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子裏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解釋?沒用的!
眼下只有一種辦法!
跑!
這個念頭一起,身體比腦子反應還快。我猛地一矮身,從一個保安的胳膊底下鑽了過去,像條泥鰍。
“媽的,還敢跑!”老黑氣急敗壞地吼道,“給我追!捉住他腿打斷!”
身後風聲呼嘯,腳步聲雜亂。我什麼都顧不上了,拼了命地往前沖。工地上的鋼筋、磚塊、沙堆,此刻都成了我的障礙賽跑道。我從小在山裏長大,爬樹掏鳥窩,下河摸魚,練就了一身跑路的本事。這幾個看着就虛的保安,哪追得上我。
我專挑黑燈瞎火、地形復雜的地方鑽。沒跑多遠,就把他們甩開了。但我不敢停,生怕他們抄近路堵我,或者脆報警。一想到“同夥”這個罪名,我腿肚子就發軟。這要是被抓進去,我這輩子就真完了。
我一口氣沖出工地,沿着馬路狂奔。深圳的深夜依舊燈火通明,可沒有一盞燈是爲我亮的。我像一只過街老鼠,只敢沿着牆的陰影跑。看到遠處有警燈閃爍,心髒就提到嗓子眼。
不知跑了多久,肺裏辣的,腿像灌了鉛。我看到一座天橋,想也沒想就鑽進了橋洞底下。橋洞裏一股尿味和溼的黴味,熏得人想吐。但我顧不上這些,縮在一個水泥墩子後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像一條離了水的魚。
我豎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讓我心驚肉跳。就這麼躲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感覺沒人追來。
我才長舒一口氣,整個人都快虛脫了。身上那套酸臭的保安服太扎眼了,我趕緊脫下來,揉成一團塞進一個垃圾桶深處。只穿着一件汗背心,雖然有點涼,但至少看起來沒那麼可疑。
我得回三和。我的行李還在那,那是我全部的家當,是我在深圳唯一的寄托。憑着來時的記憶,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雙腿已經麻木了,全靠一股意念撐着。
凌晨三四點的街道,空曠又寂寞。我像個孤魂野鬼,遊蕩在這座巨大的城市裏。又累又餓,胃裏空得發慌,眼前陣陣發黑。
快到三和廣場時,我實在撐不住了,一屁股癱坐在路邊的花壇沿上,連動一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腦袋靠着冰涼的石壁,只想就這麼睡死過去。
“你別跑!”
旁邊突然響起一聲尖利的女聲,像一道驚雷在我耳邊炸開。我渾身一個激靈,第一反應就是老黑的人追來了!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疲憊,我從地上一躍而起,扭頭就想跑。
剛轉過身,還沒邁開腿,就感覺一堵肉牆結結實實地撞了上來。
“砰”的一聲悶響,我被撞得眼冒金星,整個人向後仰倒。對方也沒好到哪去,踉蹌幾步,也摔了個四腳朝天。
我頭暈眼花地倒在地上,感覺五髒六腑都錯了位。那個撞我的男人比我反應快,他一骨碌爬起來,回頭看了一眼,臉上滿是驚慌。他連掉在一旁的黑色挎包都顧不上撿,低聲咒罵了一句“!”,一瘸一拐地沖進了旁邊的巷子裏,消失不見。
我還沒緩過神來,一個身影就沖到了我面前。是個女人,二十出頭的樣子,化着妝,但眼線有點花了,顯得有些狼狽。她看都沒看我,徑直撿起地上的那個黑色挎包,緊緊抱在懷裏,像是失而復得的寶貝。
“謝謝你!太謝謝你了,大哥!”她抱着包,轉過身來,對着還躺在地上的我連連鞠躬。
我懵了,撐着胳膊肘坐起來,一臉茫然地看着她。
這下我才明白過來,她剛才那聲“別跑”,不是喊我,是喊那個搶她包的毛賊。我這誤打誤撞,竟然還成了見義勇爲的英雄。
“你……你沒事吧?”她看我半天沒動靜,臉色慘白,以爲我剛才爲了幫她抓賊受了傷,緊張地問,“是不是撞到哪了?要不要我幫你打120?”
“不用,不用。”我趕緊擺手,要是把救護車招來了,我又沒身份證,萬一他們報給警察,我這事就更說不清了。我掙扎着想站起來,試了幾次,腿軟得跟面條一樣,又跌坐了回去。
“那你這是怎麼了?臉白得跟紙一樣。”她不放心地蹲下來,仔細打量我。
我實在沒力氣解釋那麼多,喉嚨得冒煙,嘴唇哆嗦着,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餓的。”
她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她看看我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背心,又看看我這副狼狽樣,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同情。
“我請你吃東西吧。”她說,“走,我知道附近有家炒粉檔,通宵都開。”
一聽到“吃”字,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那聲音在寂靜的凌晨顯得格外響亮,我有點不好意思,臉頰發燙。她撲哧一聲笑了,之前的緊張和驚慌一掃而空。
她扶着我,找到了一家還在營業的路邊小攤。攤主是個睡眼惺忪的大叔,正打着哈欠。
“老板,來份炒河粉,加蛋加肉。”她對老板說,然後又轉向我,“你呢?要什麼?”
“一樣。”我舔了舔裂的嘴唇。
很快,兩份熱氣騰騰的炒粉就端了上來。鍋氣混着醬油和肉香,直往我鼻子裏鑽。我顧不上什麼形象,抄起筷子就往嘴裏扒拉。粉條爽滑,雞蛋焦香,肉片鮮嫩,這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風卷殘雲般掉一份,我感覺才剛開了個胃。我抬起頭,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被我的吃相驚到了,隨即又笑了笑,對老板喊:“老板,再來一份!”
“不夠再加。”她轉頭又對我說。
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繼續埋頭苦。連着了三份炒粉下肚,胃裏終於有了踏實的感覺,一股暖流傳遍四肢百骸。我打了個飽嗝,這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吃飽了,我才有心思好好打量眼前的女人。她化着淡妝,柳葉眉,大眼睛,鼻梁很高,嘴唇塗着淡淡的粉色。雖然熬了一夜,略顯疲憊,但依然掩蓋不住那份漂亮。尤其是在這凌晨的微光和炒粉攤昏黃的燈光下,她在我眼裏,簡直就是下凡的仙子,是來渡我脫離苦海的。
“我叫蘇月,你呢?”她喝着一瓶礦泉水,微笑着問我。
“陳強。”
“陳強,今天真的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的包肯定就沒了。裏面有我這個月的生活費,還有很重要的證件。”蘇月說起剛才的事,還心有餘悸。
我心裏有點發虛,總不能告訴她我是因爲做賊心虛,以爲有人抓我才跑起來的吧。只能含糊地點點頭,算是默認了她的感謝。
“對了,你怎麼會搞成這樣?大半夜的,就穿一件背心,還餓暈在路邊。”她好奇地問。
我嘆了口氣,把之前遭遇說了一遍。我說我剛到深圳,在龍華汽車站錢包就被人偷了,身份證和錢都沒了,跟家裏人也聯系不上,已經餓了快兩天。當然,關於在工地當保安的事,我一個字也不敢提。
蘇月聽完,眼神裏的同情更深了。她看着我,沉默了一會,似乎在做什麼決定。
“你現在……有地方住嗎?”她輕聲問。
我搖搖頭,苦笑了一下。現在別說住的地方,連今晚睡哪都不知道,估計還得回三和找個陰暗的角落躲着。
她咬了咬嘴唇,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要不……你先去我那住一晚吧。我租的房子不大,但總比你睡大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