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金色的瞳孔裏沒有任何溫度，像是兩塊冰冷的、未經打磨的琥珀。
裏面映不出光，也映不出林夕渺小的身影。只有一片虛無的死寂。
林夕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扼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強迫自己站直，不要在這目光下退縮。握緊砍骨刀的手，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
但刀尖，卻在微微顫抖。不是害怕死亡。而是這種……仿佛靈魂都被看穿的壓迫感。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巢深處那低沉、規律的搏動聲，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心髒上。
終於。
那個被束縛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纏繞在他身上的生物管道，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你……”一個聲音，直接在她腦海裏響了起來。低沉，沙啞，帶着一種長期未曾使用的澀。像是生鏽的齒輪在強行轉動。
“……不怕死？”那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沒有好奇，沒有威脅，甚至沒有疑問的語氣。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林夕的心髒猛地一跳。
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那充滿腥氣的空氣刺得肺部生疼。
“怕。”她的聲音有些發緊，但還算平穩。“但我更怕死得不明不白。”
金色的瞳孔似乎極輕微地閃爍了一下。
“不明不白……”他重復着這四個字，帶着一種近乎嘲弄的意味。
“你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知道。”
林夕抬起頭，毫不避諱地迎上那雙眼睛。
“蟲族的巢。你的……囚籠。”最後兩個字，她咬得很重。
她能感覺到，在她說完“囚籠”二字的瞬間，周圍空氣的流動似乎滯澀了一瞬。
那些原本在忙碌爬行的低階蟲族，動作都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停頓。
就連巢那低沉的搏動聲，都仿佛漏跳了一拍。
有效果！他果然在意這個！
“囚籠……”
凱因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上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波動。
像是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很有趣的說法。”
“那麼，闖入囚籠的……祭品。”
“你回來……是想再死一次？”
“祭品”兩個字，像是一淬毒的針，狠狠扎進了林夕的神經！
前世被推出去時，那瞬間的失重感，皮肉被撕裂的劇痛，陳默冰冷的眼神……所有畫面轟然涌現！
她的眼睛瞬間就紅了！不是悲傷，是沸騰的怒火！
“我不是祭品！”她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尖銳。
“從來都不是！”
“那是他們強加給我的命運！”
“就像他們強加給你的‘主宰’身份一樣！”
她往前踏了一步，腳下粘滑的地面發出“噗嘰”一聲。毫無畏懼地瞪着那片陰影中的金色。
“我們都被騙了！”
“你我，還有外面那些自以爲在掙扎求生的人……”
“都不過是這場實驗裏的小白鼠！”
“實驗”兩個字，如同驚雷，在這巨大的空間裏炸響！
轟——！！！
整個巢，仿佛被這個詞徹底激怒了！
原本低沉的搏動聲驟然加劇，變成了狂暴的擂鼓！覆蓋四周的生物組織瘋狂地蠕動、收縮！
那些安靜爬行的蟲族單位，齊刷刷地停下了動作，揚起身子，發出尖銳刺耳的嘶鳴！
無數復眼，閃爍着嗜血的紅光，全部鎖定了場中那個渺小的人類！
意！
如同實質的水，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瞬間將林夕淹沒！
她感覺自己就像狂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下一秒就要被徹底撕碎！
身體的本能在瘋狂尖叫着危險！
快逃！
但她死死咬住了牙關，牙齦甚至滲出了血絲。
她沒有後退。
反而揚起了頭，用盡全身力氣，對着那片陰影嘶喊：
“你難道就甘心嗎？！”
“被鎖在這裏！像塊電池一樣被抽取力量！像個工具一樣被利用！”
“看着你的造物去屠，去清理那些‘不合格’的樣本！”
“你知不知道他們叫我什麼？‘萌芽’！”
“就因爲我可能有點不一樣，就要被清除掉！”
“你呢？！你這個‘零號樣本’！你這個最初的‘錯誤’！”
“你又算什麼？！”
她的聲音在巨大的轟鳴和嘶鳴中，顯得那麼微弱。
卻又那麼尖銳。
像一針，頑強地刺穿着這片憤怒的狂。
時間，仿佛又一次凝固了。
那狂暴的擂鼓聲，漸漸平息下來。
蟲族的嘶鳴也低了下去。
它們依舊用復眼鎖定着林夕，但那股要將她碾碎的意，卻如同水般退去了。
巢深處，那片陰影裏。
金色的瞳孔，靜靜地注視着她。
許久。
那個沙啞的聲音，再次在她腦海中響起。
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
林夕喘着粗氣，口劇烈起伏。
汗水已經浸透了她的後背。
“我知道我們都被玩弄了。”
“我知道有一個‘方舟議會’在幫高維的‘觀察者’執行這場該死的實驗。”
“我知道陳默，那個所謂的‘救世主’，不過是議會培養的‘清潔工’！”
“我來找你，不是來送死。”
她盯着那雙金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是來……談的。”
“？”
凱因的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清晰的、毫不掩飾的嘲弄。
“一個……連自身都難保的‘萌芽’。”
“和一個……被禁錮的‘囚徒’。”
“？”
“我們能做什麼？”
“推翻……那些你口中的‘棋手’？”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種近乎絕望的漠然。
“你本……不知道他們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什麼不重要！”
林夕打斷他，眼神灼灼，像是燃燒着兩簇火焰。
“重要的是，我想活下去！真正地活下去！”
“而不是作爲實驗記錄上一個被劃掉的數據！”
“你也一樣！”
“難道你不想獲得自由嗎？！”
“不想知道……你自己到底是什麼嗎？！”
“自由……”
凱因低聲咀嚼着這兩個字。
像是聽到了一個無比遙遠，又無比可笑的詞匯。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
更多的光線落在他臉上。
林夕終於看清了他的部分樣貌。
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甚至可以說俊美的男性面孔。
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但他的下半張臉，以及脖頸、身體的大部分，依舊被那些粗壯的、搏動着的生物管道緊密纏繞、覆蓋着。
像是共生，又像是……寄生。
他金色的瞳孔，凝視着虛空中的某一點。
那裏，仿佛倒映着無盡的禁錮與歲月。
許久。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林夕。
那冰冷的金色裏，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其細微地，裂開了一道縫隙。
“證明……”
他沙啞地開口。
“證明你不是……另一個……更精巧的……陷阱。”
“證明給我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