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一聲夾雜着血沫與泥沙的嘶吼,仿佛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指揮部內滾沸的意之上。

何健那雙噴火的眼睛裏,第一次出現了暴怒之外的情緒,一絲驚疑。

兩名衛兵下意識地鬆了手,回頭看向他們的主子。整個指揮部死一般寂靜,只有陳鋒粗重的喘息聲,像一頭瀕死野獸在拉扯着破爛的風箱。

“校長門生?”何健肥厚的嘴唇蠕動着,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審視和不屑。他緩緩踱步回來,鋥亮的皮靴踩在地上,發出“咯、咯”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踩在陳鋒的心跳上。

他沒有看陳鋒,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個一直煽風點火的劉建功:“建功,他是什麼底細,你曉得伐?”

劉建功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他哪知道這麼細?他只知道陳鋒是上面派下來的讀書佬,仗着有文憑,搶了他好幾次補給。他連忙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支吾道:“這個……卑職只曉得他是上面派下來的,背景……背景不詳……”

“廢物!”何健低罵一聲,不再理他,轉而看向自己身邊一個始終沉默不語、文質彬彬的副官。

那副官約莫三十出頭,戴着一副金絲眼鏡,面容白淨,氣質沉穩,與這屋子裏的一衆驕兵悍將格格不入。他見何健看來,立刻上前一步,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匯報道:“總座,查過檔案。陳鋒,湖南醴陵人,確系黃埔軍校第六期學員,但……是肄業。若不是有這層身份,一個二十四歲的年輕人,也坐不到中校團長的位置。”

何健的臉色陰晴不定。

黃埔的!還真是!

雖然只是個沒畢業的,但只要沾了“黃埔”兩個字,就等於打上了“中央軍”的烙印,是蔣中正那個浙江佬的嫡系。他何健在湖南是一手遮天的“湖南王”,可放眼全國,他終究只是個地方軍閥。現在“剿匪”的關鍵時期,處處需要南京的軍費和物資支持,他不想因爲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給南京那邊遞上攻訐自己的刀子。

可就這麼放了?他何健的臉往哪擱?他剛剛才吼着要斃了這小子!

想到這裏,何健的心再次占了上風。他冷笑一聲,皮靴尖輕輕踢了踢陳鋒的臉頰,語氣極盡輕蔑:“哼,黃埔的學生多了去了,委員長理萬機,怕是連你姓甚名誰都不曉得!你這種公然行刺長官、通匪通共的敗類,就算是校長親至,也要親手清理門戶!給老子斃了,出了事,老子一力承擔!”

衛兵聞言,再次伸手去抓陳鋒。

“我叫陳鋒,字銳之!”陳鋒猛地再次昂頭,脖子上青筋虯結,仿佛要掙斷筋骨,“我這‘銳之’二字,就是校長親賜!”

這句話,比剛才那句“校長門生”的威力大了十倍!

何健的瞳孔驟然收縮。

陳鋒知道,光憑一個肄業生的身份還不夠,必須下一劑猛藥!他搜刮着原身的記憶,結合自己對歷史的了解,開始了一場豪賭。

“民國十七年,校長在校閱第六期學員時,曾以王陽明‘心學’訓話,言及‘致良知’與‘知行合一’!校長說,軍人不僅要有銳意進取之鋒芒,更要有匡扶天下之志向!學生當時鬥膽,呈上策論一篇,校長閱後,親筆批注,並賜字‘銳之’!”

陳鋒的聲音因爲激動而嘶啞,但他強迫自己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無比。他甚至模仿着記憶中那個年代讀書人的腔調,每一個細節都力求真實。

“校長還曾當着總教官的面,指着學生寫的‘之’字說,‘你這一捺,太過鋒利,失了中正平和,大丈夫當如利劍出鞘,也要有劍鞘藏鋒之時!’”陳鋒雙目赤紅地瞪着何健,“這些話,是我陳鋒與校長之間的私密談話!你若不信,盡可發電報去南京核實!你今我陳鋒容易,可這‘專斷獨行’、擅自擊黨國軍人的罪名,你何健擔不擔得起?!”

陳鋒手心全是冷汗,他在賭!賭那個浙江人好爲人師的臭毛病!後世解密檔案裏提過蔣某人最愛給黃埔學生改名賜字,且極度推崇王陽明。他把幾個散碎的歷史細節拼湊在一起,用最篤定的語氣吼出來,就是在賭何健這個土軍閥沒見過世面!

王陽明心學、賜字、點評筆畫……這些細節具體到了一個外人本不可能編造的程度!

何健額角的青筋一暴起,膛劇烈起伏,呼出的白氣仿佛都要凝結成冰。他死死盯着陳鋒,眼神裏的意和忌憚瘋狂交織,仿佛兩頭猛獸在搏。

他信了。

或者說,他不敢賭這是假的。

萬一是真的,他今天崩了陳鋒,明天南京的申斥電報和削減軍費的命令就會擺在他的辦公桌上。爲了一個補充團團長,值得嗎?

不值得。

可這口氣,他咽不下!

“總座……”旁邊那位金絲眼鏡的副官再次上前,恰到好處地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局。他對着何健微微躬身,笑容謙卑而恭敬:“爲這點小事,驚動南京那位,怕是得不償失。依卑職看,陳團長既然有通共行刺的嫌疑,直接槍斃,確實草率了。不如先革除他的黨籍軍職,押送後方,交由軍事法庭審判。如此一來,既是按規矩辦事,南京那邊問起來,我們也有說辭。二來,也彰顯了總座您執法嚴明,不偏不私。”

何健身邊的衛兵和軍官們知道,這位平裏不聲不響的副官,名叫容有,是何健真正的心腹智囊。早年留學東洋,回國後便一直跟在何健身邊,出的主意又毒又穩,深得何健信任。

這個提議,無疑是給了何健一個完美的台階下。

將皮球踢給軍事法庭,既不用自己背“校長門生”的黑鍋,也把這個燙手山芋扔了出去。

何健重重地哼了一聲,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顯然對這個結果極不滿意,但他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他死死瞪了陳鋒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算你小子好運”。

“就按容副官說的辦!”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打報告!把他給我拉下去,關起來!”

“是!”

衛兵再次架起陳鋒,這一次,動作客氣了不少。陳鋒任由他們架着拖出了指揮部,路過劉建功身邊的時候眼中精光一閃,狠狠的瞥了他一眼。

他剛被拖出門外,就聽到屋裏傳來“哐當”一聲脆響,那是瓷器碎裂的聲音。顯然,何健的怒火終究是沒壓住。

“娘的!一群廢物!”緊接着是何健壓抑不住的咆哮。

劉建功縮着脖子,站在原地,連大氣都不敢喘,他可不想在何健怒頭上的時候去觸黴頭。‘媽的,差一點就弄死陳鋒了!’

這時,那個叫容有的副官卻像沒事人一樣,微笑着上前,靈巧地避開地上的碎瓷片,親自給何健重新端上了一杯熱茶。

“總座息怒,爲這種人生氣,不值得。”

在何健的怒頭上敢湊上前的,整個指揮部也只有他容有一個。

何健接過茶杯,猛灌了一口,口還在劇烈起伏:“媽的,便宜這小子了!”

容有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後的雙眼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他慢條斯理地說道:“總座,您說……這送去後方軍事法庭,路途遙遠,湘贛邊界雖然經過咱們的大力清剿,可誰也保不準,會不會有那麼一兩股不怕死的赤匪流竄作案呢?”

他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小鉤子,瞬間勾住了何健的神經。

何健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頓,豁然轉頭,看向容有。

一種恍然大悟又帶着殘忍的快意,在他臉上浮現。他明白了。是啊,路上“不安全”啊!死在自己人手裏,是謀;可要是死在“赤匪”手裏,那就是“爲國捐軀”了!

他緩緩放下茶杯,目光越過容有,落在了牆角處的劉建功身上。

“那個誰!”何健的聲音恢復了平靜,但平靜之下是更深的陰冷,“劉建功!”

“卑職在!”劉建功一個激靈,連忙挺直腰板。

何健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去安排人,把陳團長……‘安全’地,送到後方的軍事法庭去!”

他特意在“安全”兩個字上加了重音,那語氣不像是命令,更像是一種囑托,一種帶着血腥味的囑托。

“務必!要給老子送到!”

劉建功先是一愣,隨即那雙倒三角眼裏的精光一斂,嘴角那抹殘忍被他迅速壓進了法令紋裏。他啪地並攏腳跟,聲音洪亮卻透着股陰冷的默契:“總座放心,湘贛邊界‘匪患猖獗’,卑職一定讓陳團長走得……體體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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