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末,天還黑着,雪卻停了。
韓信站在豲道城外的高崗上,看着麾下軍隊在晨曦微光中集結。漢軍兩千,羌騎一千,還有趙昂“主動”提供的五百部曲——說是部曲,實則是趙昂的質子,領兵的是他年僅十八歲的次子趙廣。
“將軍,人都齊了。”姜維策馬上崗,臉上凍得通紅,眼中卻燃着火。
韓信點頭,目光掃過雪地裏的三千五百人。漢軍多是街亭之戰幸存的老兵,沉默如山;羌騎躁動如狼,馬匹不安地踏着蹄子;趙家部曲則顯得有些惶恐,畢竟一前他們還是漢軍的“潛在敵人”。
“伯約,你說,這三千五百人,能做什麼?”韓信忽然問。
姜維想了想:“若據城而守,可擋萬軍。若野戰對壘……難敵張郃三萬精銳。”
“那若是繞到敵後,斷其糧道呢?”
姜維眼睛一亮:“張郃大軍遠征,糧草必從陳倉轉運。若斷其糧,不戰自亂!”
“所以我們要做的不是硬拼,”韓信拔轉馬頭,望向北方,“是讓他亂。”
他催馬下崗,來到軍陣前。三千五百雙眼睛注視着他,雪地裏只有馬匹的響鼻聲和鎧甲的摩擦聲。
“將士們!”韓信的聲音在清晨的寒風中傳開,“張郃率三萬大軍,已入隴右!他們要奪回天水,要趕走我們,要讓隴右的百姓繼續做曹魏的牛馬!”
軍陣寂靜。
“但我問你們——隴右是誰的隴右?”韓信提高聲音,“是曹魏的?還是我們大漢的?是豪強的?還是百姓的?”
他停頓,目光掃過一張張臉:“街亭之戰,兩萬兄弟用命,守住了大漢的希望。如今我們站在這裏,不是要守,是要攻!不是要等張郃來打我們,是要去打他!”
羌騎中爆出一陣吼叫,迷當揮着彎刀:“打!打他娘的!”
漢軍老兵雖然沉默,但眼中都燃起了火焰。街亭的血還沒冷,仇還沒報。
“此去北行三百裏,要過雪山,趟冰河,要忍飢挨凍,要夜兼程。”韓信的聲音轉冷,“願意跟我去的,留下。不願的,現在可以回城,我不追究。”
無人動彈。
“好!”韓信拔劍出鞘,劍鋒指天,“那我們就讓張郃看看,大漢的刀,羌人的馬,隴右的兒郎——能不能撕開他三萬大軍的鐵陣!”
“!!!”
吼聲震落枝頭積雪。
韓信劍鋒前指:“出發!”
三千五百人如離弦之箭,射向北方雪原。馬蹄踏碎冰雪,揚起的雪沫在晨光中如煙如霧。
姜維策馬跟在韓信身側,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豲道城在晨曦中漸漸遠去,城牆上的趙昂身影模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將軍,”姜維壓低聲音,“趙廣那五百人……可靠嗎?”
韓信頭也不回:“不可靠。但正因爲不可靠,才要帶在身邊。”
“爲何?”
“留在南安,他們可能生變。帶在身邊,若有異動,隨時可除。”韓信看了姜維一眼,“伯約,用人之道,不僅要會用可信之人,也要會用不可信之人——關鍵在怎麼用。”
姜維若有所思。
大軍向北疾行。隴右的雪原一望無際,天地間只有黑白二色。韓信走在最前,腦海中展開一幅立體地圖——不是眼前的地圖,是記憶中的地圖。八百年前,他率軍暗度陳倉時,也走過這樣的雪原,也面對過這樣的絕境。
歷史總是相似,但這一次,他要走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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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隴西狄道。
王平站在重新加固的城牆上,望着北方地平線。那裏,黑色的水正在涌來——張郃的前鋒五千輕騎,已經出現在視野盡頭。
“李公,”王平側頭看向身旁的李邈,“李氏私兵,可安排妥當了?”
李邈臉色凝重:“已按將軍吩咐,分編入漢軍各營。但……”他頓了頓,“將軍真要用他們守城?畢竟一前,他們還是……”
“正因一前還是敵人,現在才要用。”王平打斷他,“讓他們與漢軍並肩守城,血染在一起,從此便分不開了。”
這是韓信信中的囑咐。王平起初不解,現在卻明白了——這是最快的融合方式。一起流血,一起拼命,過去的隔閡便會在生死之間消融。
遠處傳來號角聲。張郃的前鋒開始加速,馬蹄聲如悶雷般滾過雪原。
“弓弩手準備!”王平下令。
城牆上,漢軍與李氏私兵混雜站立。起初還有些生疏,但當第一輪箭雨從城下襲來時,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舉起盾牌,爲身旁的戰友遮擋。
“放箭!”
漢軍的弓弩呼嘯而出。沖在最前的魏軍騎兵人仰馬翻,但後續部隊毫不退縮,頂着箭雨沖到城下,架起雲梯。
“滾石!擂木!”
戰鬥從開始就進入白熱化。張郃用兵狠辣,前鋒全是死士,不要命地往上沖。城頭守軍雖然頑強,但人數劣勢明顯——王平只有五千人,其中兩千還是剛收編的李氏私兵。
一個時辰後,北門一段城牆被突破。數十名魏軍悍卒登城,與守軍展開肉搏。
“跟我來!”王平拔刀沖上去。李邈略一猶豫,也抽出佩劍跟上。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王平一刀劈翻一名魏軍什長,回頭看見李邈被兩名魏兵夾攻,險象環生。他想去救,卻被另一波敵人纏住。
就在這時,一支箭從側方射來,正中一名魏兵咽喉。另一名魏兵一愣,被李邈趁機刺穿膛。
王平循着箭矢來向看去,只見一名李氏子弟手持強弓,對他點了點頭,隨即又搭箭上弦,射向另一處戰團。
那是李恢的兒子,李豐。
王平心中一動。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李氏與漢軍,真的綁在一起了。
戰至午時,魏軍終於退去。城牆上屍骸枕藉,積雪被染成暗紅色。王平拄着刀喘息,肋下中了一槍,雖不致命,但血流不止。
“將軍,包扎一下吧。”李邈走過來,衣甲破碎,臉上帶着血痕,但眼神堅定。
王平搖頭:“張郃主力未至,這只是試探。傳令下去,抓緊時間修補城牆,救治傷員。”
他望向北方。地平線上,更多的黑點正在匯聚——張郃的主力,到了。
三萬大軍鋪天蓋地,營寨如黑色蘑菇在雪原上蔓延。中軍大旗下,張郃勒馬遠眺狄道城,眉頭微皺。
“將軍,”副將策馬上前,“前鋒試探過了,守軍抵抗頑強,且有李氏部曲助戰。”
“李氏……”張郃冷笑,“果然靠不住。傳令,明拂曉,三面齊攻。我要在午時前,踏平狄道。”
“諾!”
張郃又望向更遠的南方,那是天水方向。馬謖……那個在街亭讓他損兵折將的蜀將,此刻應該正在天水固守吧?
他想起臨行前曹真的囑咐:“馬謖此人,用兵詭詐,絕不可輕敵。此去隴右,不求速勝,但求穩進。拿下隴西,圍困天水,待其糧盡自潰。”
穩進?張郃眼中閃過寒光。街亭之恥,他一不忘。這一次,他要親手斬下馬謖的人頭,掛在長安城門上。
“傳信給郭淮,”張郃對親兵道,“讓他從南安出兵,夾擊天水。告訴郭淮,若能生擒馬謖,我親自向大將軍爲他請功。”
親兵領命而去。張郃最後看了一眼狄道城,調轉馬頭回營。
他並不知道,他要找的馬謖,此刻不在天水,不在南安,而是正在他身後三百裏的雪原中,向他賴以生存的糧道,悄無聲息地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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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韓信的大軍在一條冰封的河谷中休息。人銜枚,馬裹蹄,三千五百人如一群沉默的幽靈。
姜維蹲在韓信身邊,攤開地圖:“將軍,再往北八十裏,就是街亭。”
“街亭……”韓信望着篝火,火光在他眼中跳動。那個地方,有太多記憶——馬謖的記憶,韓信的戰術,兩萬將士的血。
“張郃的糧隊從陳倉出發,必經街亭。”姜維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按腳程計算,三後會有一批糧車經過。守軍不會太多,最多一千。”
韓信點頭:“一千守軍,押送至少五百車糧草。我們三千五百人,有把握。”
“但問題是,”姜維壓低聲音,“劫了糧之後呢?張郃得知糧道被斷,必會回師來救。屆時我們前有守軍,後有追兵,困在街亭……”
“那就讓他來。”韓信打斷他,“我正要他回師。”
姜維一怔。
韓信抓起一把雪,在掌心捏成團:“張郃三萬大軍圍狄道,王平撐不了幾天。但若糧道被斷,張郃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強攻狄道,盡快破城就食;要麼回師救糧。”
他捏碎雪團:“以張郃的性格,不會冒險強攻。他會分兵,一部繼續圍城,一部回師救糧。而分兵,就是我們的機會。”
姜維恍然大悟:“將軍是要……圍點打援?”
“不完全是。”韓信看向北方,“我要在街亭,再打一場——但這一次,不是守,是攻。攻他的糧隊,攻他的援軍,攻到他不得不親自來。”
他站起身,望向沉睡的軍隊:“伯約,你可知當年韓信在井陘口,爲何敢用一萬新兵背水列陣,對抗二十萬趙軍?”
姜維搖頭。
“因爲趙軍統帥陳餘,看不起韓信。”韓信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他覺得韓信是胯夫,是懦夫,不敢出戰。所以韓信故意示弱,誘他傾巢而出,然後奇兵偷襲大營,拔旗易幟,一舉潰敵。”
他轉身看着姜維:“張郃也看不起馬謖。他覺得馬謖是書生,是僥幸。所以我要讓他看看,這個書生,敢不敢繞到他身後,斷他糧道,攻他必救。”
姜維感到熱血上涌:“將軍,此計雖險,但……可行!”
“不是可行,”韓信眼中閃過寒光,“是必行。”
他走回篝火旁,抽出長劍,劍身映着火光,也映着他眼中八百年前的戰意。
“傳令全軍,休息兩個時辰。子時出發,天亮前趕到街亭以南三十裏的鷹嘴崖——在那裏設伏。”
“諾!”
姜維領命而去。韓信獨自坐在篝火旁,望着跳動的火焰。他能聽到遠處羌騎營地裏傳來的低語,能聽到漢軍老兵的鼾聲,能聽到戰馬在夢中發出的響鼻。
三千五百人,要去斷三萬大軍的糧道。這很瘋狂,但戰爭,本就是最瘋狂的遊戲。
他想起諸葛亮那盤棋,想起自己落下的那枚孤子。現在,這枚孤子要過河了,要深入敵後,要在絕境中求生,求勝。
“丞相,”韓信對着南方低語,“你看好了。這一局,我要贏給你看。”
夜風呼嘯,卷起積雪,打在臉上如沙礫。更遠處,傳來狼嚎聲,淒厲而悠長。
而在狄道城,王平正站在城頭,望着城外連綿的魏軍營火。他知道,明將是最艱難的一戰。
但他也知道,韓信正在趕來。
就像街亭那時一樣。
“將軍,”親兵遞上水囊,“去歇會兒吧。”
王平搖頭,握緊刀柄:“等馬將軍到了,再歇不遲。”
他相信韓信會來。就像他相信,大漢的旗幟,終將回長安。
夜還很長,但黎明,總會到來。
東方天際,已隱隱泛起一線微光。
新的一天,新的血戰,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