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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我,昭陽,大梁最尊貴的公主,爲了下嫁寒門狀元季惟安,忤逆父皇散盡家財,甚至爲他那個所謂的「青梅表妹」受盡委屈。
可我死在冷宮的那天,他正陪着他的表妹在城外賞雪。
重活一世,回到我們大婚的第二。
季惟安站在我面前,依舊是那副疏離的模樣,他說:
「殿下,你我已有夫妻之名,但我心中,唯有表妹一人。」
我笑了。
「正好,」我端起茶,慢條斯理地吹了吹,「本宮心中,也唯有江山社稷。你既對她情深,本宮便成全你,明就納她進府做貴妾,如何?」
他愣住了。
後來,我不再爲他拈酸吃醋,反而熱衷於給他納妾。
將軍府的千金英姿颯爽,可以幫我籠絡兵權;戶部侍郎的女兒精通算術,可以幫我打理封地賬目。
我的公主府,很快成了京城最有權勢的「女子天團」。
季惟安慌了,他開始發了瘋似的嫉妒每一個「妾室」,夜夜守在我門外,求我像從前一樣看他一眼。
可我只是告訴他:「駙馬,你的深情太廉價。比起愛你,還是權力更讓我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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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第二,宿醉的頭痛還未完全散去,季惟安已經一襲白衣,身姿挺拔地立在我面前。
他俊美的臉上沒有半分新婚的喜悅。
「殿下。」他開口,聲音清冷,「昨大婚,乃陛下旨意,我無法違抗。」
「但你我雖有夫妻之名,我心中,卻唯有表妹秦若雪一人。此生此世,絕不負她。」
他說這話時,目光直直地看着我,沒有絲毫閃躲。
我坐在梳妝台前,透過描金的菱花鏡,看着他冷漠的倒影,一瞬間,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上一世,聽到這番話的我,幾乎是瞬間就碎了心。
我哭着質問他:「那我呢?季惟安,我爲你忤逆父皇,爲你散盡私庫,爲你求來這樁婚事,在你心裏我就什麼都不是嗎?」
他那時是如何回答的?
他垂下眼簾,轉過身緩緩地說:「殿下,強求的愛,不會有結果。你尊貴無比,何必執着於我。」
那一刻我的驕傲和愛意,被他輕飄飄的一句話,碾得粉碎。
可現在,我不想哭了。
爲這樣的男人流一滴眼淚,都是對我死在冷宮裏那具枯骨的褻瀆。
我緩緩轉過身,沒有像前世那樣失態,只是平靜地端起手邊的茶盞,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
氤氳的水汽模糊了我眼底的嘲弄。
「哦?是嗎?」我輕呷一口,溫熱的茶水順着喉嚨滑下,壓下了口翻騰的恨意。
季惟安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般平靜的反應,他準備好的一肚子說辭都堵在了喉嚨裏,微微蹙起了眉頭,似乎在揣測我新的把戲。
我將茶盞放下,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我笑了。
「正好。」我說。
「本宮心中,也唯有江山社稷,並無兒女私情。」
季惟安猛地抬眼看我,眼底滿是錯愕。
我迎着他的目光說道:「你既對她情深一片,本宮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惡人。這樣吧,明,我就下旨,納秦若雪進府,給你做貴妾,如何?」
「本宮說到做到,絕不只是說說而已。」
季惟安徹底愣住了。
他那張總是掛着「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清高面孔,此刻寫滿了震驚。
他大概以爲我會像上一世一樣,哭鬧、嫉妒、發狂,用盡公主的權勢去折辱他,去對付秦若雪。
畢竟,這才是話本裏那些被辜負的惡毒女配該做的事。
他甚至可能已經準備好了如何安撫受驚的秦若雪,如何在我的「暴行」下愈發堅定地守護他的白月光。
可我偏不。
「殿下,你......不必如此試探我。」他艱澀地開口,「我與若雪情比金堅,你若想用一個妾室的名分來羞辱她,我絕不會......」
「羞辱?」我打斷他,覺得有些好笑,「狀元郎,你想多了。本宮理萬機,沒空陪你們玩這些風花雪月的把戲。」
我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
「本宮給你兩個選擇。」
「一,你乖乖做好你的駙馬,本宮保你季家和你那位表妹一世平安富貴。你愛她也好,念她也罷,只要別舞到本宮面前礙眼,本宮可以當不知道。」
「二,」我頓了頓,滿意地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緊張,「你若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非要爲了你的真愛與本宮和離,也可以。只是......你要想清楚,抗旨不遵,欺君罔上,是什麼罪名。」
「你寒窗苦讀十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爲了一個女人,賠上自己的前程、家族的性命,值得嗎?」
2
季惟安的臉色一點點白了下去。
他不是傻子,他比誰都清楚,他的一切都是誰給的。
狀元之名,是父皇爲了給我選婿才欽點的;駙馬之榮,是他一步登天的捷徑。
他可以清高,可以孤傲,但前提是他得先站穩腳跟。
上一世,他就是仗着我愛他,才敢那般有恃無恐。
他知道我舍不得讓他受一點委屈,更舍不得毀了他。
可現在,我不愛他了。
他的深情告白,在我這裏只換來了冷冰冰的價值交換。
他緊緊地抿着唇,眼底掙扎翻涌,有不甘,有屈辱,還有一絲被我看穿的狼狽。
許久,他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我......知道了。」
「很好。」我點點頭,退後一步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本宮喜歡聰明人。既然說定了,那納妾的事就這麼定了。你放心,本宮說到做到,絕不會委屈了你的心上人。」
說完,我不再看他,徑直走向殿外。
「殿下要去哪?」他下意識地開口問。
我回頭,對他展顏一笑。
「去兵部。」
「季惟安,本宮的世界很大,不止你這一方天地。」
「你慢慢守着你的情愛吧,本宮要去看看我的江山了。」
說完,我轉身離去,留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婚房裏,臉色煞白。
我真的去了兵部。
不僅去了兵部,我還直接找到了兵部尚書——
我母後的親哥哥,我的親舅舅,鎮國公趙毅。
前世,我爲了季惟安,與所有反對我們婚事的親人疏遠,其中就包括這位手握大梁半數兵權的舅舅。
他曾苦口婆心地勸我:「昭陽,那季惟安雖有才華,卻是寒門出身,心性薄涼非你良配。你若執意下嫁,恐會後悔。」
我當時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只覺得他們都是勢利眼,看不起我的心上人,甚至還爲此跟舅舅大吵一架,鬧得不歡而散。
重活一世,我再踏入鎮國公府,恍如隔世。
舅舅見到我時,先是驚訝,隨即板起臉,顯然還在爲我「一意孤行」下嫁季惟安的事生氣。
我也不多言,直接跪倒在地,行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大禮。
「舅舅,昭陽錯了。」
趙毅愣住了,他戎馬半生,何曾見過我這般驕傲的外甥女如此低頭。
他連忙將我扶起,語氣緩和了許多:「你這孩子......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舅舅若是不原諒昭陽,昭陽便不起來。」我垂着頭,聲音裏帶着一絲哽咽,眼圈也適時地紅了。
對付家人,示弱遠比強硬有用。
果然,舅舅長嘆一口氣,將我扶到椅子上坐下,親自給我倒了杯茶。
「罷了罷了,你是我唯一的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血,我還能真跟你置氣不成?說吧,今來找舅舅,所爲何事?」
我接過茶杯,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舅舅,我想借您手中的兵權一用。」
「胡鬧!」趙毅眉頭一皺,「兵權乃國之重器,豈能兒戲?」
「昭陽並非兒戲。」我放下茶杯,神情嚴肅,「父皇身體漸孱弱,幾位皇兄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朝堂之上暗流涌動。我身爲大梁公主,不能只躲在深宮裏坐享其成。」
「前世......不,是以前,是我太天真,以爲有父皇和舅舅在,便可一生無憂。可現在我明白了,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唯有握在自己手裏的權力,才是最可靠的。」
3
我的話讓趙毅陷入了沉思。
他看着我,仿佛在重新認識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外甥女。
良久,他問:「你想怎麼做?」
「我要人。」我斬釘截鐵地說,「舅舅軍中可有驍勇善戰,卻因出身寒微或性格耿直而不得志的青年將領?」
趙毅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有。你想做什麼?」
「我要把他們,都變成我的人。」我勾起唇角,「我要在公主府,建立一支只屬於我昭陽的勢力。不爲爭權奪利,只爲自保,也爲......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比如,體弱多病的太子哥哥,還有漸老去的父皇。
趙毅定定地看了我許久,最終沉聲一笑:「好!不愧是我趙家的女兒,有魄力。人,舅舅給你。但路,要靠你自己走。」
從鎮國公府出來,我心情大好。
而當我回到公主府時,卻看到了一副讓我意想不到的畫面。
我的駙馬季惟安,正和他的白月光秦若雪,在府裏的花園中拉拉扯扯。
秦若雪哭得梨花帶雨,柔弱無骨地靠在季惟安懷裏:「表哥,公主殿下真的要......要納我爲妾嗎?我......我怎麼能與你做那等名不正言不順之事?我寧願死,也不願受此羞辱。」
季惟安緊緊抱着她,俊美的臉上滿是心疼與憤怒。
他看到我走近,立刻將秦若雪護在身後,對我怒目而視:「昭陽,你一定要這樣折辱我們嗎?」
他叫了我的名字,而不是「殿下」。
上一世,他這樣連名帶姓地叫我,也是爲了秦若雪。
那時我氣得渾身發抖,覺得他爲了別的女人,連對我的基本尊重都拋棄了。
可現在,我只覺得好笑。
折辱?真正被折辱致死的,是我啊。
我慢慢走到他們面前,目光越過暴怒的季惟安,落在楚楚可憐的秦若雪身上。
「秦姑娘覺得,做本宮駙馬的貴妾,是羞辱?」
秦若雪瑟縮了一下,咬着唇淚眼朦朧地看着我,不說話,那委屈的模樣。
「好啊。」我點點頭,笑得越發和善,「既然秦姑娘這般有骨氣,那本宮就成全你。」
我轉向一旁的侍衛,淡淡地吩咐道:
「來人。」
「將秦氏拖出去,以下犯上,對本宮不敬,掌嘴五十。」
「打到她想明白,究竟什麼是羞辱爲止。」
「你敢!」
季惟安一聲怒吼,張開雙臂,死死地將秦若雪護在身後,雙目赤紅地瞪着我。
「昭陽,你若敢動她一汗毛,我季惟安與你勢不兩立。」
侍衛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聽誰的。
畢竟,一個是公主,一個是駙馬。
我看着季惟安這副爲愛沖鋒的英勇模樣,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勢不兩立?我們早就勢不兩立了。
從他眼睜睜看着我被廢後位,打入冷宮,病餓而死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駙馬是在教本宮做事?」我慢悠悠地開口,「還是說,這公主府,如今是你季惟安做主了?」
季惟安的膛劇烈起伏着,理智告訴他不能與我正面對抗,可懷中佳人的啜泣聲又讓他心如刀絞。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咬着牙說道,「若雪她只是性子柔弱,一時失言,並非有意冒犯殿下。求殿下看在我的面上,饒她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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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在求我。
爲了秦若雪,高傲清冷的狀元郎,竟然在向他最看不起的「惡毒公主」低頭求情。
多麼感天動地的愛情啊。
我幾乎要爲他們鼓掌了。
「你的面子?」我頓了頓,「季惟安,你是不是忘了,你的面子,是誰給你的?你的狀元,你的駙馬之位,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拜誰所賜?」
「你用着本宮給你的權勢,來保護你的心上人,反過來指責本宮的不是?」
「天下間,還有比這更好笑的笑話嗎?」
季惟安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最後他頹然地垂下了肩膀。
是啊,他有什麼資格跟我叫板呢?
他的一切,都是我給的。
我可以給他,自然也可以收回來。
看到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身後的秦若雪哭得更凶了。
「表哥,你別這樣......都是若雪的錯,是若雪不好,連累了你......」她抽抽噎噎地說着,一邊說,一邊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怨恨又恐懼地看着我。
真是好一朵嬌弱動人的白蓮花。
我看得膩煩透了。
「行了,別哭了。」我冷聲打斷她的表演,「哭得本宮心煩。」
我繞過季惟安,走到秦若雪面前。
她嚇得渾身一抖,往季惟安身後縮得更緊了。
我看着她,緩緩地說道:「秦若雪,本宮今天就把話給你說明白了。」
「第一,季惟安是本宮的駙馬,這是聖旨,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你再如何與他青梅竹馬、情深意重,在本宮面前,也只能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第二,本宮今給你貴妾的身份,不是抬舉你,而是給你一個能光明正大留在他身邊的機會,更是給季惟安一個面子。你若接着,是你的福氣。你若不接,是你的愚蠢。」
「第三,」我俯下身,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別在本宮面前耍你那些小聰明。要是被我發現了,你猜,我會怎麼『回報』你?」
秦若雪的瞳孔驟然緊縮,臉上血色盡褪,渾身抖如篩糠。
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護在她身前的季惟安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眉頭緊鎖:「你對她說了什麼?」
他的觸碰讓我一陣惡寒,前世那種被毒藥侵蝕、骨血俱寒的感覺瞬間回籠。
我積壓了兩世的恨意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滾開!」我厲聲尖叫,用盡全身力氣將他狠狠一推。
季惟安沒料到我會突然發力,被我推得踉蹌後退,後腦重重地撞在了花園裏假山的尖角上。
「砰」的一聲悶響,鮮血順着他的額角瞬間流了下來。
他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眼神瞬間渙散,仿佛有什麼東西破碎了,又有什麼東西強行灌了進來。
下一秒,他捂着流血的頭,無視了身後的秦若雪,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底翻涌着驚濤駭浪,語氣激動:
「昭陽......你......」
他看到了我眼中的恨意,看到了秦若雪臉上的驚恐,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不顧額頭的鮮血,顫抖着向我伸出手,聲音顫抖:
「昭陽......你也回來了,是不是?你記得所有事?」
他一步步向我走來,眼神炙熱。
「你記得我對不對?你也記得......你曾經有多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