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離開三和那天,我便發誓永遠不會再踏進這個泥潭半步。
三和於我而言就是噩夢。如果再來一次,我寧願死在裏面。
我叫陳強,二十歲那年我喜歡的鄰家姐姐告訴我,過完年她就南下深圳打工。
我害怕她到大城市被別的男人拐跑,便提出要跟她一起。
可不巧的是,出發前一天,母親下地活時摔傷了腿。爲了照顧她,我在家裏多呆了半年。
半年後,我便懷揣着滿腔熱血南下深圳。
豈料剛落腳深圳,我就被人‘賣豬仔’。
上車前明明說好終點站是龍崗汽車站,可等到龍華汽車站,司機見車上只有我一人脆就把我趕下車,趕人時還怪我連‘煲冬瓜’都聽不懂。
我出了汽車站打算換乘公交到龍崗,這下發現了一件更悲催的事,褲子口袋不知什麼時候被劃了一道口子,裏面的錢包早已不翼而飛。
錢包裏面除了身份證,還有鄰家姐姐在深圳的聯系電話。
沒錢,沒身份證,還失去了聯系方式,在深圳這種大城市,可以說跟流浪漢無異。
年輕氣盛的我,有一鼓不服輸的勁頭,心想着有手有腳,不至於淪爲流浪漢。
所以在路過人多的三和廣場時,我便萌生出一個想法。
這地方人多,肯定垃圾也多,翻垃圾桶,總能撿點紙皮瓶子這些值錢的東西。
當我強忍着臭味在三和廣場周圍連翻幾個垃圾箱後就發現一個問題。
這裏的垃圾箱裏一點有價值的東西都沒。
別說紙皮,瓶子這些搶手貨,就連半個煙屁股都有人撿起來嘬幾口才丟掉。
唯一遇到有點價值的就是半盒別人不要的盒飯。
正當我猶豫要不要撿就被身後一個流浪漢奪走。
他拿走時,還好心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點。
我自認沒淪落到這種地步,便拒絕了他的好意。
等折騰到傍晚,一無所獲又飢腸轆轆的我,開始後悔之前的‘清高’。
最後實在餓得走不動道,我就到公廁灌了一肚子水,再從公廁出來已經無力掙扎脆就順勢躺在邊上。
“招工,招工,工地夜班保安,要十個人。”
旁邊驟然響起的一把叫喊聲很快引起我的注意。
聽到有人招工,我迅速爬起觀望,不遠處停着一輛面包車。一個皮膚黝黑穿着背心的中年男人正在賣力地吆喝。
剛吆喝完一群癱在一邊無精打采的人就迅速向他圍攏詢問待遇。
“一百塊錢一晚,今晚七點到明早七點。不包餐。”
男人跟衆人宣布。
聽到這工價圍着的人瞬間散開,多數人又回到原先的地方癱着。
“老哥,這是‘黑工地’去不得,不如去上網。”
“還不如掛一晚,明天找個結高的。”
見還有人還舍不得離開,旁邊癱着的人向他們喊話。
還在觀望的寥寥幾人便向招工的男人提出,包一餐,或者漲十塊就了。
“不包餐,就一百塊一晚,愛不。”
中年男人倒十分堅決,“要的,交身份證,上車。”
觀望的數人猶豫一會最終還是把身份證交給他便擠上面包車。
“還差一人。睡一覺就有錢,趕緊來。”
中年男人數了一下身份證發現還差一位又繼續賣力吆喝。只是這會沒人再理會他。
“大哥,我想。”
我瞅準時機向前。
“身份證。”
男人拍拍手上的身份證看向我。
“我沒有。”
我如實回答。
“沒有身份證,別在這礙事。”他不耐煩地揮揮手。
“我八十塊就可以了。”
身無分文的我選擇自降身份。
我心裏都想好了,要是他拒絕,就再降一次價。無論如何先賺點錢保證不餓死再說。
可能是價格原因,也可能是實在招不到人,男人最終做出讓步,“從現在開始你叫‘朱大強’,明天報這個名字領錢,上車。”
“大哥,我行李放那。”
面包車上擠滿了九個人,就算可以擠得下我,也擠不下我的行李。
“真是麻煩。”
男人輕罵一句,接着便點了一個靠近車門叫‘宋總’的男人,帶我去寄存行李。
‘宋總’不像老總,倒像難民面黃飢瘦一臉菜色,說話軟綿綿給人一種幾天沒吃飯的感覺。
路上我喊他‘宋總’,他說他叫宋忠。
相互認識後我便向他借錢寄存行李。
他告訴我,在三和這裏寄存行李不用現結,等拿行李時再付錢也行。
寄存行李的門店,在一條陰深的巷子盡頭,守店的是一個無精打采的老頭。
我把行李給他,他連正眼都沒瞅我一下,就丟給我一個號碼牌。
“寄存費一元一天,取的時候憑號牌領取。三個月不取,我們自行處理。”
老頭說完躺回安樂椅上繼續聽着沙沙作響的收音機。
寄存完行李,餓得走不動道的我,又跟宋忠借錢買點東西墊肚子。
剛提出來,宋忠就直接問我,是不是第一次到三和。
我問他怎麼知道的。
他表示在三和這鬼地方,只要身上還有一分錢,寧願掛絕對不會做結。更不會跟着‘老黑’去上夜班守工地。
說到激動處他就罵罵咧咧起來,“但凡我還能多扛一天餓,我絕不會上‘老黑’的車。”
我問他招工的人叫老黑嗎?
“誰理那叼毛叫什麼名字。反正就是黑。”
他又跟我解釋,平時夜班都有130到150一晚,現在那家夥開100塊一晚,肯定中間吃了差價,這種人太黑心了,不叫老黑叫什麼。
接着他又罵我,說就是我這種人,連八十塊都要拉低了工價。
宋忠罵歸罵,心底還是善良的。至少他帶着我找了一個地方灌滿一肚子水才回去找老黑。
擠上面包車後,我還擔心他們會嫌棄我身上的異味。
最後我發現,大家身上都有味道,頭發都是油油的,像幾天幾夜沒洗澡的難民。估計每個人都是處於飢餓的狀態,連嫌棄人的力氣都沒有。
到了工地,老黑一人給發了一套酸臭的保安服,便開始訓話。他百般叮囑我們,說工地今天進了一批貴重材料,讓我們今晚務必盯緊。說完注意事項,就開始給每個人安排今晚的工作。
我跟宋忠還是分到一組。兩人負責守着一個後門。
後門處有一個保安崗亭,我們穿着人模狗樣就上崗了。
進入保安亭,宋忠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着,他見我還傻愣愣地站着筆直,便讓我也坐下休息。見我無動於衷,他又向我傳授三和精神,能躺着,絕對不會坐着。有多少錢,多少活。
聽完他所說的,我嗤之以鼻,覺得這樣太沒職業道德。
宋忠聞言笑我是傻子。說一晚賺一百,你拼什麼命。
還說我只拿八十塊,就算睡覺也沒人管。
他見我不聽勸,也不勉強,往角落一靠,兩眼一閉直接打呼。
在上半夜的時候,我還能站得住,到下半夜時,又餓又累的我就有點扛不住,本來想喊宋忠起來換換崗。
可一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最終只能放棄。
後面實在扛不住,只能學他,靠到一邊,閉上眼睛準備休息一下再繼續。
怎想一閉眼,我竟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聽到外面一陣響動,聽着好像有人在搬東西,便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一旁同樣醒來的宋忠看我想站起,便按着我提醒,“繼續睡吧,外面的事,與我們無關。”
說完他再次心安理得閉上眼。
我卻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拿人錢財就要替人消災。
我拿着電筒和對講機走出保安亭。
很快我發現後門大開,有幾個人開着摩托三輪車,把工地的材料往車上搬。
“你們什麼的。”
我對着他們大喝一聲。
那些人見到我出現,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騎上摩托三輪車準備逃離。
“別走。捉賊啊。”
“快來捉賊。”
我一邊往前狂奔,一邊拿着對講機喊着隊友支援。
撲通!
眼看他們開着三輪車就要駛離工地後面,我一個飛身猛撲,從最後一輛三輪車上拽下兩人。
兩人被我拽倒,迅速爬起還想逃,倒地的我一左一右死死抱着兩人的腿不鬆手。
兩人見甩不掉就邊罵着邊對着我揮拳。
我反抗不了,被挨了好幾拳後,終於等到其他人的到來。
雖然大家都不是專業的保安,但還是七手八腳把兩個小偷給按住。
等把兩人按住,大家還商量着是不是要報警,老黑就跟着一個工頭姍姍來遲。
他們出現的時候是黑着臉的,可能是怪我們辦事不力,竟然能讓小偷混進工地偷東西。
“你們有幾個人?誰是主謀?之前工地丟失的東西是不是都是你們偷的?”
工頭一到便指着兩個小偷怒罵着審問。
“是誰指使你們進來偷東西?是不是工地上的人?”老黑追問道。
一個滿身是泥染着黃發小偷先是看了一眼老黑,接着掃視在場的人一圈,最終目光落在我身上,便指着我喊道,“對,是他讓我們進來偷東西,也是他告訴我們,今天工地有好東西偷。”
“是我發現他們的,我怎麼可能是主謀。我本不認識他們。”我連忙解釋。
“就是他。是他安排我們進來的。”
另外一個小偷指着我一口咬定。
兩人同時指向我,這下我跳下黃河都洗不清。
我還想解釋,老黑就直接指着我放話。
“把這個主謀給我捉了。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好人。”
我先是心裏一驚,緊接着全身汗毛倒豎。
我萬萬沒想到捉住了兩個小偷,沒等來嘉獎,卻等來這個。
一時間,我竟不知如何是好。
但我知道,若是不做點什麼,我這輩子就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