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指尖的灼痛還在突突地跳,像第二顆心髒。

沈厭遲靠在窗邊,沒動。窗外的慌亂腳步聲遠去了,夜重歸死寂。他低頭,看着左手胡亂包裹的布條,血漬邊緣開始發暗。疼,真實、尖銳、令人清醒的疼。但這疼現在成了背景音,他的大腦已經切換到下一個更緊迫的頻道。

重生,是真的。

狂喜?沒有。解脫?絲毫談不上。

只有一種冰冷的、沉甸甸的東西壓下來——**時間**。

前世記憶,那些他用血肉和家族命運換來的“先知”,此刻正鮮活地擠在腦子裏。太子的每一步陰私,皇帝每一個猜忌的眼神,宰相府每一句溫柔的毒藥,林月柔轉身時袖中滑落的那瓶讓他經脈漸淤的“暖情香”……畫面、聲音、氣味,甚至臨死前刑場上飄過的、帶着鐵鏽和腐爛味道的風,都清晰得可怕。

但沈厭遲知道,這清晰是暫時的。

人腦不是鐵櫃。記憶會模糊,會扭曲,會被新的經歷覆蓋,會被時間這條貪婪的河沖刷得面目全非。尤其是……承載了如此多極端情感的記憶。憤怒、憎恨、被背叛的冰冷、目睹家族覆滅的無力感……這些強烈的情緒就像烈性染料,會把事實的輪廓暈染、變形。復仇需要精確到時辰的刀,容不得半點情緒帶來的誤判。

更別說,最後那三個時辰的凌遲。極致的痛苦本身就像一場風暴,把他部分記憶撕成了碎片。有些關鍵的名字、期、證據藏匿點,此刻就像隔着毛玻璃,朦朦朧朧,想抓,卻從指縫溜走。

必須趁現在,記憶最鮮活、最“高溫”的時候,把它**鍛造**,**冷卻**,**歸檔**。

目標:六個時辰內,將前世關鍵記憶轉化爲可檢索、防遺忘、抗扭曲的“情報數據庫”。

阻礙有三。

第一,剝離情緒。這是最難的手術。他得像個冷酷的解剖師,把“事實”的骨骼從“情感”的血肉裏剔出來,不能帶一絲筋絡。

第二,拼合碎片。刑場風暴後留下的狼藉,他得一塊塊撿起來,試着拼回原圖。有些碎片可能永遠丟了,那就在數據庫裏標記“缺失待查”。

第三,眼線。這府邸,從馬夫到廚娘,從貼身小廝到掃地婆子,有多少是太子的人?皇帝的人?宰相林府的人?甚至……還有其他躲在陰影裏的?他不知道具體是誰,但肯定有,而且不少。他不能關起門來奮筆疾書一天。任何長時間、有規律的異常書寫,都會立刻變成一份標紅的密報,擺上某張案頭。

時間,在無聲流逝。窗外的天色,墨黑裏透出了一點點、幾乎看不見的鴨蛋青。

他動了。

先處理傷口,需要一個合理的借口,同時獲取“工具”。他走到門口,沒開門,對着外面值夜、但肯定豎着耳朵的仆役方向,提高了一點聲音,帶着刻意壓制的痛楚吸氣聲:“來人。”

很快,細微的腳步聲。一個面生的年輕小廝低着頭出現在廊下陰影裏:“公爺有何吩咐?”

“手指不慎被燭火燙了,去請王太醫來瞧瞧。”沈厭遲聲音平淡,把裹着布的左手抬了抬,“順便,讓他帶些配制藥粉的材料來。府裏庫存的七色礦粉,若有,也取些來,我要配點安神的藥枕。” 王太醫是府裏常用的,算是半個自己人,但沈厭遲不敢全信。七色礦粉是幌子,真正要的是配藥粉的*基礎色粉*——朱砂、石青、雌黃、赭石、白堊、鬆煙、金粉(替代品)。這些顏色穩定,顆粒細微,能附着,且各有特性。

小廝應了聲,快步去了。身影消失在廊角時,沈厭遲的目光像冰錐,鑿過那片陰影。眼線之一?可能。不重要,只要行爲合理。

等待的時間裏,他沒閒着。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胤朝地理志》,翻開,手指劃過粗糙的紙頁。不是看,是感受。前世記憶裏,關於各地糧倉、銀庫、駐軍營地、隱秘小路、礦山河道的信息,開始自動分類、涌動。他閉着眼,強行壓制隨之翻騰起的畫面——某處糧倉大火中哀嚎的守軍(太子滅口),某條小路上埋伏的箭雨(宰相的截)……剝離,剝離!只要地點,坐標,駐防人數,輪換規律!不要慘叫,不要鮮血!

額角滲出細汗。比燒手指更難。這是在刮自己的腦子。

王太醫來得很快,老人須發皆白,眼神帶着慣有的謹慎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他仔細檢查了沈厭遲左手小指的燒傷,清創,上藥,重新包扎。

“公爺,這傷……灼得深,恐傷及筋絡,近萬不可沾水,勿用力。”王太醫斟酌着詞句,“可是夜間燭火不穩?老朽觀公爺氣色,似有驚悸之象,脈浮而數……”

“噩夢罷了。”沈厭遲打斷他,伸出右手腕,“有勞太醫再看看,開幾劑安神的方子。另外,我要的礦粉?”

王太醫搭脈,眉頭微蹙,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點頭:“礦粉已帶來,都在外間藥箱裏。公爺,您這脈象……鬱結於心,火旺傷肝,並非單純噩夢所致。還需……寬心。”

寬心?沈厭遲心裏冷笑。血海深仇未報,豺狼環伺當前,如何寬心?面上卻只疲憊地點點頭:“知道了。你且去配藥吧。礦粉留下。”

太醫退下,留下一個多層的大藥箱。沈厭遲鎖好門,打開藥箱下層,幾個小瓷瓶整齊碼放。赤、青、黃、褐、白、黑、金(銅粉替代)。色彩純正,研磨極細。

工具齊了。

他搬開臥室東南角沉重的紫檀木腳踏,露出下面一塊尺許見方的水磨青磚。磚縫嚴絲合縫。他取下發間一不起眼的烏木簪,簪頭擰開,裏面是細小的精鋼探針和微型刮刀。前世一些小技巧,此刻派上用場。他蹲下身,沿着磚縫小心作,屏息凝神。半盞茶後,一聲極輕微的“咔”,青磚被他完整起出。

磚背面粗糙,布滿灰塵。完美。

他取來一盞清水,一支淨的小號狼毫筆。沒有硯台,直接用瓷碟。先處理記憶碎片。

盤膝坐下,閉目。將紛亂的思緒強行歸攏,像把漫天飛舞的紙片收進一個個標好號的格子。

第一個格子:**太子蕭景睿**。

立刻,無數畫面聲音涌來:東宮密室的宴飲,太子妃虛假的眼淚,太子看他時那種混合着嫉妒、貪婪和意的眼神,還有……漕運案!對,關鍵轉折點之一!戶部侍郎李惟庸,太子的錢袋子,在廣通倉第三窖左壁夾層,藏了真正的賬本!時間……景和二十七年春!具體是……三月二十七夜!李惟庸的小妾那晚去上香,給了他調開守衛的機會!

信息洶涌,伴隨着太子得意大笑、李惟庸諂媚嘴臉、以及後來東窗事發時無數人家破人亡的慘狀。憤怒,像岩漿一樣沖上來。

沈厭遲猛地咬破舌尖。腥甜和銳痛刺入大腦。

剝離!

他睜開眼,眼神已是一片寒潭。拿起筆,蘸取清水,在青磚背面快速書寫。不是文字,是一套他自己瞬間編訂的密碼符號。以《千字文》部首和數字結合,代表時間、人物、事件、地點、關鍵物。

筆尖清水在磚面留下深色的痕跡,很快會,但痕跡仍在。他寫下:“G3.27|太子|漕運|戶部李侍郎|藏證|廣通倉第三窖左壁夾層”。

寫罷,立刻處理情感。他抬起右手,看着食指指甲。用那細鋼針的尖端,在指甲內側,極輕又極穩地,刻下一道短豎痕。代表“憤怒”,等級……他感受了一下那殘留的熾熱,刻了三道細微的凸起。這是“高等級憤怒”。疼痛細微,但清晰。情感被物理性地“錨定”在身體另一處,與磚上的事實編碼分離。

繼續。

皇帝蕭衍。多疑、刻薄、玩弄權術平衡、視他沈家爲不得不用的刀又時刻想折斷的帝王。前世最後那杯“賜酒”,冰冷滑過喉嚨的感覺又泛上來。阻礙:皇帝在兵部、錦衣衛裏安了哪些眼線?名字……有點模糊。只記得一個代號“癸七”,可能是個不起眼的文書。地點……記不清了。碎片。他先寫下:“皇帝|忌憚|沈家|眼線|代號癸七|兵部或錦衣衛|(位置待查)”。情感:深刻的寒意與警惕。在指甲內側(換中指)刻下兩道稍長的痕,代表“高等級警惕”。

宰相林文正,林月柔的父親,笑面虎,綿裏藏針。林府後花園假山下的密室,藏着與北漠往來的一部分密信!時間……大約是景和二十八年夏?具體……記憶碎片,像是隔着水波。他寫下:“宰相|通敵?|密信|林府假山下密室|時間約H28夏|待核實”。情感:被欺騙的冰冷厭惡。在無名指甲內側刻下細密點狀痕。

林月柔。這個名字一出現,心髒生理性地抽搐了一下。不是愛,是應激的痛楚。前世那些柔情蜜意,耳鬢廝磨,此刻全是淬毒的針。她下的“暖情香”慢性毒,她泄露的沈家軍布防圖,她在刑場最後那掩鼻的動作……事實:長期投毒“暖情香”,成分可能有西域“醉仙蓮”;泄露布防圖給太子的渠道,可能是通過她的陪嫁丫鬟翠珠與外院采買管事私通傳遞。寫下:“林月柔|投毒|醉仙蓮?|泄密|渠道:丫鬟翠珠-采買管事”。情感……復雜的,不僅僅是恨,還有對自己的愚蠢的巨大嘲諷和惡心。他在小指甲內側,用力刻下一個交叉的十字痕。代表“最高等級厭惡與警示”。

一個格子接一個格子。

北境軍中,誰是太子的人?副將周猛?還是參軍趙廷?記憶在閃爍。寫下:“軍中部將|可疑|周猛?趙廷?|需觀察”。

幽州糧倉的虧空線索,指向哪個皇商?記憶碎片裏有個“楊”字。寫下:“幽州糧案|皇商楊?|勾結地方|證據在漕船底夾層”。

……

他寫得很快,清水書寫,字跡了就變淡,但仔細看仍可辨識。密碼簡潔,只有他自己能瞬間解碼。每寫一條關鍵事實,就在對應的指甲內側留下不同形狀、數量的微痕。憤怒、痛苦、警惕、憎惡、悲傷……各種情緒被分門別類,量化刻錄。

這不是記錄,這是對自己靈魂的一場精密外科手術。把記憶切成片,染上色,貼上標籤,分裝冷凍。把情感抽出來,打成包,塞進指甲縫的角落裏。

汗水浸透了他的中衣。不是累,是精神高度集中和持續對抗情感反噬的消耗。指尖因爲頻繁的細微刻劃而發熱、麻木。左手燒傷處更是不斷傳來抗議的悸痛。

窗外,天色漸漸亮了起來。由鴨蛋青變成魚肚白,再透出些微的金邊。

時間過去快兩個時辰了。

他喝了口水,繼續。記憶的碎片越來越多,拼圖越來越難。有些部分徹底黑了,怎麼也想不起來。比如,父親沈老國公在前線最後那場蹊蹺的敗仗,副將到底是誰臨時叛變?記憶裏只有漫天箭雨和父親回頭時那雙驚怒交加的眼。他標記下:“父戰敗|副將叛變|身份未知|關鍵缺失”。

“挫敗感”涌上來。他強行壓下,在拇指指甲刻下一道淺痕。

忽然,外間傳來隱約的腳步聲和低聲交談。是早起灑掃的仆役!

沈厭遲動作一頓,眼神銳利如鷹。他迅速將青磚復位,腳踏搬回原處。藥瓶收拾好,放回藥箱。自己坐到書案前,隨手抽出一本兵書,攤開,右手執筆,左手自然垂着,包扎好的傷口露在外面。做出一副被傷痛困擾,早起閱讀分散注意力的模樣。

呼吸調整,眼神裏的冰冷和銳利瞬間收斂,換上淡淡的疲憊和痛色。

腳步聲到了門外停下,似乎有人在低聲詢問什麼。接着,是王太醫的聲音:“公爺可醒了?老朽來送煎好的安神湯。”

“進來。”沈厭遲聲音有些沙啞。

王太醫端着藥碗進來,看見沈厭遲在看書,勸道:“公爺,您有傷在身,還需多歇息。”

“睡不着,看看書,靜心。”沈厭遲接過藥碗,嗅了嗅,慢慢喝下。藥很苦。“礦粉我用了一些,調配了些顏料,胡亂塗了幾筆,倒是感覺心靜了些。”他指了指書案角落一張“無意”中塗了色塊的宣紙。

王太醫看了一眼那抽象混亂的色塊,只當是病人心煩意亂下的塗鴉,不疑有他,又叮囑了幾句便退下了。

危機暫過。

沈厭遲放下藥碗,嘴裏苦澀蔓延,但腦子更清醒了。眼線無處不在,他必須更加小心。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他再次封鎖房間,搬開腳踏,起出青磚。

後面的記憶編碼,速度不得不放慢,因爲要分出一部分心神監聽門外動靜。書寫變得更加簡略,有些甚至只用幾個符號代替。情感刻錄也更快更輕,指甲內側已經布滿了各種細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分辨的痕跡。

朝廷黨爭脈絡、後宮勢力交錯、各地官員隱秘把柄、經濟關卡漏洞、江湖潛在力量、邊境異動征兆……龐大的信息流被一點點榨取、固化。

六個時辰,天已大亮,又漸漸轉向午後的慵懶。

最後一塊記憶碎片被編碼完成。是關於欽天監監正趙無逸的一個極其隱晦的疑點,前世直到死都沒想明白。他寫下:“趙無逸|觀測|異常|關注蕭琉璃|動機不明|危險標記”。

他放下筆,清水已用完。青磚背面,布滿了密密麻麻、只有他能懂的淡色密碼。像一片神秘的星空,每一顆星都是一個死亡的陷阱或一線生機的微光。

十指指甲內側,觸感已然不同。細微的凸起和紋路,記錄着一場無聲風暴後的情感廢墟。

他癱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牆壁,長長地、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精神極度疲憊,像連續廝了幾天幾夜。但大腦深處,一種奇異的“秩序感”建立起來了。那些混亂的、灼熱的記憶,現在被整理、歸檔、上了索引。隨時可以檢索,調用。

記憶數據庫,緊急建檔完成。

他成功了。在眼線窺視的縫隙裏,在情感反噬的刀鋒上,在時間流逝的沙漏底端之前。

但這只是第一步。

他抬起手,看着包裹着布的左手,和布滿隱秘刻痕的右手五指。

數據庫有了,下一步,就是據這些數據,繪制生存地圖,辨識敵人位置,準備……反擊的工具。

窗外,午後的陽光斜斜照進來,落在地板上,明亮,卻毫無溫度。

沈厭遲的眼神,比那陽光更冷,也更沉靜。

他不再是只有滿腔恨意、記憶模糊的重生者。他成了一個帶着前世完整情報庫、情感被剝離封存的……復仇程序。

程序,開始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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