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安的生宴設在姜家臨湖的玻璃花房。

水晶燈折射着初夏傍晚的天光,將那些名貴蘭草與玫瑰照得如同浸在蜜裏。空氣中有鈴蘭精油的淡香,混合着香檳塔細微的氣泡破裂聲。衣香鬢影間,姜安穿着一身煙灰色的定制西裝站在人群中心,領口別着一枚小小的、毫不張揚的鉑金袖扣。他手裏端着杯澄澈的蘇打水,指尖微微用力,杯壁上凝結的冰涼水珠順着他清晰的骨節滑落。

“小安,怎麼不嚐嚐蛋糕?法國空運來的原料,你媽媽特意囑咐做的低糖。”一位世交家的阿姨笑着過來,眼裏帶着那種姜安熟悉透了的、小心翼翼的慈愛。

“謝謝王姨,我等下就吃。”姜安彎起眼睛,笑容恰到好處,溫潤得像塊被精心打磨過的玉。只有離得極近,或許才能看到他眼底那層薄薄的、毫無溫度的釉光。

他的目光掠過不遠處巨大的三層翻糖蛋糕,掠過簇擁恭維的人群,最後落在角落那個與這場合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韓罪。

這個名字本身就像個笑話,一個被韓家雪藏了十七年、直到老家主確定再也生不出兒子才勉強接回來的“罪孽”。他穿着顯然不合身的舊西裝,顏色晦暗,獨自站在一株高大的琴葉榕陰影下,背脊挺得筆直,卻掩不住那股與生俱來的、被環境排斥的孤狼氣息。沒人主動與他交談,偶爾掃向他的目光也多是輕蔑或好奇的打量。

姜安覺得無趣,移開視線。一個私生子,連當他對手的資格都沒有。他更煩的是周圍這些眼神,這些聲音。那些壓低了的、自以爲他聽不到的嘆息:“多好的孩子,真是可惜了……”“要是沒那個病,姜家將來……”

凝血障礙綜合症。像一道無形的詛咒,把他釘在“易碎品”的標籤下。他不能跑,不能跳,不能有任何磕碰,甚至情緒都不能有太大起伏。他活在一個無菌的、柔軟的囚籠裏,被愛意和恐懼共同織成的絲線層層包裹。而每一聲嘆息,每一道憐憫的目光,都是在那囚籠上再加一把鎖。

他恨透了。

“小安,來切蛋糕吧。”母親溫柔地喚他,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緊張。

姜安斂去所有情緒,掛着無可挑剔的微笑走過去。水晶餐刀握在手裏,冰涼。他抬起手,刀鋒作勢要落下——

就在這時,旁邊侍者托着的銀盤不知被誰碰了一下,輕微晃動。站在斜後方的韓罪似乎想避開,腳下不知怎的一絆,身體驟然失去平衡,直直朝姜安的方向撞來!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

韓罪的手倉促地在空中一抓,試圖穩住自己,指尖卻剛好掃過蛋糕邊緣裝飾的一大塊油草莓。“啪”一聲輕響,那塊裹着鮮紅果醬和厚重油的裝飾物,不偏不倚,拍在了姜安煙灰色西裝的前襟上。

黏膩、冰涼、刺目的紅與白,在那片矜貴的布料上迅速洇開,觸目驚心。

花房內的音樂似乎停頓了一秒,所有交談聲戛然而止。無數道目光聚焦過來,驚訝、看好戲、擔憂。

韓罪站穩了,臉色瞬間蒼白。他看着姜安前那團污糟,嘴唇抿成一條僵直的線。“對不起。”他的道歉生硬短促,眼神卻黑沉沉的,直視着姜安,沒有太多慌亂,反而有種破罐破摔的冷硬。

姜安垂眸,看着自己口的狼藉。指尖在無人看見的袖口裏,狠狠掐進了掌心,留下幾個月牙形的白印。他能感覺到血液因爲突如其來的怒意和羞辱在耳膜裏鼓噪,也能感覺到母親瞬間倒吸的冷氣和父親皺眉投來的視線。

不能失態。不能激動。

他慢慢、慢慢地鬆開掐緊的手,再抬起臉時,已是慣常的溫和模樣,甚至唇角還彎起一個寬容的弧度。“沒關系,”他的聲音平穩柔和,帶着點恰到好處的無奈,“意外而已。韓……罪,是嗎?不用放在心上。”

他甚至還對緊張趕過來的母親笑了笑:“媽,沒事,我去處理一下就好。”

在衆人鬆了口氣、轉而贊嘆“姜安脾氣真是好”“有涵養”的細語中,姜安對韓罪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轉身,步履從容地朝主宅走去。只有貼身的管家看見,他離開人群視線的那一刹那,背脊線條繃得像拉滿的弓,眼底那層溫潤的釉光徹底碎裂,露出底下冰冷堅硬的本質。

三個小時後,城西廢棄工廠後的排污河溝邊。

韓罪被人從背後用麻袋套住頭,狠狠摜進散發着濃烈腥臭的泥水裏時,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畫面,就是姜安轉身離開時,那看似平靜的背影。

冰冷的、裹挾着垃圾腐爛氣味的污水瞬間涌進口鼻,他奮力掙扎,拳頭和膝蓋撞在粗糙的水泥河沿上,辣地疼。套着麻袋,視線一片漆黑,只聽見拳頭和皮鞋落在身上的悶響,以及壓低的、惡意的嗤笑。

“姜少爺的衣服,也是你這能碰的?”

“給你長點記性,臭水溝裏的老鼠,就該待在這種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毆打停止。腳步聲遠去。韓罪才艱難地扯開頭上溼透沉重的麻袋,趴在污濁的河沿劇烈咳嗽,吐出混着泥漿的髒水。臉上身上辣地疼,西裝徹底毀了,粘滿黑綠滑膩的污物。他撐起身體,坐在惡臭彌漫的夜色裏,抬手抹了把臉,指尖觸到顴骨處破口的黏膩。

不是意外。

那幾個混混下手時,嘴裏清清楚楚提到了“姜少爺”。那種訓練有素的狠勁,也不是街頭隨便找的人。

韓罪黑沉沉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淚喪或憤怒,反而像兩潭結了冰的深井。他咧開嘴,沾着泥污的牙齒在昏暗月光下白得有些瘮人。他低低笑了起來,肩膀聳動,笑聲混在污水緩慢流動的汩汩聲中,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姜安。

那個看起來溫潤如玉、被所有人捧在掌心怕化了的瓷娃娃。

原來芯子裏是黑的,還黑得這麼……幼稚。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脫下身上那件已經完全不能要的西裝外套,隨手扔回散發着惡臭的河溝。然後,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朝着與姜家別墅相反、卻又能迂回抵達的黑暗小巷走去。步履有些蹣跚,背脊卻依舊挺直。

凌晨兩點,姜家別墅。

整棟建築沉浸在靜謐的沉睡中。主臥裏,姜安剛做完睡前的例行檢查,家庭醫生低聲叮囑了幾句才離開。他換了絲質睡衣,靠在床頭,手裏拿着一本書,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口的鬱氣仍未完全消散,但想到此刻韓罪可能還在哪個臭水溝邊瑟瑟發抖、狼狽不堪,一種冰冷的、帶着鈍刺的快意便細細漫上來。

這只是一個開始。他要讓那個不知所謂的私生子明白,有些界線,碰了就得付出代價。

他關燈躺下,在藥物作用下漸漸沉入睡眠。

他完全不知道,就在姜家最外圍、靠近仆人通道的那扇常年不用的側門處,一個溼漉漉的、散發着淡淡河溝腥氣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用一細鐵絲,悄無聲息地撥開了老式門鎖。

韓罪對姜家的了解,遠超姜安的想象。在回到韓家之前,在最落魄的那幾年,他爲了生存,什麼都學過一點,也包括認路和觀察。姜家別墅的安保主要針對正門和主要通道,對於這種“下人”走的、通往洗衣房和雜物後院的小門,防備並不嚴密。

他像一道影子,無聲地穿過月光照不到的角落,精準地找到了別墅附屬的、專門存放姜安衣帽服飾的獨立房間。那是姜母特意爲兒子打造的“衣殿”,占據了整整兩個大房間,恒溫恒溼,裏面懸掛、擺放着姜安從小到大部分衣物、鞋帽、配飾,大多嶄新或只穿過一兩次。

韓罪站在這些散發着昂貴織物氣息和淡淡樟木香的衣物中間,目光掃過那些柔軟的羊絨、精致的絲綢、挺括的定制西裝。每一件都妥帖、完美,象征着主人被精心呵護、一塵不染的人生。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脫下自己身上最後一件還算淨的舊T恤,用它墊着手,打開了房間內側通往外面露天晾曬陽台的玻璃門。

夜風涌入,吹動滿室華服。

然後,他開始了。

沒有大肆破壞,沒有剪碎撕裂。他只是用那雙剛剛從臭水溝裏爬出來、還帶着泥污和擦傷的手,將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從衣架上取下,從隔間裏拿出,抱到陽台上,然後,毫不猶豫地,扔向下方的景觀泥地。

那是姜母精心打理的式枯山水庭院一角,特意保留的一小片溼潤泥地,用以栽種喜溼的苔蘚和蕨類。在凌晨的月光下,泥地泛着黑沉溼潤的光。

昂貴的煙灰色西裝,落了下去,濺起小小的泥點。

柔軟的羊絨開衫,飄了下去,陷入泥濘。

絲綢睡衣,雪白的襯衫,挺括的長褲……一件接着一件,如同被無形的手丟棄的羽毛,無聲地墜入那片黑暗的泥淖。它們堆積起來,逐漸掩蓋了原本的苔蘚,絲綢吸飽了泥水,羊絨變得沉重肮髒,所有矜貴的顏色都被污濁吞沒。

韓罪做得很仔細,甚至有些從容。他清空了大部分懸掛的常衣物,至於那些鎖在玻璃櫃中的禮服和特別珍藏,他沒有動。不是不敢,而是覺得沒必要。他要的,就是這種精準的、針對性的報復。

最後,他拿起一件白天姜安穿過的、同款不同色的煙灰色西裝外套(備用款),將它也扔了下去。看着它緩緩覆蓋在那一堆狼藉之上,他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仿佛完成了一件尋常工作。

離開前,他站在陽台邊緣,最後看了一眼下方那一片狼藉的、被徹底玷污的“完美”。月光落在他沒什麼表情的側臉上,顴骨的傷口已經凝結。他眼裏映着那堆泥污中的華服,又仿佛什麼都沒有。

然後他轉身,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姜家別墅的陰影裏。

第二天清晨,姜家別墅被一聲驚恐的尖叫劃破寧靜。

第一個發現異常的是負責打理衣帽間的女傭。隨後是整個姜家的震動。

姜安被母親帶着哭腔的聲音從睡夢中驚醒,他皺着眉來到窗邊,向下望去——只見那片精心養護的泥地上,如同遭遇了暴風雨後的垃圾場,堆滿了他的衣物。泥水橫流,昂貴的面料糾纏在污濁中,徹底報廢。清晨的陽光照在上面,不是溫暖,而是某種殘酷的曝光。

姜安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淨淨。他扶着窗櫺的手猛地收緊,指關節捏得發白,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不是因爲心疼這些衣服,而是因爲那種被精準挑釁、被公然打碎“完美”表象的暴怒,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寒意。

他幾乎立刻就知道了是誰的。

韓罪。

只有他。只可能是他。

母親在旁邊哭泣咒罵,父親臉色鐵青地吩咐管家徹底清查安保、報警。別墅裏亂成一團。

姜安卻慢慢鬆開了緊握的手。他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時,臉上已恢復了平靜,甚至對焦急的母親露出一個蒼白的、安撫性的微笑。

“媽,別擔心,只是些衣服而已。人沒事就好。”他的聲音溫和依舊,仿佛真的毫不在意。

只有當他獨自回到臥室,反鎖上門,面對鏡子裏那張依舊精致卻冰冷無比的臉時,眼底才翻涌起黑沉沉的、近乎猙獰的漩渦。

他走到窗邊,再次看向樓下那片狼藉。泥水中的華服,像一場盛大而肮髒的葬禮,埋葬着他部分習以爲常的“完美”世界。

很好。

韓罪。

瓷娃娃輕輕碰了碰冰冷的玻璃,對着窗外清晨的天空,無聲地勾起嘴角。

這場遊戲,突然變得有意思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蒼白的手腕,那裏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脆弱,易碎。

但瓷器碎了,鋒利的邊緣,也是可以割傷人的。

他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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