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總部地下七層，神格檢測室。
這裏的牆壁由鉛、銀、聖鹽三層材料澆築，中間還嵌入了從梵蒂岡運來的祝福鋼板，理論上可以抵御S級神性波動的沖擊。室內恒溫零下五度，不是爲保存樣本，而是爲了抑制檢測員的"神聖感動症"——一種因長期接觸高濃度神性而容易產生生理性皈依的職業病。
陸執站在觀測窗前，手裏捏着那份還散發着微光的檢測報告。
他今年二十八歲，是守夜人史上最年輕的總指揮。這個紀錄原本屬於他的前任，那位在三十歲時因"正義過載"而自燃的前輩。自燃後的骨灰被裝進聖遺物"衡平天平"的左盤，作爲"絕對正義"的參照物。現在，天平的右盤托着一黑色羽毛——那是從蘇濁跳窗時擦過的窗台上采集到的。
羽毛在她觸碰過的瞬間，就從純潔的白色變成了墨一般的黑。
"總指揮，"檢測室主任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聲音發顫，"這份報告……我建議您坐下再看。"
"我站着還能保持清醒。"陸執的聲音像淬火的冰，"說吧，有多異常？"
主任咽了口唾沫，調出了全息投影。數據流如瀑布般傾瀉：
案件編號：SY-2025-0814
事件類型：神聖召喚儀式逆向污染
污染等級：S-（歷史首次）
神性殘留分析：
初始神性：希臘神系·愛神阿芙洛狄忒（99.8%）
污染後神性：色欲之魔·格蕾婭（-78.6%）
關鍵數據：污染過程不可逆，且污染者保留了召喚物控制權
污染者信息：
姓名：蘇濁
年齡：24（肉身年齡，靈魂年齡不可測）
神格抗性：？？？（超出量程）
危險評級：神明就業市場破壞者（E.O.M.D）
"E.O.M.D？"陸執眉頭微蹙，"這是哪個部門設定的新等級？"
"是……是系統自己生成的。"主任擦着汗，"我們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通常污染者要麼被神明吞噬，要麼同歸於盡。但她不僅完美污染了神明投影，還把它變成了……打工仔。"
投影切換到文化街教堂的現場還原圖。三維建模精確到每一鋼管的弧度，每一具信徒屍體的表情。
"您看這個。"主任放大畫面，定格在格蕾婭起舞的瞬間，"神明被污染後，不僅沒有暴走，反而在執行宿主指令時展現出了極高的……專業度。這不符合我們對'魔'的定義，反而像是……"
"職業化的反轉。"陸執接上他的話，"繼續說。"
"更奇怪的是這個。"主任調出另一組數據，"三十八名信徒，全部死亡，但靈魂殘片檢測顯示，他們在臨終前經歷了極致的。不是被強迫的，是自願的。他們被污染後的神明……服務至死了。"
檢測室的溫度仿佛又下降了五度。
陸執沉默地看着那黑色羽毛。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神明作爲一種高維存在，其本質正在被重新定義。如果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信仰對象，而是可以被雇傭、被污染、被使喚的"高級打工人"，那麼整個世界的權力結構都將動搖。
"守夜人存在的意義，是維持人與神之間的平衡。"他喃喃自語，"但如果神本身變成了變量……"
他轉身，風衣下擺掃過地面，帶起一陣冰涼的風："把報告加密，權限設爲SSS級。另外，聯系審判庭，我需要動用'衡平天平'的本體。"
"總指揮！"主任大驚，"天平本體每動用一次，您就會被正義神格侵蝕1%。您的已經……"
"99.9%，我知道。"陸執打斷他，"但這案子值得。那個叫蘇濁的女人，她在跳窗瞬間還不忘揣走聖杯——這不是貪婪，這是習慣性行爲。她在原來的世界，一定是個把公司紙巾帶回家都會心慌的底層社畜。"
"可那又怎樣？"
"所以她對'剝削'極度敏感。"陸執的眼神銳利如刀，"神明要她的命，她就把神明變成打工仔。信徒要她的血，她就榨他們的精氣。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報復了，這是……"
他頓了頓，說出那個讓主任差點摔倒在地的詞：
"無產者對神權體系的階級鬥爭。"
蘇濁打了個噴嚏。
她揉揉鼻子，繼續用筷子攪拌桶裏的方便面。黃金聖杯被當成了碗，杯口的**浮雕在熱水的浸泡下微微發光，仿佛被激活了某種不可描述的功能。
這裏是深城白石洲，亞洲最大的城中村。一棟握手樓隔出三百個格子間，每個房間不超過十平米，月租八百，不包水電。蘇濁的房間在頂樓，七層，沒有電梯，上一個租客是某個猝死的程序員，牆上還留着用油性筆寫的"FUCK THE WORLD"。
她花了半小時講價，最終以"凶宅"爲由把租金砍到六百。
"這破牆，"她一邊吃面一邊吐槽，"和我上家公司茶水間的氛圍一模一樣。"
系統界面在眼前展開，散發着幽幽的藍光，在昏暗的房間裏格外顯眼。
【宿主當前狀態】
姓名：蘇濁
種族：人類/污染載體
罪孽值：3800
持有物：黃金聖杯（已污染）、鎖鏈碎片×4
污染印記：色欲（1/7）
當前債務：身份債務 ￥178,560.00（每月15號自動從罪孽值扣除10%作爲利息）
"等等，"蘇濁差點把面噴出來，"身份債務是什麼鬼？"
系統罕見地沉默了兩秒，才彈出說明：
【身份債務：宿主穿越時被分配的"社會身份"所產生的默認負債】 【詳解：您在當前世界被分配的身份爲"深城福報互娛第18層角落工位員工"，該身份附帶的房租、水電、社保個人繳納部分、以及公司預支的"敬業保證金"，合計17.8萬元】 【注：若未能按時償還利息，將被守夜人"信用管理部"標記爲"失信污染者"，面臨全城通緝】
蘇濁捏碎了筷子。
"我死了，穿越了，還要還房貸？"她氣得想笑，"這他媽的是哪個天才設計的穿越機制？連投胎都要背債？"
【本系統僅爲輔助工具，不負責身份分配。債務由"世界意識人力資源部"統一發放。】
"世界意識還有HR部門？！"蘇濁感覺自己的三觀在被反復摩擦，"那它有KPI嗎？有OKR嗎？年終獎怎麼算？"
【有。】
系統回答得毫不猶豫。
【世界意識的KPI是"信仰總值增長率"，OKR是"季度新增信徒數量"。年終獎據各個神教的"信仰稅收"分成發放。】
蘇濁徹底明白了。
這本不是神話復蘇，這是神明版的互聯網平台經濟。世界意識是總部，各個神系是事業部，神明是區域經理，信徒是用戶，而她這樣的打工人……是待割的韭菜。
"行，"她把最後一口面吸溜進嘴，"那我的工資呢？"
【污染者無固定工資，收入靠"任務提成"與"罪孽值兌換"】 【建議：盡快完成首次"獨立污染"，獲取啓動資金】
話音未落，系統突然彈出新的提示：
【緊急通知】 【信徒黑化值+3800】 【來源：38名死亡信徒的怨念聚合體】 【警告：該聚合體正在形成獨立意識，預計72小時後進化爲"復仇魔靈"】
蘇濁皺眉："我讓他們爽死的，他們憑什麼怨我？"
【信徒生前信仰"真愛神教"，按教義應回歸愛神神國。但因被污染，靈魂無法進入正統神系輪回，只能遊蕩在信仰真空地帶。怨氣源：感覺被"職場PUA"了，死前爽完才發現沒有來世福利。】
蘇濁樂了："這不就是猝死前畫大餅，死後發現公積金沒繳的感覺嗎？"
【精準比喻。】
【該魔靈進化後，將優先尋找宿主要求"靈魂補償"，若無法滿足，可能引發區域性信仰崩塌。】
"補償？"蘇濁冷笑，"讓他們去勞動仲裁啊，找我嘛？"
【魔靈不相信勞動仲裁，它只相信以暴制暴。】
正說着，系統界面突然彈出一個社交軟件風格的彈窗：
【色欲之魔格蕾婭請求添加您爲好友】 【附加消息：主人~人家想你了~可以視頻嗎？】
蘇濁毫不猶豫地點了"拒絕"。
【拒絕理由：】
1.
工作關系，不加私人好友
2.
先走OA審批流程
3.
請填寫《跨維度社交申請表》，提交至系統後台
4.
等待3-5個工作審核
格蕾婭那邊秒回：
【格蕾婭：OA是什麼？能吃嗎？QAQ】
【系統：OA即Office Automation，辦公自動化流程。請宿主不要教壞召喚物。】
蘇濁沒理她，繼續研究屬性面板。
【蘇濁的完整屬性】
基礎屬性：
體力：4/10（加班過度的後遺症）
精神：9/10（社畜的麻木帶來超高抗性）
魅力：6/10（污染後提升至路人偏高）
幸運：？？？（猝死穿越，無法評估）
核心數值：
罪孽值：3800
信徒黑化值：3800（即將失控）
社畜年限：3年
怨氣值：MAX（鎖定）
技能樹：
1.
《社畜終極甩鍋術》（Lv1）
效果：將負面因果轉移給指定目標，成功率30%
消耗：50罪孽值/次
備注：只能甩給職位比你高的人，對同級無效
2.
《畫餅充飢》（Lv1）
效果：對目標進行口頭承諾，使其暫時滿足並獲得行動力+50%的Buff
消耗：20罪孽值/次
備注：承諾兌現期限越長，後續反噬越強。建議控制在"下周三"以內
3.
《夜店舞娘生存指南》（被動）
效果：解鎖所有鋼管舞、地板舞、椅子舞技巧
代價：永久性+10%被誤認爲特殊行業從業者的概率
4.
《打工人の吐槽》（Lv1）
效果：精神暴擊，對"有良知"的目標造成真實傷害
消耗：10罪孽值/次
冷卻：無，但連續使用會進入自我懷疑狀態
蘇濁盯着"畫餅充飢"這個技能，越看越覺得眼熟。
"這不是我前總監的拿手好戲嗎？"她喃喃自語，"每次需求變更都說'做完這個就給你們放假'，結果一個接一個，假永遠在下周。"
【是的，本系統技能庫來源於宿主生前記憶。】
"那我能不能自創技能？"
【可以，但需要滿足兩個條件：】 【1. 擁有足夠深刻的"職場創傷"】 【2. 消耗1000罪孽值作爲"專利注冊費"】
蘇濁果斷放棄。3800點罪孽值看着多，但扣除每月自動償還的"身份債務利息"（380點），再預留一點應急，本不夠造。
她正準備關閉面板，系統又彈出一條新消息：
【檢測到附近（直線距離800米）存在"同類"】 【姓名：陳怠】 【能力：懶惰污染者】 【當前狀態：正在睡覺】 【備注：該目標已被守夜人標記爲"無害化處理對象"，因其污染擴散速度低於城市垃圾產生速度】
蘇濁想起昨晚那個開門就問她"有沒有WiFi"的雞窩頭青年。
"去看看。"她說。
樓道裏，蘇濁遇見了房東。
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媽，穿着睡衣，手裏拎着一串鑰匙，眼神像X光機一樣掃過蘇濁身上的緊身皮衣。
"小姑娘，"大媽開口就是暴擊，"做什麼工作的？"
"……自由職業。"蘇濁撒謊不帶眨眼。
"自由職業啊，"大媽拉長音調，"那房租能結嗎？"
蘇濁差點被嗆死："房租還有結的？"
"現在什麼不能結？"大媽理直氣壯，"我上午收租，下午打麻將，晚上跳廣場舞，時間管理得明明白白。哪像你們年輕人，動不動就'自由'，結果錢沒掙到，人還累垮了。"
她說着，掏出手機，點開一個微信群："喏，我加的房東聯盟，都在討論怎麼提高租客周轉率。現在猝死率這麼高，空窗期損失太大了。"
蘇濁看着群裏滿屏的"如何識別潛在猝死租客"、"房間風水與加班運勢"，感覺自己的三觀在被反復捶打。
"阿姨，"她忍不住問，"您知道這個世界有神明嗎？"
"知道啊，"大媽擺手，"那有啥用？神明能給我漲房租嗎？能給我兒子安排編制嗎？不能就別嗶嗶。上次那個什麼'教'的想租我一樓開廟，我直接報價十萬一個月，愛租不租。"
蘇濁肅然起敬。
這才是真正的無信者——不是對神沒有信仰，而是對神有清晰的估值。神明在她眼裏，和外賣員、快遞員、中介沒什麼區別，都是服務業從業者，都得按市場規律辦事。
【檢測到高"市井無信者"】 【該目標若成爲信徒，可直接晉升爲"狂信徒"】 【建議：遠離】
系統罕見地給出了"遠離"建議，蘇濁反而來了興趣。
"阿姨，"她掏出一片鎖鏈碎片——那是從祭壇上帶下來的，純金，"這個能抵房租嗎？"
大媽接過碎片，掂了掂，用牙咬了一下，眼睛亮了："能啊！小姑娘有路子搞這個？以後有這種活記得叫阿姨，阿姨給你提成。"
蘇濁："……"
她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可能比想象中更魔幻。神明在天上打架，凡人在地上討價還價，而像她這樣的污染者，卡在中間，既要防着被神收割，又要防着被人當成奇貨可居的商品。
電梯門開了，七樓到了。
蘇濁敲響303的門。
"陳怠，開門，"她說，"我是來談工會的事的。"
門內傳來打呼嚕的聲音。
蘇濁又敲，這次用了點力。
"WiFi密碼在門上自己看！別煩我睡覺！"
"不是來要WiFi的！"
"那更別煩我！"
蘇濁深吸一口氣，發動了技能：
"畫餅充飢！"
罪孽值扣除20點，她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種奇特的蠱惑力：
"開門，我們談談怎麼躺着把錢賺了。我有個，能讓你一輩子不用起床。"
門"吱呀"一聲開了。
陳怠頂着雞窩頭，眼睛裏布滿血絲，但閃爍着貪婪的光芒："細說。"
他的房間比蘇濁的更小，只有八平米，但奇跡般地塞下了一張雙人床、一個冰箱、一個電腦桌和一個小型衛生間。所有家具都堆在床上，他本人則睡在一個吊在天花板上的睡袋裏，像一只巨大的蠶繭。
"你這……"蘇濁看呆了，"太拼了。"
"不拼怎麼叫懶惰？"陳怠理直氣壯，"真正的懶，是懶得下床，懶得走路，懶得呼吸。所以我設計了這套'生命維持系統'——"
他指了指吊在睡袋旁邊的幾管子："這個是營養液輸送管，直接連到冰箱。那個是尿液回收管，連到衛生間。我每周只需要起來一次，補充冰箱庫存。"
蘇濁肅然起敬。
這才是專業。
"說正事，"陳怠打了個哈欠，"你說能躺着賺錢？"
"嗯。"蘇濁坐下，感覺床墊硬得像代碼鍵盤，"我們污染者，最大的價值是什麼？"
"被守夜人追？"
"錯了。"蘇濁眼神銳利，"是免疫神明剝削。神明靠信仰活着，但我們不信神。所以我們可以反過來，利用神明。"
陳怠來了點興趣："具體？"
"你知道黃金聖杯嗎？"蘇濁掏出那個正在散發微光的杯子，"我搶的，值320萬。"
陳怠的吊袋晃了一下，差點掉下來："，你這算搶劫神明財產！"
"神明的財產？"蘇濁冷笑，"這是我用命換來的離職補償金。他們綁架我在先，我收點利息在後，合理合法。"
她頓了頓，說出那句讓陳怠徹底清醒的話：
"而且，我查過了。神明降臨三年，搜刮的信仰財富高達數萬億。這些錢，原本應該屬於那些猝死的打工人。"
陳怠沉默了很久。
久到蘇濁以爲他又睡着了。
"你說得對。"他最終開口，聲音裏帶着少見的嚴肅，"我上一個身份，也是程序員。連續加班211小時，死在鍵盤上。穿越後，我發現這個世界比原來更蛋——至少原來的老板還是人，現在的老板是神。"
他從吊袋裏伸出一只手："我加入。"
"你的能力是什麼？"蘇濁問。
"懶惰污染。"陳怠說，"我可以把任何東西變成'懶得動'狀態。人、物、甚至神術。上次守夜人追我的時候，我把他們的聖光污染成了'懶得飛'，結果全掉地上了。"
蘇濁眼睛一亮："那你能污染債務嗎？"
"什麼債務？"
"身份債務。"
陳怠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精彩："你也有？"
"17.8萬。"
"我21.3萬。"陳怠咬牙切齒，"每次睡覺都覺得有鬼在催債。"
兩人對視一眼，找到了共同語言。
"行，"蘇濁拍板，"那就這麼定了。我們的組織，就叫……"
她想起門口房東大媽的話，想起守夜人部長的評價，想起自己穿越前那個世界所有被壓榨的打工人。
"就叫它， '無產階級神力解放陣線' 。"
陳怠嘴角抽搐："名字太長了，縮寫下？"
"那就 '無神論工會' 。"
"還是長。"
"'不加班教'。"
"這個好！"陳怠豎起大拇指，"教義就是：信教可以，但神得給我們交五險一金。"
【檢測到新型組織成立】 【組織名稱："不加班教"】 【組織性質：污染者互助會】 【初始成員：2】 【當前信仰值：0（因爲你們誰也不信）】 【系統評價：雖然離譜，但……挺酷的？】
蘇濁沒理會系統的吐槽，她正忙着和陳怠討論組織架構。
"我是教主，"她宣布，"你是副教主。"
"憑什麼？"陳怠抗議。
"憑我罪孽值3800，你多少？"
"……1200。"
"那就別。"
陳怠縮回吊袋，嘟囔着"早知道就不起床了"。
同一時間，守夜人總部頂層。
部長辦公室。
葉嵐把一沓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上是蘇濁和陳怠進入公寓樓的身影。
"他們湊一起了，"她說，"一個色欲污染，一個懶惰污染。部長，這組合太危險。"
"怎麼個危險法？"部長端着咖啡，悠哉地問。
"色欲讓人失去理智，懶惰讓人放棄抵抗。兩種污染結合，可以悄無聲息地摧毀一座城市的生產力。"葉嵐嚴肅道，"想象一下，所有人都沉迷於欲望，然後懶得去實現——社會會癱瘓的。"
"那不是挺好？"部長笑了，"至少沒人加班了。"
葉嵐一愣："您……"
"開玩笑的。"部長放下咖啡杯，眼神變得銳利，"但那個蘇濁，確實給了我驚喜。她沒想着報復社會，而是在建立規則。"
"規則？"
"對。"部長指着照片，"你看她和陳怠的對話姿勢。她坐着，陳怠吊着。這不是隨意的，她在建立等級制度。她要用社畜那套管理方法，來管理污染者。"
"這能行？"
"不知道。"部長站起身，"但她至少找到了我們的軟肋。"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燈火通明的深城："守夜人成立三年，鎮壓了127起神明失控事件，處決了89名危險污染者。我們以爲自己在守護人類，但你知道我們的員工猝死率是多少嗎？"
葉嵐沉默了。
"41%。"部長說出這個數字，"比三年前那場災難的死亡率還高。我們的員工不是死在神明手裏，是死在自己的崗位上。"
他轉過身，盯着葉嵐："所以，當蘇濁說出'神明也得打卡'這句話時，守夜人內部有超過60%的基層員工，在私下轉發這條熱梗。"
"您的意思是……"
"內部投票結果出來了。"部長遞給她一份文件，"七成員工認爲，應該給蘇濁一次'面試機會'。"
葉嵐翻開文件，瞳孔微縮。
文件標題是：《關於招募污染者蘇濁爲"特殊外勤專員"的提案》。
"她要是拒絕呢？"
"那就讓她拒絕。"部長笑了，"然後我們會公布她的身份債務，再派你帶人上門催收。你知道的，我們有個部門，專門這個。"
葉嵐想起那個被稱爲"資本鬼見愁"的部門，打了個寒顫。
"明白了，"她敬禮，"我去安排'面試'。"
"等等。"部長叫住她，"把這個帶去。"
他扔過來一個小型U盤。
"裏面是？"
"蘇濁在原來世界的所有資料。"部長說，"包括她爲什麼加班189小時，爲什麼猝死，以及……她爲什麼對勞動合同那麼執着。"
葉嵐捏着U盤，感覺它比任何聖遺物都沉重。
蘇濁和陳怠正在討論教規。
第一條：本教不提倡加班，但加班費按小時計算，1小時=100罪孽值。
第二條：神明加入需繳納保證金，防止跑路。
第三條：信徒每月需完成KPI，但KPI由自己定，教主只負責畫餅。
陳怠越聽越覺得不靠譜："這能招到人？"
"招不到更好，"蘇濁聳肩，"我們又不是真的想傳教。這只是個殼，用來對付守夜人和其他神教的。"
她真正的目的，是利用"教派"這個身份，給自己爭取合法地位。
守夜人再厲害，也不能隨便動一個"合法宗教"的領袖——至少程序上不行。而程序，正是蘇濁最熟悉的戰場。
正說着，窗戶被敲響了。
葉嵐懸吊在七樓窗外，手裏舉着個U盤："聊聊？"
蘇濁打開窗："你們守夜人都不走門的？"
"門被陳怠污染了，懶得開。"葉嵐跳進來，精準落地，"我長話短說，這是你的資料，我們部長讓你看。"
"我的資料？"蘇濁接過U盤，"你們查我戶口？"
"比那更詳細。"葉嵐沒否認，"看完如果還想談，明天下午三點，深城市中心'福報咖啡館'，我們部長請你喝咖啡。"
"有加班費嗎？"
"……有，按守夜人外勤標準，300塊一小時。"
"成交。"
葉嵐離開後，陳怠才從吊袋裏探出頭："你真要去？"
"去啊，"蘇濁把U盤進陳怠的電腦，"有錢賺爲什麼不去。"
U盤裏只有一個視頻文件，文件名是："SY-2022-1024_蘇濁_加班猝死事件_內部調查版"。
視頻點開，是福報互娛的監控畫面。
她看見自己倒在鍵盤上，看見同事圍過來，看見120來了又走。
然後畫面一轉，出現了總監的臉。
"蘇濁的死亡符合公司規定，"總監對着鏡頭說，"她籤署了《自願加班協議》，也買了公司的《員工意外保險》。保險公司會賠付，公司出於人道主義，也會給家屬一筆慰問金。但法律上，我們沒有任何責任。"
視頻到此結束。
但蘇濁注意到，畫面角落的時間戳：2022年10月24。
而她穿越的時間，是2025年8月14。
中間差了將近三年。
"系統，"她問，"這三年我在哪？"
【數據查詢中……】 【回答：您的靈魂在"世界意識人力資源部"的待處理隊列中排隊】 【排隊時長：999天】 【處理結果：因"純淨無信者"資質罕見，被優先分配至"污染者培養計劃"】
"所以，"蘇濁咬牙切齒，"我死了之後，靈魂被你們HR抓去排隊，等了三年才給辦入職？"
【準確說是"轉世入職"。】 【而且，這三年裏，您的屍體一直停在福報互娛的冷凍室。】
蘇濁霍然站起。
她想起部長說的那句"我們可以幫你注銷掉她在這個世界的身份債務"，突然全明白了。
守夜人不是來追她的，他們是來收屍的。
那些債務，那些身份，那些所謂的"社會義務"，全都是她屍體被冷凍的冷藏費、管理費、占位費！
"陳怠，"她聲音低沉，"你的屍體在哪？"
"啊？"陳怠愣了一下，"我穿越的時候，公司說已經火化了，骨灰盒還在我工位上擺着，當勵志擺件。"
"你沒去看過？"
"懶得去。"
蘇濁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
"明天，"她說，"我們去喝咖啡。"
"然後呢？"
"然後，"蘇濁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跟守夜人談條件。"
"我要他們，把我的屍體，還給我。"
窗外，天色徹底暗了。
但今晚的夜空不一樣，有紫色的紋路在雲層中流動，像電路板上的信號。
格蕾婭的聲音在蘇濁腦海中響起：
"主人，我感覺到了……很強大的神聖力量在接近。"
"誰？"
"一個，"格蕾婭頓了頓，"99.9%的正義。"
蘇濁笑了。
"正好，"她說，"讓他看看，什麼叫被加班瘋的正義。"
凌晨三點，守夜人總部檔案室。
部長獨自坐在黑暗中，面前擺放着一份古老的羊皮卷。
卷軸上寫着：
"薪王計劃——第三批候選名單"
"蘇濁，深城福報互娛員工，加班189小時猝死，靈魂怨念指數SSS級，適配度99.7%。"
"建議：不要招安，不要控制，讓她自由成長。"
"她將是，點燃神權的火種。"
卷軸的落款，是三年前。
部長點燃一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臉若隱若現。
"陸執啊陸執，"他喃喃道，"你以爲你在追捕污染者，卻不知道，你也是薪王計劃的產物。"
"我們這些人，都是柴。"
"只有她，是火。"
窗外，雷聲炸響。
雨水沖刷着城市，卻沖不掉天空中的紫色紋路。
那些紋路越來越亮，像是在呼吸。
而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蘇濁正把黃金聖杯抱在懷裏睡覺。杯底的浮雕在黑暗中發出微光，那行小字變得清晰：
"致終將自由的靈魂——以及，還沒付清的加班時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