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歡臉色更不好了,悶聲不響地捏着勺子,在碗裏劃來劃去。
江凜拍了下她的腦袋,以示安慰:“好了,是有正事,不是你想的那樣,禮物我記着,會用心給你挑一個。”
吃完早餐,江凜騎上停在門外的那輛黑色機車,祁歡捧着頭盔遞給他。
江凜垂眸去接的時候,她忍不住再次開口:“小叔,如果胖叔真是要給你介紹女朋友,你就馬上回來,不要去相親,也不用給我買禮物,今天我生,我是壽星我最大,你要聽我的。”
一番話沒頭沒腦,還帶着一股不容反駁的執拗。
她小巧的耳尖卻輕微泛了紅。
末了,她又低低加了一句:“江凜,等你回來,我有話和你說。”
她偶爾被惹惱,也會氣沖沖地直呼他姓名。
但這一次,這聲溫軟的“江凜”卻讓人覺得異樣。
江凜看了她兩秒,移開視線,撥下了頭盔的擋風玻璃,終是欲言又止。
回想起來,他們最初的相處,遠遠不算融洽。
十年前,祁歡的父親組織工程隊來青石鎮采石,招攬了一批本地人幫工,不料飛來橫禍,礦洞遭遇了塌方,工人們輕傷重傷的有十幾個。
其中就包括江凜的母親。
小老太太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到現在走路都一瘸一拐,落下了終身殘疾。
江凜年少時逞勇鬥狠,名頭在鎮上很響亮,向來是能撐住場面的,受了大家囑托去找祁正光索賠醫藥費。
祁正光見勢不妙,把尚且八歲的女兒推給了他,並拍着脯保證:“你放心,我姑娘留在這裏,我回去籌錢,一定給大家一個交代。”
彼時半大的少年還是缺了些老道經驗,看人心險惡,想着有祁歡在手上,不怕祁正光不回來。
於是江凜扣下了這個白白淨淨的小丫頭,耐心地等。
從夏天等到秋天,一直等到凍雨封山,祁正光再也沒出現過。
有人說他帶着小三出國了,有人說他犯法坐牢了,還有人說他出意外死了。
總之,祁歡就成了一顆被父親拋棄的棋子,被扔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無人問津。
嚴格說來,她和江凜算仇人。
可這份敵意隨着漫長歲月,他們別別扭扭的,如春風化雨般,又變成了不可或缺的親人。
轉眼到了下午。
李嬸來拿桌子,陳秀英杵着拐杖也一起進了門。
祁歡靠在躺椅上聽歌,正聽得入神,迷迷糊糊要睡過去,膝蓋突然被硬物狠狠敲了一下,敲得生疼。
看清來的是誰,她才反應過來,急忙扯下耳機,忍痛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叫了聲:“。”
“別瞎叫,誰是你。”
陳秀英並不領情,按着那條瘸腿,找了張凳子坐下,將拐杖擱在旁邊,拿起遙控器就把空調關了。
“你倒是會享受,大白天的,躺在這兒睡大覺,電費不花錢?不知道節約?”
鎮上老一輩結婚生子都早,陳秀英剛滿二十就生下江凜,現在也不到五十歲。
按年齡來說,這聲“”的確把人叫老了些,但陳秀英是江凜的母親,祁歡也只能這麼叫。
因爲當年礦洞塌方致殘,還沒得到應有的賠償,陳秀英一直懷恨在心,對祁歡始終沒有好臉色。
祁歡心知虧欠,從不計較那些冷嘲熱諷,趕緊倒了杯水,送到陳秀英手上:“,您喝茶。”
陳秀英斜瞥了一眼,卻沒接。
祁歡只好又把水杯擺到茶幾上,拘謹地搓了搓手,想着陳秀英平時住在老宅,也不常過來,便問:“,外面那麼大太陽,您怎麼來了?是找小叔有事嗎?他今天去市裏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陳秀英不屑地冷哼,扇着她隨身帶來的那把蒲扇:“我想來就來,還要跟你匯報?你管我來什麼。”
祁歡被嗆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攥緊了衣角:“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一旁李嬸拿了桌子卻沒打算走,知道又有熱鬧看,不嫌事大地碰了碰陳秀英的胳膊:“秀英妹子,你跟小丫頭計較什麼,等下阿凜回來,看你爲難她,又要跟你生氣。”
不提江凜還好,一提江凜,好像生水滴進了油鍋。
陳秀英頓時就炸了,豎起眉毛怒斥:“我哪裏爲難她了?這些年阿凜的房子給她住着,還供她白吃白喝,我說兩句都不行?沒把她掃地出門都算很有良心了!”
李嬸掩住笑,假裝語重心長地勸導:“阿凜爲了歡歡,確實付出不少,但這丫頭懂事乖巧,學習成績又好,這不,考上重點大學的消息鎮上都傳遍了!你們臉上也爭光!”
陳秀英板着臉冷嗤:“大不大學的,跟我有什麼關系?阿凜也是腦子糊塗,送她讀書有什麼用?翅膀硬了飛走了,哪還記得你是誰!要我說,當初就該把她打發走,眼不見心不煩!”
“妹子,那事都過去十年了,你就別翻舊賬了,免得又惹阿凜發火,傷了你們母子感情。”
李嬸看似幫祁歡說話,實際句句都唯恐天下不亂。
陳秀英本就憋了一肚子氣,被這麼一挑撥,又要發作。
祁歡眼珠一轉,趕在前面開了口:“小叔和對我的恩情,我每時每刻都牢記在心,等將來能賺錢了,一定會努力回報的。”
她無辜地眨了眨那雙圓潤的大眼睛:“李嬸,我小叔樂於助人,您向來也是清楚的,光是這半年來,小叔給您家修電器修家具,這修理費按市場價算,都上千塊了呢,小叔也從來沒問您要過,不是嗎。”
剛一說完,陳秀英就扭頭朝李嬸瞪了過去:“什麼?你沒給過錢?那你還好意思老是叫阿凜修你們家那些破爛玩意?”
“我沒說不給錢,這……這不是阿凜一直沒跟我提過嘛。”
“沒提你不會自覺點?!”
陳秀英那一代人都是吃過苦的,對錢看得很重,當場就拉下了臉來,聲調也拔高好幾度。
祁歡隨即扯出了禮貌的標準化笑容:“小叔說了,李嬸是長輩,鄰裏之間幫幫忙也應該的,子太久遠的賬就算了,李嬸,您把這半年的一千塊結了就行。”
一千塊,都能抵一個月的生活費了,就這麼給出去,不是要命了嗎。
李嬸左右不情願,看陳秀英也沒有要鬆口的意思,含糊丟下一句“我身上沒有,得回家取去”,然後搬着桌子灰溜溜地跑了。
存心逃債的人,連說辭都類似。
當年祁正光也是這麼跑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