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管家站在慕家別墅的客廳裏，第無數次確認了自己不是在夢中。
他看着那個向來有嚴重潔癖的小少爺，此刻正任由慕家小小姐把沾滿口水的手指餅碎屑抹在他那件價值不菲的定制西裝上，眼神甚至是稱得上溫柔的。
這太不正常了。
傅管家跟隨傅辭已有六年，親眼見證過這個小主人是如何因爲湯碗擺放偏離一厘米而拒絕用餐，如何因爲書本邊角稍有卷曲就將整本書棄之不顧，更別提那些因爲不小心碰到他衣角就被辭退的傭人。
可是現在...
“咯咯咯...”小慕心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又把一塊捏得稀碎的餅往傅辭領口塞去。
傅管家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準備制止這“慘不忍睹”的一幕，卻見傅辭輕輕搖頭，示意他退下。
“少爺，您的衣服...”傅管家忍不住低聲提醒。
“回去換就是了。”傅辭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天氣，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懷裏的小團子。
傅管家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他默默退到牆角，繼續觀察着這匪夷所思的場景。
小慕心似乎玩累了，開始揉眼睛，小腦袋一點一點地往傅辭前靠。
令人驚訝的是，傅辭居然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睡得更舒服些，一只手還輕輕拍着她的背，動作熟練得不像個六歲的孩子。
“這真的是我們家少爺嗎？”傅管家在心裏默默問道。
他不由得想起上周在傅宅發生的一件事——傅辭最喜歡的那只古董瓷碗不小心被新來的女傭摔了一道幾乎看不見的裂痕。
雖然瓷碗依舊可以使用，但傅辭看都沒看就直接讓人把碗扔了，連帶着那個嚇得瑟瑟發抖的女傭也被辭退。
而現在，面對這件被口水、餅屑和不明污漬糟蹋得不成樣子的西裝，傅辭居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阿辭，小心心睡着了就給我吧。”蘇婉輕聲說道，伸手想要接過女兒。
傅辭卻微微側身，避開了她的手：“再一會兒。”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吵醒懷中的小團子。
蘇婉愣了一下，隨即無奈地笑了：“那我去準備一下小心心的午餐，她醒來會餓。”
客廳裏只剩下傅辭、睡着的慕心，以及仍在震驚中的傅管家。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爲相擁的兩個孩子鍍上一層金邊。
傅辭低着頭，專注地看着懷中的小團子，那雙總是凌厲的鳳眸此刻柔軟得像一池春水。
傅管家悄悄拿出手機，拍下了這難得的一幕。
他想着，回去後一定要把這張照片發給老爺和夫人看看，他們絕對不會相信自己的兒子還有這樣一面。
約莫過了二十分鍾，慕心在傅辭懷裏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剛睡醒的她還有點迷糊，小手無意識地抓着傅辭的衣領，小臉在他前蹭了蹭。
“醒了？”傅辭的聲音是傅管家從未聽過的輕柔。
慕心仰起小臉，沖着傅辭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軟軟地叫了一聲：“哥哥...”
這一聲“哥哥”叫得又軟又糯，傅辭的眼底明顯閃過一絲波動。
他伸手理了理慕心睡亂的小卷毛，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
傅管家看得目瞪口呆。
他清楚地記得，上個星期傅辭的表妹也想摸他的頭發，結果被他一個眼神嚇得哇哇大哭。
“少爺，您要不要喝點水？”傅管家上前問道，借機仔細觀察傅辭的表情。
傅辭點了點頭，但補充道：“先給她。”
這個“她”自然是指慕心。
傅管家連忙倒了一杯溫水，看着傅辭小心地喂小慕心喝水，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什麼重要任務。
喂完水，傅辭才就着管家手中的杯子喝了幾口。
而就在他喝水的間隙，慕心的小手又不老實地抓住了他的領帶，開始往嘴裏塞。
“這個不能吃。”傅辭放下水杯，輕輕把領帶從她手中解救出來，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耐心地遞給她一個磨牙棒。
傅管家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崩塌。
這還是那個因爲討厭別人碰他東西而把整個玩具房清空的小少爺嗎？
這時，蘇婉端着一個小碗走了進來：“小心心該吃輔食了。”
傅辭很自然地說：“我來。”
蘇婉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碗遞給了他。那是一碗南瓜糊，傅辭舀了一小勺，輕輕吹涼，才遞到慕心嘴邊。
小團子乖巧地張開嘴，吃得很香。
偶爾有南瓜糊從嘴角漏出來，傅辭就會用手帕輕輕擦掉，動作熟練得讓人心疼——一個六歲的孩子，本不該有這麼細致的耐心。
“阿辭真的很會照顧人呢。”蘇婉忍不住贊嘆。
傅辭沒有回應，但傅管家注意到，小少爺的耳尖微微泛紅了。
喂完輔食，傅辭抱着慕心在客廳裏踱步，幫助消化。
小團子趴在他肩上，好奇地打量着周圍，時不時發出“啊啊”的聲音，而傅辭居然會耐心地回應她，雖然只是簡單的“嗯”、“好”，但這已經足夠讓傅管家驚掉下巴。
“少爺，”傅管家終於忍不住問道，“您不覺得慕小姐弄髒了您的衣服嗎？”
傅辭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管家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這有什麼好問的”。
“她很淨。”傅辭淡淡地說，順手擦掉慕心嘴角新流出來的口水。
傅管家：“......”
他決定放棄思考。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一物降一物”吧。
離開慕家時，傅辭破天荒地主動提出：“明天再來。”
坐在回程的車上，傅管家透過後視鏡觀察着後座的小主人。
傅辭正看着窗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西裝上的一塊污漬——那是慕心留下的餅漬，他居然沒有立刻換掉這件衣服。
“少爺似乎很喜歡慕小姐。”傅管家試探着說。
傅辭沒有回頭，但傅管家看見後視鏡裏，他的唇角微微上揚了一個極小的弧度。
“她不一樣。”傅辭輕聲說。
回到傅宅，更讓傅管家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傅辭居然沒有立刻換下那身髒兮兮的西裝，而是先去了書房。
傅管家好奇地跟過去，發現小少爺正站在書桌前，專注地看着什麼。
走近一看，傅管家差點驚叫出聲——書桌上攤着好幾本嬰幼兒護理書籍，從《嬰兒輔食添加指南》到《0-3歲幼兒發育標準》，一應俱全。
“少爺，這些書是...”傅管家艱難地開口。
“學習。”傅辭言簡意賅地回答，手指輕輕劃過一頁關於幼兒長牙期護理的內容。
傅管家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不夠用了。他們家小少爺，那個三歲就能背誦《論語》、五歲開始學習宏觀經濟的小天才，現在居然在研究怎麼照顧嬰兒？
“需要我請一位專業的育嬰師來指導嗎？”傅管家體貼地問。
傅辭搖頭：“我自己學。”
那一刻，傅管家終於明白，慕家那位小小姐在傅辭心中的地位，恐怕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重要。
晚飯時，傅辭甚至問廚師：“南瓜糊怎麼做？”
整個傅宅的人都驚呆了。他們的小少爺，那個從來只關心學業和家族事務的小主人，居然開始關心起烹飪了？
當晚，傅管家在向傅明遠匯報常時，特意提到了這件事。
“老爺，少爺今天在慕家待了整個上午，讓慕小姐把他的西裝弄得全是污漬，他居然一點都不生氣。
回來後又研究了一下午的嬰幼兒護理書籍，還向廚師請教怎麼做南瓜糊。”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後傳來傅明遠帶着笑意的聲音：“看來阿辭是真的很喜歡慕家那個小丫頭啊。”
“需要預嗎？”傅管家謹慎地問。
“不必，”傅明遠爽朗地笑了，“就讓他們自然相處吧。這還是阿辭第一次對除了學習之外的事情這麼上心，是好事。”
掛斷電話後，傅管家站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的繁星，不禁感慨萬千。
他想起了傅辭剛出生時的樣子，那麼小，那麼軟，也會咯咯地笑。
可是隨着他慢慢長大，肩負起傅家繼承人的重任後，那份孩童的天真就漸漸被責任和規矩取代了。
直到今天，在慕家小小姐面前，傅管家才再次看到了傅辭身上屬於六歲孩子的那一面。
“也許，”傅管家輕聲自語，“這位慕小姐，真的是少爺生命中的一道光吧。”
而此時，傅辭的臥室裏，他正站在鏡子前，看着西裝上的污漬，腦海中回蕩着慕心咯咯的笑聲。
他伸手輕輕觸摸那塊污漬，嘴角揚起一個清淺的、真實的微笑。
“明天，”他輕聲說，“還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