正大待在她身邊，給予她一切，藏起所有超出“哥哥”範疇的情愫，將偏執的占有欲僞裝成理所當然的保護，將洶涌的愛意稀釋成細水長流的陪伴。
他想抹去她身邊所有不相的身影，想讓她眼中只映出他一人，想將她牢牢鎖在只有他的世界裏。
他渴望她，是一個男人對心最熾烈的渴望與獨占。
他一直以爲，只要守着她，等她長大，總有一天…可是，她長大了，卻似乎離他預設的軌道越來越遠，她對他的依賴，正在被她的獨立和適應能力悄然替代，他連“掌控”她對另一個男人的看法和接觸，都不能“名正言順”。
失控、無力、偏執還有無法言明的愛痛苦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撕裂。
曦曦…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
在你身邊守護了十八年的，從來不是溫順的守護獸。
而是一頭早已將你刻入骨血，耐心等待狩獵時機的狼…
……
阮朝曦握着還有些發燙的手機，怔怔坐在床上，心裏那股莫名的悸動還沒有完全平息。
她下意識拂過右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觸感冰涼，卻似乎能連接到他手掌的溫度。
彌亞哥哥…到底在擔心什麼？
僅僅是因爲那只“孔雀”嗎？還是別的？
一直以來，彌亞哥哥理所當然的被她歸入“家人”的範疇，是除了父母和哥哥外，最重要的人。他的存在如同空氣和水，自然到幾乎被她忽略他的“特別”，卻又不可或缺。
他守護她，關心她，了解她的一切，她也習慣性依賴他，信任他，甚至…會因爲他一絲細微的情緒變化而牽動心神。
看到他不高興，自己心裏也會悶悶的；聽到他強作平靜的聲音，會莫名心疼；而當他用那深邃得仿佛藏着整個夜空的眼眸看着她時，她的心跳會不受控制漏掉一拍。
她不懂這種情愫是什麼。
依賴？信任？親情？
好像都是，又好像…遠遠不夠。
彌亞哥哥…
這心尖上爲你而生的顫動，究竟爲何？
而你目光裏那沉澱的幽暗，又是在訴說着怎樣的情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