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鼎山腳下的風,裹着鹹腥與草木腐敗的混合氣味,狠狠灌進林自強的鼻腔,嗆得他猛地從昏迷中驚醒。
身下是溼、帶着黴味的草堆,咯得他骨頭生疼。屋頂漏着幾個不規則的大洞,灰蒙蒙的天光斜進來,照亮空氣中懸浮的、緩慢翻滾的灰塵顆粒。
牆壁是歪斜的黃泥糊的,糊得極不講究,幾處已經剝落,露出裏面粗糙的土坯和朽壞的木骨,仿佛下一秒就要整個垮塌下來。
“嘶…”腦袋像是被塞進了一台高速運轉的破舊鼓風機,嗡嗡作響,無數破碎陌生的畫面和屬於另一個人的記憶碎片在裏面瘋狂攪動、沖撞——南漢國,海城縣,紅草鎮,銅鼎山…苛捐雜稅,蠻獸橫行,宦官當道,易子而食…
最後定格在一張因長期飢餓而蠟黃浮腫的中年婦人臉龐上,那是“他”這具身體的娘,咽氣前死死抓着他胳膊的手,冰得像鐵。
“!”林自強猛地坐起,牽動身上不知多少處擦傷和瘀青,疼得他齜牙咧嘴。這不是他那間堆滿臭襪子和電競海報的大學宿舍。
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光污染。只有滲骨的寒意,深入骨髓的飢餓,和一個破敗得隨時會散架的屋子。
屬於現代林自強的意識如同沉船,在另一個“林自強”絕望、麻木、充滿飢餓感的記憶泥沼裏艱難浮沉。
“穿越?還他媽穿到這種鬼地方?”他低聲咒罵,聲音澀沙啞,帶着自己都陌生的腔調。
屋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喧囂,夾雜着粗暴的吆喝和金屬撞擊的鏗鏘聲,由遠及近,如同催命的鼓點狠狠砸在心上。
“征糧隊!征糧隊又來了!”一個尖利變調的嘶喊劃破村落壓抑的死寂。
“跑啊!”瞬間,死水般的村落炸開了鍋。哭喊聲,木門被撞開的碎裂聲,雞飛狗跳的撲騰聲,還有軍靴踏在泥濘地上的沉重悶響,亂糟糟地混成一片絕望的交響。
林自強的身體先於他的意識做出了反應。屬於“前身”那種深入骨髓的、對征糧隊的恐懼和逃命本能接管了四肢。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牆角,憑着記憶裏模糊的印象,掀開一塊鬆動的泥磚——裏面是空的,塞着一個破舊的粗布小包。
他一把抄起,也顧不上看裏面是什麼,轉身就撞開那扇搖搖欲墜、本起不到任何防護作用的破木門,一頭扎進屋外混亂的濁流裏。
外面比他想象的更糟。泥濘的小路像被犁過,幾個穿着破爛號衣、面目猙獰的軍漢正揮舞着鞭子和刀鞘,挨家挨戶地踹門、搶掠。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漢被推搡着跌倒在泥水裏,懷裏死死護着的半袋糙米被一個軍漢獰笑着奪走。
遠處,一棟低矮的茅草屋正冒出滾滾黑煙,隱約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
林自強的心髒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他下意識地壓低身體,像只受驚的野兔,憑借着“前身”殘留的記憶和對危險的直覺,專挑那些倒塌了一半的土牆和長滿半人高枯草的荒僻角落鑽。
冰冷的泥水灌進他那雙破爛草鞋,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刀鋒上。身後追兵的叫罵和某個村民被鞭子抽中的慘叫聲如同跗骨之蛆,緊緊咬着他不放。
他不敢回頭,只知道拼命往前跑。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鐵鏽般的血腥味。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旋轉。
終於,山腳下一片黑黢黢的陰影出現在視野盡頭——一座荒廢已久的山神廟。殘破的飛檐如同折斷的鳥翼,沉默地指向陰沉的天空。
這是“前身”記憶裏唯一能想到的、或許可以暫時躲避的地方。
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進了廟門。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陳腐氣息撲面而來,混雜着灰塵、朽木、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動物巢的腥臊味。
光線昏暗,只有從巨大的破洞和歪斜的門窗裏透進幾縷微弱的光。
正中的神像早已坍塌了大半,只剩下半截泥塑的軀和一只殘破的、指向虛空的手臂,覆蓋着厚厚的蛛網和鳥糞,空洞而詭異。
“呼…呼…”林自強癱倒在冰冷布滿灰塵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氣,每一次吸氣都牽動着肋間撕裂般的疼痛。
暫時安全了?這念頭剛升起,就被廟外不遠處傳來的馬蹄聲踏得粉碎!那聲音沉悶有力,如同踩在繃緊的鼓面上,正朝着廟宇的方向緩緩移動!
絕望像冰冷的水,瞬間淹沒了他。身體裏最後一絲力氣似乎也被抽了。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掙扎,聽天由命的時候,一種奇異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在死寂的破廟裏響起。
“窸窸窣窣…吱嘎…”
聲音來自神像背後那堆厚厚的、不知堆積了多少年的草和朽木碎片。
林自強渾身汗毛倒豎,猛地扭頭看去!
只見那堆雜物簌簌抖動,緊接着,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輪廓猛地拱了出來!
那是一只老鼠。但絕不是林自強認知中任何正常的老鼠!
它大得驚人,體型幾乎趕得上一只半大的野貓!肮髒油亮的灰黑色皮毛糾結成一綹綹,沾滿不明污穢。
最恐怖的是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那對眼睛竟閃爍着一種非自然的、令人作嘔的猩紅光芒,如同燒紅的劣質煤塊,充滿了純粹而原始的飢餓與暴虐!
它的爪子劃過地面腐朽的木片,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那爪尖竟然隱隱透出金屬般的暗沉光澤!
變異鼠!蠻獸!這兩個詞如同冰錐,狠狠刺入林自強混亂的大腦。屬於這個世界的殘酷真相,以一種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撲到了眼前!
那對猩紅的鼠眼瞬間鎖定了癱在地上的林自強,貪婪的食欲幾乎化爲實質。它後肢猛地一蹬,腐朽的木屑四濺,整個身體化作一道帶着腥風的灰影,凌空撲來!
速度快得只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那閃爍着金屬寒光的利爪直取他的面門,腥臭撲鼻!
死亡的氣息冰冷刺骨!
求生的本能如同高壓電流瞬間貫穿林自強僵硬的四肢百骸!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南漢國,什麼征糧隊,什麼穿越,全都蒸發殆盡!
只剩下前世大學體育課上,那個戴着厚厚眼鏡、總是一板一眼的飛鏢選修課老師,無數次強調的動作要領——“手腕發力!小臂帶動!眼睛盯死目標中心!”
完全是刻進肌肉記憶的本能反應!
在身體向後摔倒的瞬間,他的右手已經閃電般探入懷中那個匆忙帶出的粗布小包!指尖觸到了幾冰冷、微有棱角的東西——那是前身用來削挖野菜莖的幾磨尖的竹籤!
抽籤!甩臂!
動作一氣呵成!沒有思考,沒有瞄準,純粹是無數次重復練習後形成的條件反射!力量從腰腹爆發,順着肩臂傳遞,最後凝聚在手腕那一個短促有力的彈抖上!
“嗖——!”
破空聲尖銳刺耳!
一道微弱的青影,在昏暗破廟裏一閃而逝!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滯。
那撲在半空、利爪幾乎要觸碰到林自強眼睫毛的猙獰巨鼠,身體猛地一僵!它那顆醜陋頭顱的右眼窩處,赫然多出了一小截微微顫動的青色竹籤尾端!
精準!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