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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在工地搬完水泥,我摸出手機歇口氣。
一條帖子跳出來。
【上班一個禮拜,花了爸媽六千多。】
【現在不想上班了,就用外公的腦梗當借口。】
【嘻嘻,我就是最自由的小羊。】
評論區下面全部都是罵她的聲音。
發帖人卻回。
【雖然家裏不富裕,但是我是我媽捧在手心裏的小公主。】
【我知道她冬天連一件羽絨服都舍不得給自己買,那又怎樣,既然生了我,就應該養我。】
我微微蹙眉,暗自在心中慶幸。
還好女兒小婉不是這樣。
下一秒,小婉的消息發了進來。
【媽媽,我辭職了,老板不讓我走,我說外公腦梗,厲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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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個人僵在原地,手機差點從顫抖的手中滑落。
腦子還沒理清思緒,又一條消息彈了出來。
【媽,再轉我三千唄,看中一條裙子,真的好想要!】
我盯着小婉發來的消息。
又翻回剛才那條帖子。
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
指甲縫裏還留着白天搬水泥時嵌進的灰。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小婉她爸走得早,這二十年我一手把她拉扯大。
她在大學裏每次打電話都說:“媽,等我工作了,一定讓你過上好子。”
那麼懂事的孩子,怎麼會是帖子裏的那種人。
我抿了抿裂的嘴唇,慢慢打字。
【媽這個月工資還沒發,能等等嗎?】
信息剛發出去,電話就響了。
小婉的聲音帶着哭腔。
“媽,這麼晚了你還沒下班嗎?”
“快過年了,工地趕工。”我輕聲說,怕她聽出我聲音裏的疲憊。
“媽媽,對不起,我真沒用,畢業了也不能爲你分擔,還找你要錢,我真是個累贅。”
“但是公司老板不把我當人,我真的受不了。”
她抽泣着。
聽着女兒的話,我一整顆心徹底軟了。
“傻孩子,剛畢業正是用錢的時候。”
“你讀了那麼多書,見識廣,工作的事情肯定比我們更清楚。”
“可是我直接離職,老板不會給我發工資。”
“媽媽找人借一點,你不要委屈自己。”
掛斷電話,我想了想,還是給小婉轉了一千塊。
接着,我長舒一口氣。
帖子裏那個不懂感恩的姑娘,怎麼可能是我的小婉。
世上相似的經歷太多了,肯定是巧合。
我搖搖頭。
既爲那個陌生母親感到不值,又爲自己的多疑感到羞愧。
小婉是我從小帶大的孩子,我了解她的品性。
收工回家。
我簡單吃了口冷飯。
習慣性地刷了下手機,發現那條帖子更新了。
最新一條內容讓我渾身血液凝固。
【就要三千塊買件衣服怎麼了。】
【只給一千,養不起就別生啊,知不知道你給我帶來了多大的困擾!】
下面附着一張轉賬截圖。
那熟悉的轉賬時間,那再熟悉不過的收款頭像。
我的雙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手機“啪”地掉在地上。
彎腰撿起手機。
心髒仿佛被一只大掌緊緊攥住,難受得很。
電話再一次響起,是小婉的聲音。
“媽媽,b城冬天冷得很,一千塊錢實在不夠,你能不能再給我一點。”
我臉色越來越白,還是開口。
“小婉,反正你也離職了,要不然你回來過年吧,媽也想你了。”
2
我顫抖着放下手機,期待着她的回答。
這兩個小時的等待,漫長得像過了兩個小時。
可是她一直沒有回消息。
手機突然震動,那條帖子又更新了。
【煩死了,天天催我回那個破農村,連個外賣都點不到。】
【我可是正經大學生,就該在城裏生活。】
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
我撥通了小婉的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背景音裏是震耳的音樂和嬉笑聲。
“媽,我在外面找工作呢,你這時候打什麼電話?”她的聲音裏滿是不耐煩。
若是從前,我定會忙不迭地道歉。
但此刻,聽着電話那頭酒杯碰撞的聲音,我的心涼了半截。
我啞着嗓子:“反正也要過年了,你早點回來陪陪媽好不好?”
“不行!”她脫口而出
許是意識到態度不對。
她又軟下聲音。
“媽,我剛畢業,得抓緊時間找工作,以後才能好好孝順您啊。”
這話像把鈍刀,在我心上反復切割。
明明知道她在騙我,可聽到這句話,我還是忍不住心軟。
“小婉,我看到了一篇帖子......”
話還沒說完,直接被打斷了。
“媽,剛剛我讓你給我錢,你趕緊發給我,我有重要的急事。”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男聲:“林小婉,說好你請客的,磨蹭什麼?”
電話被掛斷了。
我沉默的坐在椅子上,一夜無眠。
第二天天沒亮,我就去了工地。
小婉的信息一條接一條,全是催着要錢。
我一概沒回,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
三天後的傍晚。
我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家,卻看見小婉站在門口。
幾天來的怨氣在見到她的瞬間煙消雲散。
她歸到底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
我怎麼可能一直生氣。
“小婉。”我伸手想拉她,她卻猛地後退一步。
“媽,你身上都是灰,別碰我。”她嫌棄地皺起眉。
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卻還是強笑着開門:“快進來,媽給你做飯。”
她站在門口遲遲不動。
“我不進去了,這次回來是想跟你說,我要去新疆玩,需要五千塊錢。”
我愣住了:“你外公生病要錢,又給你轉了錢,我實在沒錢了......”
“那就去借啊!”
她突然提高音量。
“我同學他們都出國玩,我就去個新疆怎麼了,你知道我在同學面前多沒面子嗎?”
我看着她扭曲的臉,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3
“小婉,媽每天在工地搬水泥,十個小時才掙兩百塊錢。”
“你一句要去玩,就是媽一個月不吃不喝的工資啊!”
她嗤笑一聲,眼神輕蔑。
“那是你沒本事,你要是像別的媽媽一樣有能力,我至於過成現在這樣嗎?”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碎了我最後一絲幻想。
我望着這個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一字一句道。
“所以我在你眼裏,就是這麼沒用,就是一個自動提款機?”
她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掏出手機。
“行了,別囉嗦了,趕緊轉給我。”
“你也行,我馬上去借網貸,反正最後也是你還。”
我看着她,一顆心奇跡般地平靜下來。
“林小婉,你已經成年了,所有的後果你自己承擔。”
“我不會替你還錢。”
她愣住了,顯然沒料到我會拒絕。
“媽,是不是有人對你有什麼了?”
“你別相信他們挑撥離間。”
她拉着我的手,一臉焦急。
我的心徹底冷了。
我掏出卡頓的舊手機。
加載了三分鍾,終於把那個帖子打開。
“沒有人對我說什麼,我只是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她看着那帖子,臉上露出一抹心虛的神情。
很快,她又理直氣壯起來。
“我說的有錯嗎?”
“你知不知道,我的同學都穿香奈兒,背古馳,而我什麼都沒有。”
爲了讓她在大學不受委屈,我每月給她三千生活費。
自己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買。
鄰居都說我太寵孩子。
我總笑笑說,只要小婉開開心心的,我會盡我全力給她最好的。
現在想來,真是天大的笑話。
我笑着笑着,眼淚掉了出來。
“林小婉,我就當從來沒有生過你這個女兒,你趕緊給我滾!”
我指着外面。
小婉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容。
“媽,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五千塊錢,你給還是不給?”
我想都沒想:“你想得美,以後我們再也沒有任何關系。”
下一秒。
小婉臉上的表情瞬間變了。
她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褲腿。
“媽,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也是個人,也需要自己的空間啊!”
“我知道你養我不容易,可這不是你把我拴在身邊的理由。”
她的哭聲引來了下班的路人。
很快我們就被圍住了。
小婉猛地朝我磕頭,額頭碰在地上砰砰響。
“媽,我只是想出去見見世面,不是故意要離開你,求你別不要我。”
她哭的淒慘,周圍的人都憤憤出聲。
“兒孫自有兒孫福,當媽的還是不要對女兒占有欲太強。”
“對啊,我最討厭這種父母了。”
我嘴唇顫抖,替自己辯解。
“我從來沒有對她占有欲很強。”
“是她讓我給她五千塊,讓她去新疆旅遊。”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小婉。
她抬起淚眼婆娑的臉,輕聲說:“是,我是要五千塊去新疆。”
我剛要鬆口氣。
她卻站起身,露出一個只有我能看見的嘲諷笑容。
4
“媽媽,我知道你很辛苦,所以我從大學開始就沒要過你一分錢生活費。”
“我一直靠自己打工掙錢,甚至還會把辛苦賺來的錢給你保管。”
“今天我只是想要回存在你那裏的五千塊錢,那是我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啊!”
圍觀的人群爆發出陣陣議論。
“這當媽的也太狠心了!”
“女兒這麼懂事,她怎麼忍心。”
“大學四年自己養活自己,這得多不容易啊。”
不知道是誰先動手。
鋪天蓋地的垃圾朝着我扔過來。
我拼命解釋。
可是沒有人相信我。
我渾身狼狽,頭發上滴着腥臭的蛋液。
小婉突然沖到我面前,張開雙臂護住我。
“大家別這樣,她畢竟是我媽媽,我掙錢孝敬她是應該的。”
她扶着我,壓低聲音。
“識相點就把錢給我,不然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身敗名裂,就算你死了,我也能讓你遺臭萬年。”
我再也控制不住,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臉上:“林小婉,我寧願從來沒生過你。”
我轉身進了屋子裏,不理會她呼喚的聲音。
我以爲這就是結束,沒想到這只是開始。
第二天,我被一陣砸門聲驚醒。透過窗戶,我看見外面圍着一群舉着手機的人。
“惡毒母親滾出來!”
“我們替天行道,打死這個毒婦。”
工頭打來電話:“林姐,你在網上火了,工地不能留你了,你另謀高就吧。”
我顫抖着打開手機,第一條推送“惡毒母親侵占女兒血汗錢,當街毆打孝順女兒”。
視頻裏,小婉跪地哭訴的片段被精心剪輯。
而我打她的那一巴掌在慢鏡頭下顯得格外凶狠。
評論區充斥着最惡毒的詛咒。
我的手機號碼不知被誰公布了出去,陌生人的辱罵短信和電話源源不斷。
一周後,我不得不搬離租住了十年的小屋。
房東站在門口,面露難色:“林姐,不是我不講情面,可天天有人來鬧,其他租客都有意見。”
我提着簡單的行李,在郊區找了間最便宜的旅社暫住。
連續三天,我只靠着從家裏帶出來的幾個冷饅頭度。
我沒想到。
當天晚上,居然有人來看我。
是同村閨蜜的女兒玉榮,和小婉一樣大。
看到我,她心疼拉住我的手。
“林姨,我從小是您看着長大的,也知道您對小婉多好,我不相信您是這樣的人。”
在她關切的目光下,我終於忍不住把這些天的委屈全盤托出。
她怒越聽越生氣。
“我在學校就發現小婉變了,可是我沒想到她居然做出這種事情!”
我嘆了一口氣,心中是說不出的難受。
玉榮拉着我的手。
“林姨,您真的忍心就這樣被污蔑嗎?”
我沉默沒有說話。
她繼續。
“林姨,我知道您肯定有很多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可是一直顧及着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不願意揭穿她的真面目。”
“您有沒有想過,她本沒把你當成媽媽。”
說着,玉榮打開手機,點進小婉的直播間。
屏幕裏,我的女兒正對着幾萬觀衆哭訴。
“我媽媽從來不愛我,她只把我當成養老的工具。”
我沉默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
“玉榮,阿姨確實有些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