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顧景琛那聲低沉而鄭重的“好”落下,兩人之間的空氣都變得不一樣了。
那不再是隔着一層紗的試探,也不是單方面的默默守護,而是一種公開的、被彼此確認的盟約。
這個男人,正式將她納入了他的人生版圖,用一種並肩同行的方式。
蘇念的心情因此變得格外明媚,連帶着看這個簡陋的小家,都覺得順眼了許多。
但這順眼,也只是暫時的。
當她將顧景琛用人情換來的那袋精貴面粉和白糖,存放在廚房那唯一的櫥櫃裏時,新的問題出現了。
櫥櫃太小,也太溼。
這個年代的海島建築本不考慮防,木制的櫃子裏已經能聞到一絲淡淡的黴味。
蘇念心疼這些寶貝食材,生怕放不了多久就會受變質。
她環顧四周。
這個所謂的家,其實只能算是一個遮風避雨的住所。斑駁的牆壁,坑窪不平的水泥地,幾件部隊統一配發的、粗糙笨重的木制家具,還有那扇一刮風就吱呀作響的木窗。
整個屋子都透着一股冰冷和臨時感,沒有半分家的煙火氣。
從前,蘇念一門心思都撲在怎麼填飽肚子上,對居住環境沒太多要求。
但現在,隨着兩人關系的升溫,隨着這個男人一點點地將她寵在心尖上,她那顆屬於現代人的、對生活品質有所追求的心,開始不安分地躁動起來。
她想要的,不僅僅是吃飽穿暖。
她想要一個真正的家。
一個淨、整潔、舒適,充滿了她和顧景琛生活痕跡的家。
這個念頭一旦萌生,就如雨後的春筍,瘋狂地在蘇念心裏破土而出。
她是個行動派。
當天下午,送走去訓練的顧景琛後,她就拿出一張紙,開始盤點自己現有的“裝修”資源。
顧景琛給的布票還剩下一些,可以做新的窗簾和桌布。
他換來的那袋面粉,剩下的麻袋布結實耐磨,是做收納袋的好材料。
海邊有漂亮的貝殼和光滑的鵝卵石,後山有堅韌的藤蔓和筆直的竹子。
她的腦海裏,一個“海島風情溫馨小家改造計劃”迅速成型。
第二天一早,顧景景琛準備出門時,蘇念攔住了他。
“今天可以請個假嗎?或者下午早點回來?”她仰着臉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期待。
顧景琛看着她這副少有的、帶着點撒嬌意味的模樣,喉結滑動了一下,心底某個角落瞬間就軟了。
“有事?”
“嗯,大事。”蘇念神秘地笑了笑,“我要改造我們的家,需要一個強大的後援和勞動力。”
顧景琛看着她眼中的光彩,幾乎沒有猶豫就點了頭:“下午我過來。”
得到肯定的答復,蘇念一整天都勁十足。
下午,顧景琛果然提前回來了。
他脫下軍帽,看到蘇念正站在院子裏,面前擺着一堆他看不懂的東西:幾捆粗細不一的藤蔓,幾塊從海邊撿來的浮木,還有一堆洗得淨淨的貝殼。
“我們需要去一趟後山。”蘇念看到他,立刻迎上去,將一把砍刀遞給他,“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竹子,越直越好。”
顧景琛沒多問,接過砍刀,就帶着蘇念朝着後山走去。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同行”。
他走在前面,用砍刀劈開擋路的荊棘。
她跟在後面,嘰嘰喳喳地跟他描述着自己的改造藍圖。
“……廚房的牆角,我想用細一點的竹子搭個架子,把瓶瓶罐罐都放上去,通風又防。窗戶上,我要掛一個用貝殼做的風鈴,風一吹就會有叮叮當當的聲音……”
顧景琛默默地聽着。
他不懂什麼叫“溫馨”,也不明白貝殼怎麼能變成風鈴。
但他能從她飛揚的語調裏,感受到一種蓬勃的、對生活的熱愛。
這種熱愛,像一束光,照進了他過去那二十多年黑白分明、只有任務和紀律的世界,讓一切都開始變得五彩斑斕。
顧景琛的行動力是驚人的。
他熟悉山裏的每一寸土地,很快就找到了一片長勢極佳的竹林。他揮舞着砍刀,據蘇念的要求,砍下了十幾粗細均勻、筆直修長的竹子。
蘇念則在一旁,采集了許多堅韌的青藤,還發現了幾株開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她認得,這種植物的汁液可以染出漂亮的紫色。
兩人滿載而歸,像兩只勤勞的燕子,一點點地往自己的巢裏銜着泥。
接下來的幾天,軍屬大院的鄰居們都看到了奇特的一幕。
顧營長家那個漂亮的城裏媳婦,徹底變成了一個“小工匠”。
她時而坐在院子裏,用小刀細致地給貝殼鑽孔;時而又拿着一把大剪刀,裁剪着那些他們當柴火都嫌棄的浮木。
而那個平裏冷峻威嚴的顧營長,則成了她的專屬副手。
他會用他那雙能精準拆解槍械的手,笨拙地幫她把竹子鋸成一樣長短。
也會在她需要攀高時,一聲不吭地站在下面,用堅實的臂膀扶住梯子。
院子裏,每天都回蕩着敲敲打打的聲音。
王彩霞躲在自家窗戶後面,撇着嘴對丈夫嘀咕:“看吧,又開始折騰了,放着好好的子不過,淨搞這些沒用的,城裏人的小姐毛病!”
但更多的人,是好奇和觀望。劉梅更是天天跑過來,滿臉崇拜地看蘇念變魔術。
“小念,你這是做什麼呀?”
“做家具。”蘇念頭也不抬,正專心地用細麻繩將一排竹子捆綁在一起。
幾天之後,當顧景琛結束了一天的訓練,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時,推開門的一瞬間,他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屋子,還是那個屋子。
但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原本空蕩蕩的牆壁上,多了一個用細竹子和麻繩做成的置物架。上面整齊地擺放着幾個蘇念用玻璃瓶改造的儲物罐,裏面裝着紅色的辣椒,黃色的野山姜,還有黑色的木耳。旁邊還掛着幾串蒜頭,那種獨屬於廚房的煙火氣,一下就滿了。
那扇總是吱呀作響的木窗,被擦拭得淨淨。
窗前,掛着一串用細線串起來的白色貝殼,隨着窗外吹入的海風,發着清脆悅耳的輕響。
窗戶兩邊,換上了嶄新的窗簾。那是蘇念用之前剩下的白布做的,她在布的下沿,用那種紫色小花的汁液,染出了一道淡淡的紫色花邊,樸素中透着一股雅致。
靠牆的木桌上,鋪了一塊同樣帶着紫色花邊的桌布。桌子中央,一個洗淨的罐頭瓶裏,着幾支從山裏采來的不知名野花,正開得燦爛。
最讓顧景琛心頭震動的,是房間的角落。
蘇念用幾塊平整的浮木和粗麻繩,搭起了一個簡易的層架。上面,整齊地擺放着幾本他的專業書籍,旁邊還有一個蘇念用藤條編織的小籃子,裏面裝着她平時用的針線和布頭。
整個屋子,仿佛被施了魔法。
那些冰冷的、臨時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而又踏實的感覺,正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扎、發芽。
每一處細節,都在無聲地訴說着女主人的巧思和心血。
“回來啦?”蘇念系着圍裙,從廚房裏端出一盤熱氣騰騰的菜。今天的她,臉上帶着一絲期待和緊張,像個等待老師檢查作業的學生。
顧景琛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掃過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他看到了窗台那串隨風輕響的貝殼風鈴,看到了桌上那瓶生機勃勃的野花,看到了那個專屬於他的書架。
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然後,又被一股巨大的、溫柔的暖流所包裹。
他在這座島上待了八年,換過三次宿舍,每一次都只是一個睡覺的地方。
他從未想過,這個由水泥和木頭構成的冰冷空間,可以變得……如此有“人味”。
溫暖到,讓他一踏進來,就卸下了一身的疲憊和盔甲,只想沉溺其中。
“怎麼樣?”蘇念見他久久不語,有些忐忑地問,“是不是……很奇怪?”
顧景琛終於動了。
他關上門,邁開長腿走到她面前。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伸出手,將她攬進了懷裏。
他的懷抱很用力,帶着他身上獨有的、混合着汗水和陽光的凜冽氣息。蘇念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臉頰緊緊地貼在他堅硬的膛上,能清晰地聽到他那顆沉穩的心髒,正在“咚咚咚”地,劇烈跳動,強勁有力。
“蘇念。”他在她耳邊開口,聲音因爲激動而顯得有些沙啞。
“嗯?”蘇念悶悶地應着。
“我很喜歡。”他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這是……家。”
這是家。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能擊中蘇念的心。
她所有的辛苦,所有的付出,在這一刻,都得到了最完美的詮釋。
她反手抱住他精壯的腰,將臉埋在他的懷裏,用力地點了點頭。
是啊,這是他們的家。
從這一天起,這個坐落在海島一隅的小屋,真正擁有了靈魂。
顧景琛的生活習慣,也發生了改變。
他不再是那個回家只知道吃飯睡覺的兵王。
他會饒有興致地看蘇念擺弄那些花花草草,會主動將自己換下的軍裝整齊地疊好,會小心翼翼地擦拭那個屬於他的書架。
蘇念的改造計劃還在繼續。
她用剩下的麻袋布,縫制了幾個漂亮的收納袋,掛在牆上,用來裝雜物。
她在院子的角落裏,用石頭壘起一個小花圃,將從山上移植回來的野姜和幾株野菜種了下去,打造了一個迷你版的私家菜園。
她甚至還用最細的青藤,編織了兩個軟墊,放在那兩把硬邦邦的木椅子上。
當顧景琛第一次坐上那帶着軟墊的椅子時,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那種柔軟的觸感,讓他這個習慣了艱苦的軍人,感到了一絲陌生,和一絲……被珍視的幸福。
這個小小的家,在蘇念的巧手下,一天一個樣,變得越來越舒適,越來越充滿生機。
而蘇念的臉上,也總是洋溢着滿足而燦爛的笑容。她享受着這種從無到有,親手創造美好的過程。
她知道,她改造的不僅僅是一個房子。
她是在用自己的雙手,編織着她和顧景琛在這個時代的,共同的生活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