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慕家花園,蟬鳴陣陣,綠蔭如蓋。
慕心已經一歲半了,不再是那個只能被抱在懷裏的小嬰兒。她像一株汲取了充足陽光雨露的小苗,開始迫不及待地想要探索更廣闊的世界。
最明顯的標志是,她跌跌撞撞地學會了走路。
傅辭坐在葡萄架下的長椅上,面前攤開着一本英文原版書籍,目光卻始終追隨着那個穿着白色蕾絲小裙子、像只笨拙小企鵝般在草坪上搖搖晃晃的身影。
“辭…哥哥!”慕心張開小手,維持着身體的平衡,一步三晃地朝着傅辭的方向走來。她的步伐還不穩,小臉上卻滿是興奮和執着,仿佛走向他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蘇婉和育嬰師站在不遠處,緊張地張開手臂,隨時準備在她摔倒時扶住她。
但慕心的目標明確,她繞過色彩鮮豔的皮球,無視了會唱歌的玩具小馬,眼裏只有那個安靜坐在那裏的少年。
傅辭放下了書,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專注地鎖在她身上,做好了隨時起身接住她的準備。
他看着那雙穿着軟底小白鞋的小腳,努力地、堅定地邁過柔軟的草葉,朝着他一點點靠近。
短短十幾米的距離,對初學走路的慕心來說,不亞於一場漫長的遠征。她的小腿沒什麼力氣,走得急了,一個趔趄就要往前撲。
蘇婉驚呼一聲,剛要上前,卻見傅辭已經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過去,在她摔倒前穩穩地扶住了她的小身子。
“慢點。”傅辭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緊張,他半蹲下來,扶着她的腋下,讓她靠在自己腿上站穩。
慕心絲毫沒有害怕,反而因爲成功“抵達”而咯咯笑起來,小手一把抓住傅辭的褲腿,仰起小臉,聲氣地宣告:“抓到,辭哥哥啦!”
傅辭看着她汗溼的額發和亮晶晶的眼睛,心軟成了一灘水。他拿出淨的手帕,輕輕擦去她鼻尖的細汗,低聲誇獎:“嗯,心心很棒。”
從這一天起,傅辭發現,他的身後多了一條甩不掉的小尾巴。
無論他在慕家的哪個角落——是在書房看書,是在客廳喝茶,甚至只是去洗手間洗個手——只要他一起身,那個小小的身影就會立刻放下手中的玩具,咿咿呀呀地跟上來。
“辭哥哥,去哪?”她仰着頭,大眼睛裏滿是依賴和好奇,小手習慣性地去牽他的手指。
傅辭起初還會嚐試解釋:“我去拿本書。”或者“我去倒水。”
後來他發現,解釋是徒勞的。
因爲無論他去哪裏,做什麼,她都會亦步亦趨地跟着。
於是,他索性放棄了“獨自行動”,無論去哪裏,都會自然而然地放慢腳步,遷就着她那小企鵝般蹣跚的節奏,或者脆彎腰將她抱起來。
蘇婉看着女兒這副模樣,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她試圖引導慕心:“小心心,來媽媽這裏,讓辭哥哥休息一下。”
慕心卻緊緊抓着傅辭的衣角,把小身子藏在傅辭腿後,只探出半個小腦袋,對着媽媽搖頭:“不要,要辭哥哥。”
傅辭感受到腿邊小小的依偎,心中那份獨占的滿足感再次悄然蔓延。他伸手,安撫性地摸了摸慕心細軟的頭發,對蘇婉說:“婉姨,沒關系,我不累。”
有一次,傅辭需要接一個來自海外的視頻會議,內容涉及一些商業機密,不便讓慕心在場。他難得地將慕心交給蘇婉,獨自進了書房,並輕輕帶上了門。
會議剛開始不到五分鍾,門外就傳來了細微的抽泣聲,緊接着,抽泣聲變成了委屈十足的嚎啕大哭。
“辭哥哥……開門……要辭哥哥……”
傅辭坐在電腦前,屏幕上正在展示重要的數據圖表,但門外的哭聲像一細針,扎得他心神不寧。他努力集中精神,試圖忽略那撕心裂肺的哭聲,但效果甚微。
視頻那頭,分公司的負責人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小心翼翼地問:“傅總,是有什麼問題嗎?”
傅辭揉了揉眉心,剛要開口,門外的哭聲驟然拔高,帶着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絕望。
他再也坐不住了。
“抱歉,會議暫停十分鍾。”他對着麥克風快速說完,不等對方回應,便立刻切斷了視頻,起身大步走向門口。
猛地拉開門,就看到慕心哭得小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蘇婉怎麼哄都哄不好。一見到他,小團子立刻掙脫媽媽的手,跌跌撞撞地撲過來,死死抱住他的腿,把滿是眼淚鼻涕的小臉埋在他褲子上,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哭得幾乎喘不上氣。
“好了,不哭了,我出來了。”傅辭立刻彎腰將她抱起來,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語氣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疼惜和懊惱,“是辭哥哥不好,不該關門的。”
慕心緊緊摟着他的脖子,抽噎着,斷斷續續地控訴:“不…不要…關門…找不到…”
“好,以後不關門了。”傅辭毫不猶豫地承諾,完全忘了剛才那個會議的重要性。
蘇婉看着女兒在傅辭懷裏迅速平靜下來,只剩下小小的哽咽,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丫頭,真是把你當成了全世界。一會兒看不見都不行。”
傅辭沒有說話,只是更緊地抱了抱懷裏溫軟的小身子。他低頭,看着慕心依賴地靠在他前,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淚珠,心裏卻奇異地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填滿。
他喜歡這種被需要、被全心全意依賴的感覺。喜歡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喜歡她軟軟的小手牽着他的手指,喜歡她找不到他時驚慌失措的哭聲。
這條黏人的小尾巴,是他灰白嚴謹的生命裏,最鮮活、最明媚的一抹色彩。
他甚至開始享受這種“被黏着”的感覺。後來再去慕家,他會主動放慢自己的步調,配合她的小短腿。
他會把書拿到她玩耍的墊子旁邊看,會在她午睡時守在嬰兒床邊處理郵件,確保她醒來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回程的車上,管家看着後視鏡裏唇角帶着若有似無笑意的小少爺,輕聲匯報:“少爺,下周您需要去瑞士參加爲期三天的少年精英論壇,行程已經安排好了。”
傅辭臉上的笑意瞬間淡去,眉頭微蹙:“三天?”
“是的,少爺。這是很早之前就定下的行程,對您的履歷很有幫助。”
傅辭沉默了。三天,七十二個小時。這意味着他將有整整三天見不到他的小尾巴。他幾乎可以想象,第一天見不到他,她會如何不安地四處尋找;第二天,她可能會委屈地哭鬧;第三天……
他拿出手機,調出蘇婉的號碼,手指在撥號鍵上懸停片刻,又收了回去。最終,他打開那本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在新的一頁寫下:
下周離京三。
會想她。
希望她也會想我。
筆尖在紙面上停頓,他想了想,又在這行字下面,畫了一個簡筆畫——一個小小的人影,緊緊跟在一個高大些的人影身後。
畫完後,他看着那個小尾巴似的簡筆畫,眸色深沉。
他希望,這條小尾巴,能永遠這樣黏着他,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