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着從賭局中“虎口奪食”來的三十塊錢。
陳峰腳步飛快的跑在回石頭溝的山路上。
夏天的風很熱,吹的人汗流浹背燥熱難當。
但他卻覺得膛裏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暢爽感覺。
這種完全掌控並且改變自己命運的感覺。
比他前世籤下數億的合同時都更加令人振奮。
這重生後的第一步,他算是走對了。
接下來則要面臨更多的挑戰。
必須步步爲營,堅持到最後!
很快,那個窮苦又令人感到親切破敗山村石頭溝出現在眼前。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
但再次親眼看到這片生他養他,卻也見證了他無數劣跡的土地。
陳峰還是覺得唏噓不已。
貧窮、落後,是刻在這個村子每一寸土地上的印記。
他從後來的記憶裏知道,南方有些位置市場經濟的涼風已經吹了起來。
鄉鎮企業跟個體戶如同雨後春筍般出現。
但在石頭溝,時間仿佛都停滯了。
目光所及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幾乎全是茅草屋頂,既不擋雨也不能防寒。
偶爾有一兩間蓋着灰瓦的,那還是祖宗祠堂。
因爲破四舊導致祠堂年久失修,現在石頭溝的祖宗們雖然平了反。
但村集體窮的兩個暖蛋叮當響,更加沒錢修繕了。
村子裏的小路坑坑窪窪,到處是牲畜的糞便。
空氣中彌漫着不可名狀的臭味道。
偶爾看到的村民,無論男女老少,臉上都帶着被生活長期磋磨的麻木以及菜色。
身上的衣服幾乎看不到一件不帶補丁的。
整個村子都彌漫着一種令人窒息。
甚至一度絕望的貧困味道。
而陳峰的家就在村子正東頭。
出東方的位置。
越靠近那記憶中的院落,陳峰的腳步不由自主的放慢了些。
心情也變的復雜起來。
愧疚,急切,還有一絲絲近鄉情怯的慌亂。
他迫切的想看到林晚,那個被他傷害至深的女人。
然而,還沒等他走到院門口。
一陣尖銳刺耳的叫罵聲就穿透了低矮的土牆,清晰的傳了出來。
“你個不會下蛋的母雞!喪門星!啞巴廢物!趕緊給老娘滾出來!
把你家那個千刀的賴子叫出來!騙錢騙到自家人頭上了,不怕天打雷劈啊!
今天不把錢還給老娘,老娘就堵在這門口,你們誰都別想過安生!”
這聲音。。。是大嫂柳氏的!
陳峰心裏猛的一沉,前世關於這件事的記憶瞬間涌上心頭。
是了!
就是這個時候,他爲了弄到賭本,把主意打到了性格潑辣愛占小便宜的大嫂身上。
他騙大嫂說鎮上的供銷社來了批不要票的尿素肥。
便宜的很,機會難得,自己認識人可以內部優惠購買。
但手頭上錢不夠,讓大嫂先借他十五塊錢,回頭買了肥算她一份。
尿素肥在這年頭可是金貴東西。
一袋子四十斤價格在二十到二十五不等,還需要農業生產供應票。
現在二叔有熟人,只要十五塊錢,還不要化肥票。
愛占些小便宜的大嫂信以爲真。
結果陳峰拿錢轉身就扎進了王麻子的賭局,前後給輸了個精光。
偏偏他去鎮上的時候,被同村的婦女主任王月梅看見了。
王月梅回來順口跟大嫂提了一句,說看見陳峰在鎮上瞎晃悠,沒見去買化肥。
大嫂一聽這話就炸了毛,立刻意識到自己被騙。
以她那半點虧都不肯吃,得理還不饒人的性格。
堵上門來討債簡直太平常不過了。
上輩子的陳峰就是因爲還不上這筆錢被趕出了家門。
後面只得前往清河縣發展。
陳峰快步走到院門口,只見破舊的院子裏已經圍了不少聞聲來看熱鬧的村民。
對着西屋方向指指點點,低聲議論着。
父親陳老爹去世前,陳家就已經分了家。
東屋歸了大哥陳東一家,西屋分給了陳峰。
而後院那間低矮漏風的柴房,則留給了母親和年紀尚小的妹妹陳小妹居住。
此刻身材壯實大嫂就像一尊似的堵在西屋那扇破木門前,唾沫橫飛的罵着髒話。
罵聲主要是沖着屋裏的林晚跟陳峰去的。
但也時不時指桑罵槐。
將躲在後院柴房裏不肯出來解決問題的婆婆跟小姑子捎帶上。
西屋的門緊閉着,裏面沒有傳出來任何聲音。
陳峰知道,林晚肯定就在那扇門後面。
她一個啞巴,耳朵似乎也有點背,聽不清大嫂所有的污言穢語。
但這副架勢,即便不聽也看的到。
林晚此刻恐怕正縮在屋子的角落裏瑟瑟發抖吧。
一想到林晚此刻的恐懼跟無助,陳峰的心就像被針扎一樣刺痛。
這一切,都是他這個‘陳賴子’造成的。
“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都沒事了嗎?再看小心老娘罵你們祖宗十八代!”
柳氏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但不收斂,反而更來勁了,潑婦本色盡顯。
有年長的村民看不下去,低聲勸道:“陳東家的少說兩句吧,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呸!”柳氏立刻調轉槍口:“誰跟那個賭鬼騙子是一家人?
騙自家人的血汗錢去賭,他不得好死!
還有屋裏那個啞巴,那就是個掃把星。
自打她進我們陳家的門,家裏有過一件好事嗎?
克死了公公,現在又縱容男人騙錢,一對天的狗男女。”
說到這,柳氏竟然抽泣起來:“嗚嗚嗚。。。那可是十五塊錢啊。。。我攢了多久才。。。!”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眼尖看到了站在院門口臉色鐵青的陳峰。
下意識的喊了一聲:“陳。。。陳賴子回來了!”
這一聲如同按下了暫停鍵,院子裏瞬間安靜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都聚集到了陳峰身上。
村民們眼神復雜,有看熱鬧的,有鄙夷的,有畏懼的,更多的是準備看他如何“表演”。
按照陳峰以往那混不吝,天王老子都敢打的性子。
被大嫂柳氏這麼堵着門罵,怕是立刻就要炸毛。
上演一出小叔子怒打彪悍嫂子的全武行戲碼。
他大哥陳東老實巴交,媳婦罵弟媳都躲在屋裏不敢出來,到時候肯定攔不住。
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柳氏看到陳峰,先是下意識的縮了一下脖子,說不怕這尊瘟神是不可能的。
但她隨即想到自己占着理,而且當着這麼多人的面。
量陳峰這個小叔子也不敢真的動手打嫂子。
於是立刻又挺起膛,聲音拔的更高。
哭天搶地起來:“好啊陳賴子!
你個天的終於回來了!你今天必須給老娘說清楚!
我那十五塊錢呢?你騙我去買化肥。。。錢呢?
是不是又跑到鎮上給輸了?你今天不把錢還給我。
我就。。。我就死在你家門口!”
她一邊嚎叫着,一邊用眼睛偷偷瞟着陳峰,觀察他的反應。
若是前世的陳峰,此刻要麼是惱羞成怒,要麼死臉皮逃之夭夭。
要麼就直接耍橫,甚至可能真的動手,把事情鬧的更大。
最後在村民們的指責和大哥無奈的眼神中狼狽收場。
然而現在的陳峰身體裏是一個經歷了幾十年商海沉浮。
在無盡悔恨中死過一次的老舊靈魂。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陳峰的臉上沒有出現預料中的暴戾或者蠻橫。
反而是一種異常的平靜,甚至帶着一絲愧疚的表情。
他沒理會大嫂的哭嚎,深深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西屋破門。
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裏面那個受驚的身影。
然後深吸一口氣,大踏步邁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