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汗珠混着臉上的污垢,順着額角滑落,蟄得眼角生疼。
林自強死死貼在神像基座冰冷的陰影裏,粗糙的泥塑紋路硌着他的脊背,每一次心跳都像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他屏住呼吸,右手緊攥着那僅存的竹籤,尖銳的斷口深深嵌入掌心,帶來一絲刺痛,勉強維系着瀕臨崩潰的清醒。
腐朽的木門被一只穿着破爛皮靴的大腳粗暴地踹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門板撞在牆上,又彈回,吱呀作響。渾濁的光線和一股更濃烈的、混合着汗臭、劣質皮革與血腥的渾濁空氣涌了進來。
兩個穿着髒污號衣的軍漢,像兩座移動的肉山,堵住了唯一的出口。爲首一個滿臉橫肉,一道暗紅的刀疤從眉骨斜劈到嘴角,讓他本就凶狠的面孔更添猙獰。
他手裏提着一把豁了口的腰刀,目光如同禿鷲,銳利而貪婪地掃視着昏暗破敗的廟堂。
“他娘的,晦氣!全是灰!”刀疤臉啐了一口濃痰,落在布滿灰塵的地上。
另一個矮壯些的軍漢,鼻子像被砸扁的蒜頭,眼睛賊溜溜地四下亂轉,很快就落在了神像前不遠處那攤顯眼的污血和那只碩大的鼠屍上。
“疤哥!看!好大的耗子!”蒜頭鼻的聲音帶着發現獵物的興奮,他幾步搶上前去,用刀鞘撥弄了一下鼠屍,看到那閃着金屬寒光的爪子和在眼窩裏的竹籤,嘖嘖稱奇。
“嚯!這爪子,這牙口!比得上小半只羊了!夠燉一鍋好湯!誰他媽手這麼利索?竹籤子就撂倒了?”
刀疤臉的目光也立刻被吸引過去,臉上橫肉抖動,貪婪之色更濃。
他大步上前,蹲下身仔細查看鼠屍,粗壯的手指捏了捏那金屬化的爪子:“好東西!這皮子剝了也能值幾個錢!”
他隨即抬起頭,目光如電,掃向四周,最終定格在林自強藏身的神像陰影方向。
“出來吧,小崽子!”刀疤臉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如同悶雷滾過破廟,“老子看見你了!躲個屁!了爺爺的肉食,想白撿便宜?”
林自強的心髒猛地一縮,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被發現了!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單薄的破麻衣。
他知道躲不過了,強烈的求生欲壓倒了恐懼,身體先於思考做出了反應!
就在刀疤臉話音落下的瞬間,林自強如同被壓緊的彈簧,猛地從神像後竄出!不是沖向門口——那無異於自!
而是朝着廟堂側面那扇破了大洞、用破爛草席勉強擋住的窗戶撲去!
同時,他藏在背後的右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和剛剛死鐵爪鼠的餘勇,朝着刀疤臉的方向狠狠一甩!
“嗖!”
最後一磨尖的竹籤,帶着林自強所有的絕望和不甘,化作一道微弱的青影,直射刀疤臉的面門!不求敵,只求阻他一瞬!
“小畜生!”刀疤臉顯然沒料到這個看起來瘦如柴、在泥地裏打滾的小子還敢反抗,更沒料到這竹籤來得如此刁鑽狠辣!
他瞳孔一縮,豐富的廝經驗讓他本能地側頭閃避!
噗!
竹籤擦着他的臉頰飛過,帶走一絲辣的疼痛,深深釘入他身後腐朽的立柱上,尾端兀自嗡嗡震顫!
“找死!”刀疤臉徹底被激怒了,臉上辣的刺痛和差點被毀容的驚怒讓他瞬間暴起!
他本沒理會那竹籤,龐大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速度,一個箭步就跨過了幾米的距離,蒲扇般的大手帶着凌厲的風聲,狠狠抓向林自強的後頸!
林自強的手指剛剛觸碰到那扇破窗腐朽的窗櫺,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就從後頸傳來!像被鐵鉗死死夾住,劇痛伴隨着窒息感瞬間淹沒了他!
他整個人被硬生生從窗邊拽了回來,雙腳離地!
“呃啊!”林自強痛苦地掙扎,雙腳徒勞地踢蹬着空氣,雙手拼命去掰那鐵箍般的手指,卻撼動不了分毫。
“小!挺有種啊?敢對老子動家夥?”刀疤臉獰笑着,將他提到與自己視線平齊的高度,另一只手握拳,帶着惡風,狠狠搗在林自強的肚子上!
“嘔——!”林自強眼前一黑,五髒六腑仿佛瞬間移位,劇烈的絞痛讓他瞬間弓成了蝦米,胃裏翻江倒海,酸水和着膽汁涌上喉嚨,又被那只鐵鉗般的手卡住,只能發出嗬嗬的窒息聲。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
“疤哥威武!”蒜頭鼻在一旁諂笑着拍馬屁,上前麻利地用浸了水的粗麻繩,將林自強雙手反剪到背後,捆得死緊,勒得他手腕幾乎要斷掉。
“帶走!媽的,差點陰溝裏翻船!”刀疤臉嫌惡地將軟成一灘爛泥的林自強像丟垃圾一樣扔在地上,又狠狠踹了一腳,“正好充軍!這種敢反抗的小崽子,送到前線當炮灰最合適!”
他彎腰,像拎小雞一樣抓起那只沉重的鐵爪鼠屍體,扛在肩上,“這玩意兒歸老子了!走!”
林自強被蒜頭鼻粗暴地拖拽起來,踉踉蹌蹌地被推出破廟。冰冷的空氣夾雜着血腥和灰燼的味道涌入肺裏,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着腹部刀絞般的劇痛。
他絕望地看向外面,村子已經一片狼藉,幾處茅屋還在冒着黑煙,泥濘的路上散落着被踐踏的破爛家什,幾個沒來得及跑掉的老弱婦孺瑟縮在牆角,眼神空洞麻木。
征糧隊的人馬正聚集在村口,馬匹打着響鼻,馱着搶來的可憐巴巴的糧食和一些破布爛絮,地上還捆着七八十個和林自強年紀相仿、面黃肌瘦的青年,個個面如死灰。
林自強被狠狠推搡着,摔進這群“壯丁”中間。粗糙的麻繩磨破了手腕的皮膚,辣地疼。
腹部的絞痛一陣陣襲來,提醒着他剛才那幾乎要命的一拳。他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不是因爲冷,而是劫後餘生的虛脫和深入骨髓的屈辱與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