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幫事件過去後的第三個月,雲霧山迎來了第一場雪。
細碎的雪花從鉛灰色的天空飄落,給山林屋舍披上一層薄薄的白紗。陳閒站在主院屋檐下,看着弟子們在院子裏興奮地追逐雪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這三個月來,鵝山派的變化可謂天翻地覆。防御體系基本完善,弟子們的武功也大有長進。更重要的是,整個門派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凝聚力——那是共同經歷生死考驗後形成的信任與默契。
“師兄,師父讓你去書房。”林小豆跑過來,頭上還沾着幾片雪花。
“書房?”陳閒一愣。鵝山派哪來的書房?
跟着林小豆走到後院,陳閒才發現原本堆放雜物的那間屋子被收拾出來了。屋裏擺着幾張簡陋的書桌,牆上掛着幾幅字畫——雖然都是李不飽自己畫的,水平不敢恭維,但總算有了點書香氣。
李不飽正坐在書桌前,面前攤開好幾本書冊,眉頭緊鎖,像是在思考什麼難題。
“師父,您找我?”
“來了?”李不飽抬頭,“坐。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陳閒在對面坐下。李不飽把桌上的書推過來,陳閒一看,都是這三個月來他整理的資料——有陣法心得,有武功筆記,還有從《雲霧陣法詳解》和《鵝山食補錄》中摘錄的重點。
“師父,這是...”
“我想把咱們鵝山派的這些東西,系統地整理出來。”李不飽認真地說,“以前是想到什麼教什麼,太零散了。現在咱們人多了,得有個章法。”
陳閒眼睛一亮。這想法太好了!他穿越前在公司裏,最擅長的就是流程優化和知識管理。把現代的管理思維應用到門派建設中,說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師父想怎麼整理?”
“我還沒想好。”李不飽撓頭,“你說,咱們鵝山派的核心是什麼?”
這個問題讓陳閒陷入沉思。鵝山派的核心是什麼?是那些看似可笑的武功?是師父的廚藝?還是那種“順應自然”的理念?
“我覺得...”陳閒緩緩說道,“咱們鵝山派的核心,是一種‘道’。”
“道?”
“對。”陳閒整理着思路,“不是具體的武功招式,也不是醫術廚藝,而是一種看待世界、處理問題的方式。就像水,無形無狀,卻能適應一切;看似柔弱,卻能穿石而過。”
李不飽眼睛亮了:“說下去。”
“所以咱們的傳承,不應該只是教招式、教做飯,而應該教這種‘道’。”陳閒越說越興奮,“弟子們學會了這種‘道’,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應對方法。”
“有道理。”李不飽點頭,“但具體怎麼做?”
陳閒想了想:“可以分幾個階段。第一階段打基礎,練‘鵝行鴨步’和‘白鵝戲水’,培養身體協調性和對力量的敏感度。第二階段學應用,把基礎功應用到實戰、采藥、烹飪中。第三階段悟‘道’,理解萬物運行的規律,達到隨心所欲的境界。”
李不飽聽得連連點頭:“好!就這麼辦!你來擬個詳細的計劃。”
接下這個任務,陳閒開始了忙碌的“課程設計”工作。他白天帶着弟子們練功,晚上就在書房裏整理資料,常常忙到深夜。
第一個難題是如何量化評估。武功高低怎麼衡量?內力深淺怎麼測試?陳閒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一個辦法——分級制。
他把鵝山派的武功分爲九級,每級都有明確的標準。比如一級要能完整打完一套“白鵝戲水”,二級要能在對練中接住同門十招不敗,三級要能采到三種特定草藥...
這個想法得到了李不飽的大力支持。老人家用他特有的幽默感給每個級別起了名字:一級叫“入門小鵝”,二級叫“會遊的鵝”,三級叫“能抓魚的鵝”...到九級脆叫“鵝祖宗”。
“師父,這名字是不是太...隨意了?”陳閒哭笑不得。
“隨意點好。”李不飽笑道,“咱們鵝山派本來就不走尋常路。再說了,名字起得有趣,弟子們練起來也有勁頭。”
還真被他說中了。當弟子們聽說練到三級就能叫“能抓魚的鵝”時,一個個眼睛發亮,練功的積極性空前高漲。
第二個難題是教學方法。傳統門派都是師父帶徒弟,手把手教。但鵝山派人手有限,李不飽要管廚房,陳閒要研究陣法,其他師叔也有自己的事,不可能全天候教學。
陳閒又想了個辦法——小組制。他把弟子們分成幾個小組,每組選一個組長。陳閒先教組長,組長再教組員。每周一次大課,由李不飽或陳閒親自講解難點。
“這叫‘傳幫帶’。”陳閒向李不飽解釋,“既能減輕咱們的負擔,又能培養弟子的教學能力。教別人的過程,其實也是自己鞏固提高的過程。”
“有意思。”李不飽捋着不存在的胡須,“你這腦袋瓜裏,怎麼這麼多稀奇古怪的點子?”
陳閒笑而不語。他能說這些都是從現代企業培訓裏學來的嗎?
第三個難題是實踐環節。光練不打,那是花架子;光打不練,那是莽夫。陳閒設計了一套完整的實戰訓練體系:每周一次對練,每月一次模擬實戰,每季度一次大考核。
對練在院子裏進行,點到爲止;模擬實戰在後山進行,模擬各種突況;大考核則是綜合測試武功、醫術、生存能力。
第一次模擬實戰,陳閒設了個簡單的場景:弟子們分成兩隊,一隊扮演“入侵者”,一隊扮演“防守者”,目標是爭奪後山一處“要塞”。
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扮演入侵者的趙大壯那組,仗着人多力量大,直接硬沖,結果在竹林迷蹤陣裏轉了半天出不來。扮演防守者的林小豆那組,人少但腦子活,利用地形和簡易陷阱,把入侵者耍得團團轉。
“看到沒?”總結時,李不飽對衆弟子說,“打架不是光靠力氣,還得靠腦子。咱們鵝山派的武功,講究的就是‘四兩撥千斤’。”
從那以後,弟子們練功不再只是傻練招式,開始思考如何運用,如何配合。整個門派的氛圍都爲之一變。
這天下午,陳閒正在書房整理資料,林小豆興沖沖跑進來:“師兄,你看我找到了什麼!”
他手裏拿着一本破舊的書冊,封面已經殘缺不全,隱約能看到“雲霧”二字。
“這是...”
“我在柴房翻出來的。”林小豆說,“壓在舊箱子底下,差點當柴火燒了。”
陳閒接過書冊,小心翻開。書頁已經泛黃發脆,上面的字跡也很模糊,但仔細辨認,還能看出內容——這是一本關於雲霧山地質、氣候、植被的詳細記錄。
“這應該是祖師爺的手記。”陳閒越看越激動,“裏面記載了雲霧山的很多特性,還有如何利用這些特性...太好了!這對咱們的陣法研究太有幫助了!”
正說着,李不飽端着兩碗熱湯進來:“大冷天的,喝點湯暖暖身子。咦,這書...”
“師父,您看看這個。”陳閒把書遞過去。
李不飽接過書,翻了幾頁,眼神變得復雜起來:“這是...白老爺子的筆跡。”
“祖師爺的?”
“對。”李不飽撫摸着書頁,“老爺子在世時,經常帶着我滿山跑,記錄各種東西。他說,要了解一座山,就得了解它的一切——石頭怎麼長,水怎麼流,樹怎麼生,雲怎麼飄...”
陳閒肅然起敬。這位祖師爺,真的是個奇人。別人練武是爲了打打,他練武是爲了...了解世界?
“師父,祖師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忍不住問。
李不飽沉默片刻,緩緩說道:“他是個...很孤獨的人。”
“孤獨?”
“嗯。”李不飽點頭,“老爺子武功很高,高到沒朋友。他說,年輕時追求武功天下第一,真的做到了,卻發現沒意思。後來追求長生不老,研究了半輩子,發現不可能。最後他明白了,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不是追求什麼,而是珍惜什麼。”
珍惜什麼?陳閒若有所思。
“所以他來到了雲霧山,在這裏一住就是三十年。”李不飽繼續說,“他說,這裏的山,這裏的水,這裏的雲霧,都是有生命的。你要靜下心來,才能聽到它們的聲音。”
這話有些玄,但陳閒好像懂了。就像他研究陣法時,發現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雲霧,其實有自己的規律;那些看似隨意的山勢,其實暗含天地至理。
“師父,我想把祖師爺的這些手記,也整理到咱們的教學體系裏。”陳閒說。
“好。”李不飽點頭,“不過要注意,不要把這些東西當成死的知識。要教弟子們如何觀察,如何思考,如何從尋常中發現不尋常。”
從那天起,陳閒的教學內容又多了一項——“觀察課”。每周一次,他帶着弟子們上山,什麼也不,就是觀察。觀察石頭的紋理,觀察樹木的生長,觀察雲霧的變化。
起初弟子們很不適應。練武之人,哪有這麼“浪費時間”的?但慢慢的,他們發現了樂趣。
“師兄,你看這塊石頭!”一天,一個弟子興奮地喊道,“它的紋路像不像一幅地圖?”
陳閒走過去一看,確實像。更神奇的是,據石頭的紋路,他們找到了一處隱蔽的山泉。
“師兄,這棵樹好奇怪。”又一個弟子說,“別的樹都往陽光多的地方長,它偏偏往陰處長。”
陳閒研究後發現,這棵樹下面有一種特殊礦物,影響了它的生長方向。而這種礦物,正是布置某種陣法的重要材料。
觀察,思考,發現。這個過程讓弟子們對這座山有了更深的感情,也對鵝山派的武學理念有了更深的理解。
轉眼到了臘月。鵝山派迎來了最忙碌的時候——要準備年貨,要打掃房屋,還要...準備年度大考核。
這是陳閒提議的,仿照現代企業的年度考核,對每個弟子一年的表現進行綜合評價。考核內容包括武功、醫術、生存能力、團隊協作等各個方面。
考核前一夜,陳閒在書房裏準備考題。李不飽端着一盤餃子進來:“別忙了,先吃飯。”
“師父,明天的考核...”
“放心,你準備得很充分了。”李不飽坐下,“不過我在想,咱們是不是該加點新內容?”
“什麼新內容?”
“心性。”李不飽認真地說,“武功高低很重要,但心性更重要。一個心術不正的人,武功越高危害越大。”
這話讓陳閒想起黑水幫。黑龍雖然是爲了救女兒,但手段激烈,差點釀成大禍。如果他的心性更平和一些,也許會有更好的解決方法。
“師父說得對。那怎麼考核心性?”
李不飽想了想:“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年度大考核正式開始。第一項是武功,弟子們一一上場,展示這一年來的進步。陳閒欣慰地發現,大部分弟子都達到了三級“能抓魚的鵝”水平,有幾個天賦好的甚至達到了四級“會飛的鵝”。
第二項是醫術,考核辨識草藥和處理常見傷勢。第三項是生存能力,考核野外尋找食物和水源。第四項是團隊協作,分組完成一個復雜任務。
各項考核都很順利,弟子們表現出了遠超預期的水平。陳閒正在評分,李不飽突然宣布:“現在進行最後一項考核——心性。”
衆弟子面面相覷。心性怎麼考?
李不飽指着院子裏的幾口大缸:“這些缸裏裝的是咱們這三個月的剩飯剩菜,已經餿了。你們的任務是,把這些缸搬到後山倒掉,把缸洗淨再搬回來。”
就這麼簡單?弟子們有些疑惑。但師父既然說了,那就照做吧。
二十多個弟子開始搬缸。缸很重,剩飯很臭,但大家都沒說什麼,默默地着活。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林小豆在搬一個缸時,腳下一滑,缸脫手飛出,眼看就要砸到旁邊的一個師弟。
千鈞一發之際,趙大壯一個箭步沖過去,用身體擋住了缸。缸砸在他背上,碎了,剩飯剩菜灑了他一身。
“大壯!”衆人驚呼。
趙大壯擺擺手:“沒事,就是髒了點。小豆,你沒事吧?”
林小豆驚魂未定:“我、我沒事...大壯,謝謝你...”
“自家兄弟,謝什麼。”趙大壯憨厚地笑了。
陳閒看着這一幕,心中一動。他明白了師父的用意——心性不是考出來的,是在常中體現出來的。在危急時刻能不顧自身保護同門,這就是最好的心性。
考核結束,李不飽宣布結果。所有弟子都通過了考核,但趙大壯因爲“舍己爲人”,得到了特別獎勵——李不飽親自下廚做的一桌好菜。
晚上,全門派聚餐。飯桌上,李不飽舉杯:“這一年,咱們經歷了太多事。有危險,有挑戰,但咱們都挺過來了。爲什麼?因爲咱們團結,因爲咱們互相關心,因爲咱們把這裏當家。”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江湖很大,門派很多。有的門派追求武功天下第一,有的門派追求富可敵國,有的門派追求權傾朝野。咱們鵝山派追求什麼?追求的就是這一桌飯,這一屋子人,這種平平淡淡卻真真實實的子。”
“說得好!”衆弟子齊聲喝彩。
陳閒看着這一幕,眼眶有些溼潤。是啊,這就是江湖,這就是生活。沒有那麼多驚心動魄,沒有那麼多恩怨情仇,有的只是柴米油鹽,有的只是互相扶持。
飯後,陳閒回到書房,繼續整理資料。但這一次,他有了新的想法。
之前的設計,太注重“術”了——怎麼練功,怎麼考核,怎麼分級。但忽略了最重要的“道”——鵝山派的精神,鵝山派的魂。
他提筆寫下新的教學大綱。開篇不是武功招式,而是一句話:“習武先習德,做人先做心。”
然後是鵝山派的核心理念:“順應自然,珍惜當下,團結互助,知足常樂。”
再然後才是具體的教學內容,但每項內容都標注了背後的理念。比如教“白鵝戲水”,不僅教招式,更要教“以柔克剛”的道理;教采藥,不僅教辨識,更要教“萬物有靈”的敬畏。
寫完大綱,已是深夜。陳閒走出書房,看到李不飽還在院子裏,一個人對着月亮喝酒。
“師父,還沒睡?”
“睡不着。”李不飽招手,“來,陪師父喝一杯。”
陳閒坐下,接過酒杯。酒是師父自釀的米酒,甜甜的,帶着米香。
“陳閒啊,你說咱們鵝山派,能傳承下去嗎?”李不飽突然問。
“當然能。”陳閒肯定地說,“有師父在,有這麼多弟子在,一定能。”
“我不是說現在。”李不飽看着月亮,“我是說...百年之後,千年之後。等咱們都不在了,鵝山派還能存在嗎?鵝山派的‘道’,還能傳下去嗎?”
這個問題太沉重,陳閒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其實啊,我想明白了。”李不飽自顧自地說,“能不能傳下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現在在做的事,有沒有意義。咱們教弟子們武功,教他們醫術,教他們做人...只要有一個弟子因爲咱們的教導,過上了更好的生活,咱們做的事就有意義。”
陳閒心中震撼。這不就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嗎?
“師父,我懂了。”
“懂了好。”李不飽笑了,“去睡吧,明天還有明天的事。”
陳閒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着。他想起穿越前的子,想起那個忙碌而空虛的自己。那時候,他追求升職加薪,追求買房買車,卻從未問過自己:這些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現在他知道了。他想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地方,這樣一群人,這樣一種生活。
簡單,真實,溫暖。
窗外,月光如水。遠處的山林在月光下,顯得靜謐而神秘。
陳閒閉上眼睛,心中一片清明。
他知道,自己的江湖路還很長。但他不再迷茫,不再焦慮。
因爲他找到了方向,找到了歸宿。
這裏是他的家,是他要守護的地方。
而他,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