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市公安局,法醫解剖中心。
雖然排風系統已經開到了最大功率,但那股混合着福爾馬林和詭異蘑菇味的甜腥氣息,依然頑固地鑽進每個人的鼻腔。
雷厲站在解剖台前,隔着厚厚的防爆玻璃,看着裏面的“殘骸”。
那已經不能稱之爲屍體了。秦庚的軟組織幾乎完全溶解,只剩下一副掛着五顏六色菌斑的骨架,和那個被巨大蘑菇撐開的顎骨,像是一個荒誕的藝術品。
“雷隊,結果出來了。”
法醫老趙拿着一份剛剛打印出來的報告走了過來,他的手在微微發抖,臉色比屍體還難看。
“這東西……簡直是的傑作。”
老趙把報告遞給雷厲,指着上面的一組數據圖譜說道:
“我們在秦庚的胃液殘留物裏,提取到了一種處於休眠狀態的真菌孢子。這種孢子原本應該是非常懶惰的,甚至可以說對人體無害。但是……”
老趙頓了頓,語氣變得澀:“我們在他的血液裏,還發現了一種特殊的‘誘導酶’。”
“誘導酶?”雷厲皺眉。
“對,就像是鑰匙和鎖的關系。”老趙比劃了一個手勢,“那個菌菇醬裏,不僅有孢子,還混入了這種酶。但最可怕的是,這種酶在常溫下是不活躍的。”
“那它是怎麼爆發的?”
“頻率。”老趙深吸一口氣,眼中滿是恐懼,“經過聲譜分析,我們在死者的耳蝸神經殘留裏,發現了一種特定頻率的聲波震動痕跡。”
“凶手的聲音,或者說凶手設定的某種聲音頻率,就是‘點火器’。只要那個聲音響起,體內的酶就會瞬間激活,孢子就會在幾秒鍾內瘋狂裂變,把宿主變成養料。”
雷厲感覺脊背一陣發涼。
這不再是簡單的投毒。
這是精準制導的生化武器。
只要陳默願意,他甚至可以讓一個人在吃下“毒藥”後的幾天、幾個月甚至幾年後,聽到某首歌、某句話的瞬間,突然暴斃。
這種掌控生死的手段,已經超出了雷厲的認知範疇。
“還有別的線索嗎?”雷厲強迫自己冷靜。
“有。”老趙猶豫了一下,“這種菌株的基因序列裏,有人爲編輯的痕跡。凶手給它加了一把‘基因鎖’。它似乎……只對秦庚這種特定基因或者特定代謝環境的人有效。換句話說,就算秦庚把這東西吐在別人身上,別人也不會感染。”
定向獵。
不傷及無辜。
雷厲腦海裏浮現出陳默那張斯文儒雅的臉。
這個男人,即使變成了復仇的死神,依然保持着科學家那種令人窒息的嚴謹和……潔癖。
“我知道了。”
雷厲抓起報告,轉身就走,“通知特警隊,馬上跟我走!去濱江安置小區!”
……
濱江安置小區,3棟402。
那是陳默變賣房產後租住的地方,也是柳如煙生前最後的居所。
“砰!”
特警隊的破門錘狠狠撞開了那扇貼着褪色“福”字的防盜門。
雷厲舉着槍,第一個沖了進去。
“不許動!警察!”
然而,屋子裏靜悄悄的,只有塵埃在陽光下飛舞。
沒人。
早已人去樓空。
這間狹窄昏暗的出租屋,已經被清理得淨淨,甚至連指紋都被擦拭過了。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雷隊,這邊!”
一名警員在臥室裏喊道。
雷厲快步走過去。
臥室的牆壁上,原本貼着廉價的壁紙,現在壁紙被撕掉了,露出了斑駁的水泥牆面。
而在那灰色的牆面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各種復雜的化學公式、基因圖譜和生物鏈結構圖。
那些白色的粉筆字跡,狂草而凌厲,像是一個天才瘋子在絕望中的呐喊。
雷厲看不懂那些公式,但他看得懂牆壁正中央貼着的那張圖。
那是一張手繪的“趙氏集團關系網”。
趙泰的名字被寫在最中間,用紅筆狠狠圈了起來。
周圍是張大偉、秦庚、那個作僞證的保安、那個動手的黑醫生、那個開車的司機……甚至還有當初判案的法官。
每一個名字後面,都連着一條紅線。
而秦庚的名字上,已經被打了一個鮮紅的“×”。
那個叉號畫得力透紙背,紅色的粉筆灰簌簌落下,像是在流血。
而在關系圖的最下方,有一行剛勁有力的大字:
【當法律失效時,真理只存在於射程之內。】
【——或者,培養皿之中。】
雷厲看着那行字,握槍的手指骨節發白。
他來晚了。
陳默已經切斷了所有的後路,徹底潛入了這座城市的陰影裏。
他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受害者。
他是獵人。
而這張圖上的所有人,都已經成了他的獵物。
“發通緝令。”雷厲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全城搜捕陳默。同時……派人去保護名單上的其他人。”
“特別是……”雷厲的目光落在了那兩個已經在監獄裏的名字上,“那兩個還在服刑的家夥。”
……
江海市第三看守所。
這裏關押着各種等待判決或者刑期較短的犯人。
高牆電網,戒備森嚴。在普通人眼裏,這裏是失去自由的;但在某些人眼裏,只要有錢,這裏依然可以是度假村。
“王哥,來,抽華子。”
一間特殊的監舍裏,一個滿臉橫肉的犯人正一臉諂媚地遞上一香煙。
坐在下鋪的男人接過煙,熟練地別在耳朵上,臉上帶着一種養尊處優的紅潤。
這人正是當初給糖糖做取髓手術的黑醫生——王強。
雖然被判了八年,但得益於趙家的“運作”,他不僅沒受什麼苦,反而因爲有一手醫術,成了監區醫務室的“助理”,平時不用出工活,還能享受單間和小灶。
“最近外頭好像不太平啊。”
王強點上煙,美滋滋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聽說那個搞網絡的秦庚死了?死得還挺慘?”
“可不是嘛!”旁邊的犯人連忙附和,“聽說是中毒,那個慘狀,嘖嘖……王哥,你說會不會是那個姓陳的報復啊?”
“切,那個廢物?”
王強不屑地嗤笑一聲,彈了彈煙灰,“他要有那本事,當初在局子裏就不會被少爺的保鏢打得像條死狗一樣了。”
“再說了。”王強指了指四周厚重的牆壁和鐵欄杆,“老子現在在裏面,那是國家管吃管住,24小時武警站崗。他陳默就算變成了蒼蠅,也飛不進來。”
“那是那是,王哥洪福齊天。”犯人趕緊拍馬屁。
“行了,別廢話了。”王強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聽說今天新來了一批犯人?正好醫務室缺個打掃衛生的,你去挑個老實點的過來。”
“好嘞。”
……
半小時後。
監區的大鐵門緩緩打開。
一隊穿着號服、剃着光頭的新犯人,抱着被褥,排隊走了進來。
走在隊伍最後面的,是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身形佝僂的小老頭。
他看起來很虛弱,臉色蠟黃,走起路來還有些順拐,時不時還發出幾聲壓抑的咳嗽。
“咳咳……咳咳……”
他低着頭,顯得唯唯諾諾,一雙渾濁的眼睛不敢四處亂看,緊緊抱着懷裏的臉盆,像是一只受驚的老鼠。
“那個老頭!出來!”
那個巴結王強的犯人指了指老頭,“叫什麼名字?犯什麼事進來的?”
老頭嚇得渾身一哆嗦,趕緊小跑兩步出列,點頭哈腰地說道:
“報……報告政府,我叫張富貴。那個……在菜市場偷錢,被人抓住了……判了一年。”
“偷錢?”那犯人嫌棄地打量了一下張富貴,“看你這窮酸樣。行了,以後你就負責打掃7號監舍和醫務室的衛生,特別是要把王哥的痰盂倒淨,聽見沒?”
“是是是,聽見了,謝謝大哥照顧。”
張富貴連連點頭,一臉感激涕零的模樣。
他抱着臉盆,順從地跟在犯人身後,走進了那條陰暗狹長的走廊。
路過王強的監舍時,王強正翹着二郎腿在看報紙。
張富貴“不小心”被腳下的門檻絆了一下,手裏的臉盆咣當一聲掉在地上,裏面的牙刷毛巾撒了一地。
“媽的!沒長眼啊!”
王強被嚇了一跳,報紙都掉了。他惱怒地站起來,隔着鐵欄杆,一腳踹在了正在撿東西的張富貴肩膀上。
“哎喲!”
張富貴慘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捂着肩膀不住地求饒:“對不起!對不起王哥!我不是故意的!我這就滾!”
“滾遠點!晦氣!”王強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坐回去了。
張富貴手忙腳亂地撿起東西,低着頭,倉皇地逃離了王強的視線。
沒有人注意到。
就在張富貴轉身的那一瞬間。
他那雙原本渾濁、唯唯諾諾的老眼裏,閃過了一抹令人心悸的精光。
他低下頭,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然後,他又輕輕地、極力壓抑地咳嗽了一聲。
“咳。”
隨着這聲咳嗽,幾顆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微塵,輕輕地飄落在了王強監舍門口的鐵欄杆上。
那是來自的種子。
張富貴摸了摸自己的胃部。
那裏,有一顆陳默親手交給他,讓他吞下去的特制“膠囊”。
那是他這輩子的希望。
也是王強這輩子的終點。
“女兒……”
張富貴在心裏默默念着,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而悲涼的笑。
“爸爸進來了。”
“爸爸來給你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