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是一只護食的小倉鼠
陳安的“異常”並沒有持續太久，至少在老師和同學們看來是這樣。
在英語老師憤怒的“陳安你再發神經就給我出去站着”的警告聲中，他坐了下來。只是這節課剩下的時間裏，這位曾經的年級前十、老師眼中的優等生，就像是被釘在了椅子上一樣，身體雖然朝着黑板，脖子卻始終擰着一個詭異的角度。
他在看夏晚秋。
整整四十五分鍾，他的目光就像是有實質的膠水，死死地黏在教室角落的那個身影上。
起初，夏晚秋還在努力維持着那份“透明人”的僞裝。她低着頭，把自己埋在書堆後面，像是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但陳安發現，每當自己盯着她的時間超過五秒鍾，那個Q版小人就會有新的反應。
第一次，大約是陳安盯到第七秒的時候。
現實中的夏晚秋依舊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頻率都沒有變。但她頭頂的氣泡裏，那個Q版小人已經驚慌失措地拉過一床畫着補丁的小被子，把自己裹成了個蠶蛹，只露出一雙警惕的大眼睛，哆哆嗦嗦地往外偷瞄。
文字泡緩緩浮現：【還在看……還在看……我是不是背後有髒東西？】
陳安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第二次，是在課間休息的時候。
陳安借着喝水的動作，眼神再次飄了過去。
這一次，現實中的夏晚秋身體微微緊繃，握筆的手指關節泛白。而頭頂的小人兒已經探出了頭，兩只小手捧着那張胖乎乎的臉蛋，臉頰上飛起兩坨誇張的紅暈，頭上甚至還冒出了蒸汽。
【別看了別看了……臉好熱……要燒起來了……】
第三次，是臨近下課。
陳安的視線簡直肆無忌憚。
夏晚秋終於有些繃不住了，她頻繁地調整着坐姿，用那本破舊的英語書擋住側臉。
而頭頂的氣泡裏，Q版小人徹底崩潰了。它頭頂冒煙，雙手捂着臉在地上瘋狂打滾，眼淚亂飆，文字泡變得巨大且充滿鋸齒狀的邊緣，顯示出內心的極度抓狂：
【啊啊啊啊！還在看！我的頭發是不是很油？我是不是特別醜？那個痘痘是不是被發現了？救命啊我想回家！】
陳安看着那個滿地打滾的小人，心裏既覺得可愛得要命，又泛起一陣細密的酸楚。
明明那麼在意自己的形象，明明那麼渴望被關注，卻只能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來掩蓋所有的光芒。
這十年，她就是這麼一個人縮在殼裏，獨自面對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嗎？
“鈴鈴鈴——”
下課鈴聲終於響起，打破了教室裏沉悶的空氣。
同學們開始喧鬧起來，有人伸懶腰，有人沖向小賣部。
陳安站起身，沒有絲毫猶豫，徑直穿過大半個教室，向那個角落走去。
他的動作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畢竟，一個是陽光帥氣的學霸，一個是陰沉孤僻的怪胎，這兩個人平時就像是兩條平行線，本不可能有交集。
“陳安去嘛？找那個怪胎？”
“不知道啊，是不是她惹到陳安了？”
“有好戲看了……”
竊竊私語聲中，陳安在夏晚秋的課桌前停下了腳步。
近看，她的校服更顯得陳舊，領口處磨損得厲害，甚至有一股淡淡的、並不好聞的陳舊黴味——那是常年住在溼陰暗的環境裏特有的味道。
夏晚秋似乎察覺到了面前投下的陰影，身體猛地一顫，像是一只受驚的兔子。她把頭埋得更低了，幾乎要貼到口。
陳安伸出手，輕輕敲了敲那張布滿劃痕的課桌。
“咚咚。”
清脆的敲擊聲在嘈雜的教室裏並不明顯，卻像是一道驚雷炸響在夏晚秋的耳邊。
“同桌……”陳安下意識地喊出了前世在夢裏喊了無數遍的稱呼，隨即迅速改口，聲音溫潤如玉，“哦不，夏晚秋同學，借支筆。”
全班有一瞬間的寂靜。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校草級人物，特意跑到垃圾桶旁邊，找那個“陰沉女鬼”借筆？這世界玄幻了？
夏晚秋沒有抬頭。
陳安看到她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死死絞在一起，指尖因爲過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頭頂的氣泡裏，Q版小人已經瘋了。
它正在一個畫着骷髏頭的雜物堆裏瘋狂翻箱倒櫃，那動作快出了殘影，嘴裏還念念有詞：【筆呢？筆呢？我有筆嗎？啊啊啊啊都斷水了！怎麼辦怎麼辦！】
突然，小人動作一頓，手裏舉起了一支嶄新的、筆杆上印着粉色小熊圖案的圓珠筆。它的眼睛瞬間亮成了星星，滿臉期待地想要遞出去。
那是她唯一的、最珍貴的、一直舍不得用的寶貝。
然而下一秒，小人看了一眼自己那雙髒兮兮、有些粗糙的小手，眼裏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它垂頭喪氣地把那支漂亮的小熊筆藏到了身後，甚至還用腳往雜物堆深處踢了踢。
【不行……會被嫌棄的……太幼稚了……也不淨……】
陳安的心像是被針狠狠扎了一下。
現實中，夏晚秋終於動了。
她動作遲緩且僵硬地拉開那個破舊得拉鏈都有些卡頓的筆袋，從裏面摸索了半天，最終拿出了一支筆蓋都咬裂了、筆身滿是劃痕的舊圓珠筆。
她沒有抬頭，甚至沒有把筆遞給陳安，只是把筆輕輕放在桌角最邊緣的位置，然後手指像是觸電一般迅速縮回了寬大的袖子裏。
“給。”
聲音沙啞、冰冷，帶着明顯的顫音。
那意思是：拿了快走。
陳安看着那支孤零零躺在桌角的舊筆，又看了看她那個緊緊攥住袖口、試圖把自己完全藏起來的手。
他沒有去拿那支舊筆。
在夏晚秋疑惑且不安的餘光中，陳安直接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越過那支舊筆，徑直探向了她敞開的筆袋。
夏晚秋的身體瞬間僵硬成了一塊石頭。
陳安的手指在筆袋裏準確無誤地一勾，抽出了那支粉色的小熊圓珠筆。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指尖“不經意”地擦過了夏晚秋的手背。
那一瞬間的觸感，微涼，細膩，卻像是一道電流，順着指尖直擊兩人的心髒。
夏晚秋猛地抬起頭。
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啊。
雖然被厚重的劉海遮擋，但那雙露出來的眸子卻漂亮得驚人。像是浸在水銀裏的黑曜石，清澈、驚慌，帶着如同受驚小鹿般的溼漉漉的水光。
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陳安。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了一秒。
緊接着，夏晚秋像是被燙到了一樣，迅速低下頭，本來蒼白的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透了，甚至連修長的脖頸都染上了一層粉色。
而她頭頂的氣泡，此刻正上演着一場盛大的煙花秀。
原本瑟瑟發抖的Q版小人瞬間變成了一個通體紅透的“熟番茄”，然後整個人像是充氣過度的氣球一樣，直接飄到了半空中。
“砰！”
小人炸開了。
炸成了一朵絢麗多彩、五顏六色的煙花。
煙花散去，一行巨大的、帶着感嘆號的文字瘋狂閃爍：
【他碰我了！！！他拿了我最喜歡的筆！！！那是我想送給他但是不敢送的筆！！！啊啊啊啊啊我是不是在做夢！！！】
陳安看着那滿屏亂飛的內心戲，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被萌化了。
他強忍住想要揉一揉她腦袋的沖動，修長的手指靈活地轉動着那支的小熊筆，筆杆上的小熊圖案在陽光下跳躍。
他嘴角勾起一抹溫柔至極的笑意，低頭看着那個要把自己埋進地縫裏的女孩，輕聲說道：
“這支好看，我喜歡。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