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銅驚雷·屍山醒
一
實驗室的熒光燈管在頭頂發出細微的嗡鳴,慘白的光暈籠罩着工作台。林凡戴着3.5倍放大鏡,鑷子尖在青銅殘片的鏽蝕上遊走,動作輕得像在拆除炸彈的引線。編號"天機樞-07"的文物是上周送來的,據說出自某諸侯王陵的陪葬坑。器物呈圓盤狀,直徑約十五厘米,中央有凸起,表面布滿他從未見過的復雜紋絡——既非雲雷也非蟠螭,反倒像某種精密機械圖紙轉化成的裝飾語言。
"還不收工?"導師在門口探了個頭,"快十二點了。"
"馬上。"林凡頭也不抬,"把這個節點的清鏽做完。"
"癡迷是好事,別熬壞了。"腳步聲在走廊漸遠,實驗室重歸死寂。
癡迷是真。作爲機械工程專業的大三學生,他本該在隔壁樓做齒輪應力測試,卻總溜到歷史系的修復室。孤兒院的成長經歷讓他沒學會別的,只學會在圖書館裏那些講古代機械的書中找慰藉——記裏鼓車、指南車、張衡的地動儀……那些穿越千年的智慧像火種,點燃了他對機械最原始的迷戀。
而眼前這件"天機樞",有種說不清的魔力。紋絡在放大鏡下呈現的幾何規律,讓學過現代工程制圖的林凡感到詭異的熟悉。邊緣七個凹陷點,仿佛在等待什麼嵌入。更蹊蹺的是,經碳十四測定,它確屬西漢早期,但表面的防鏽處理技術,卻遠超那個時代應有水平。
手機在兜裏震了一下:23:47。
林凡直起身,揉着僵硬的脖頸。窗外夜色如墨,校園只剩路燈還亮着。該走了。他小心翼翼地將青銅器放回軟墊,開始收拾工具。
就在拔掉工作台電源頭的瞬間——刺啦!
一道藍白色電弧毫無征兆地從座竄出,精準地擊中青銅器邊緣的某個凹陷點。緊接着,其餘六個凹陷點同時亮起微光,紋絡竟如活了般開始流動。
林凡僵在原地。後退半步時,他撞翻了身後的試劑架。一瓶未密封的乙醇溶液傾瀉而下,在工作台漫開。
轟!
酒精遇電燃起,火舌瞬間包裹了青銅器。可器物非但未黑,反而光芒更盛。紋絡的光從微藍轉爲熾白,在實驗室牆壁上投射出扭曲的影像——那是戰場的幻象:奔騰的戰馬、殘破的旗幟、揮舞的戈矛,還有震耳欲聾的廝聲……
"不可能……"他想喊,聲音卻卡在喉嚨。視線開始旋轉,實驗室的白光、青銅器的熾光、火焰的橙光交織絞纏,最後化爲一片刺目的純白。
失去意識前,他最後看到的,是青銅器中央凸起處裂開一道細縫,裏面有什麼在脈動,像一顆青銅鑄成的心髒。
二
最先恢復的是嗅覺。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味鑽進鼻腔——鐵鏽味、泥土的腥味,混着甜膩的腐臭。林凡劇烈咳嗽起來,每吸一次,那味道就加重一分。
他睜開眼。
天空是鉛灰色的,雲層低垂得像要壓到臉上。幾縷陽光費力地穿透雲隙,投下斑駁的光塊。這不是實驗室的天花板。
他想坐起,身上卻壓着沉重的東西。側頭看去,呼吸驟停。
一張青紫色的臉正對着他,眼睛圓睜,瞳孔已擴散成兩個黑洞。這是個士兵,穿着破爛的皮甲,口有個碗口大的血洞,凝血已發黑。而壓着林凡的,正是這具屍體。
"啊——!"他終於發出聲音,連滾帶爬地掙脫出來,癱坐在一旁嘔。
這時他才看清周遭。
屍山。
目光所及,層層疊疊全是屍體。有穿褐色皮甲的,有穿黑色甲胄的,兵器散落一地:青銅劍斷了半截,戈矛橫七豎八,殘破的旗幟陷在血泥裏,依稀可辨"秦"與"楚"。
黑壓壓的鴉群在天空盤旋,等待着饕餮盛宴。
林凡的大腦一片空白。幻覺?夢境?可指尖觸碰到的冰冷屍體,鼻腔裏真實的惡臭,風吹過曠野的嗚咽,都在尖叫着告訴他:這是真的。
"巨鹿……"他喃喃自語,想起穿越前最後看到的幻象裏,一面殘旗上寫着"項羽"二字。巨鹿之戰,公元前207年,項羽破釜沉舟大破秦軍,是楚漢相爭的轉折點。
"我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到戰場剛結束的時刻?"林凡強迫自己冷靜。孤兒院的經歷讓他比同齡人更早學會面對殘酷——盡管從未殘酷到這種程度。
他低頭看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套了件破爛的褐色皮甲,裏面是粗麻衣,沾滿血污與泥土。腰間掛着輕飄飄的皮質水囊,右手握着柄有缺口的短劍,劍刃還算鋒利。
得活下去。這是唯一的念頭。
林凡掙扎着站起,腿還在發軟。他迅速觀察:戰場在河灘旁的平地上,西面是稀疏的樹林,東面有山丘。屍體多集中在河灘,說明主力在此交戰。遠處有煙柱升起,應該是軍營。
正觀察時,眼角瞥見一具屍體腰間有塊木牌。湊近看,上面用篆書寫着"楚·伍·陳勝"三個字,旁刻雲紋。
"陳勝?"林凡皺眉,"不是那個起義的,應該是同名。"他猶豫片刻,摘下木牌塞進懷裏。在這個時代,身份證明或許有用。
又在附近幾具楚軍屍體上翻找,得半塊硬麥餅、一小袋鹽、幾枚青銅"半兩錢"。全都收好。
準備離開時,腳下被什麼絆了一下。低頭看,是一具面朝下的秦軍士兵屍體。他本想繞開,卻瞥見屍體右拳裏露出一角青綠色。
費力掰開僵硬的手指。
半塊玉玦。
玉質溫潤,即使在血污中也難掩不凡。半圓形,邊緣有精致的鏤空紋絡,斷口呈鋸齒狀,顯然原本是完整一塊。最奇特的是紋絡——竟與他修復的那件"天機樞"青銅器上的圖案,有七分相似!
林凡心跳加速。這不是巧合。穿越、玉玦、天機樞,必然有關聯。
剛將玉玦握在掌心,遠處傳來腳步聲,還伴着說話聲。
"快!趁楚狗還沒打掃戰場,多扒幾件好甲……"
"聽說項羽軍正往彭城去,咱這些潰兵被抓到,直接就是坑……"
"少廢話,找值錢的!"
林凡渾身一緊,迅速趴回屍體堆中,用一具屍體半掩住自己,只留一條縫隙觀察。
五個穿破爛黑色皮甲的人從樹林方向走來,拎着刀邊走邊翻撿。看眼神就知道是秦軍潰兵。
瘦高個忽然停住,指向林凡的方向:"那兒!那小子剛才是不是動了一下?"
"看花眼了吧,全是死人。"
"不對!"瘦高個握緊刀,"我明明見有東西晃!"
五人緩緩圍攏。
林凡手心冒汗。跑?腿還軟着,一跑就暴露。不跑?裝死等他們走近,結局也一樣。
拼了。
他深吸一口氣,腦海中閃過大學體育課學的術。三對一沒勝算,唯一的優勢是對方以爲這裏只有屍體,毫無防備。
瘦高個最先靠近,用刀尖撥開林凡身上的那具屍體。
就是現在!
林凡暴起,短劍自下而上斜刺!他不懂劍術,但知道人體哪裏最脆弱——咽喉。劍刃刺入瘦高個的脖子,溫熱的血噴了林凡一臉。
"呃……"瘦高個瞪大眼,刀落地,捂着脖子倒下。
"有活人!"另外四人愣了一瞬,隨即怒吼撲來。
林凡拔劍,轉身就跑。但沒跑幾步就腳下一滑——踩到了血泥。他摔倒在地,短劍脫手飛出。
一個滿臉橫肉的潰兵沖到面前,舉刀就劈!
林凡就地一滾,刀鋒擦着耳邊砍進土裏。他趁機抓住對方手腕,用全身重量下壓,另一只手抓向眼睛。
"啊——!"潰兵慘叫鬆刀。
林凡搶過刀,毫不猶豫地橫斬。刀刃砍進側腹,卡在肋骨間。他來不及拔出,鬆開刀柄,撿回短劍。
剩下三人已圍成三角陣。
"小子有點本事。"疤臉潰兵啐了一口,"但今天你得死在這兒。"
林凡背靠一具着長戈的屍體,急促呼吸。三對一,毫無勝算。除非……
他眼角瞥見那杆長戈。戈是長兵器,近身纏鬥反而笨拙。可若是投擲?
大學時他參加過標槍社團。
林凡猛地拔出長戈,重量比標槍沉,但長度合適。他後撤半步,身體後仰,用盡全身力氣擲出!
長戈劃出一道弧線,最前面的潰兵想躲已來不及,戈尖貫穿大腿,將他釘在地上。
"我的腿——!"
慘叫聲中,剩下兩人明顯猶豫了。林凡趁這機會,轉身沖向河灘。那裏屍體多,地形復雜,容易躲藏。
他跳過一個土坑,卻被一具屍體的手臂絆倒,再次摔下。這次摔得極重,口撞在石頭上,疼得眼前發黑。
腳步聲從後追來,越來越近。
林凡掙扎爬起,忽然感覺懷裏的玉玦微微發燙。
不是錯覺,是真的在發熱。
他下意識掏出玉玦,發現玉石表面竟泛起一層極淡的金色光暈。光暈如漣漪擴散,所過之處,周圍的景象竟微微扭曲起來。
追來的兩人也看到了異象,腳步頓住。
"那、那是什麼……"
"妖、妖術?!"
林凡自己也驚呆了。可他立刻意識到這是機會——不管這是什麼,先利用!
他握緊玉玦,高舉過頂,用最大的聲音吼道:"天帝賜我神兵!爾等還不退散!"
玉玦光芒更盛,雖弱,但在陰沉的天空下格外顯眼。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這個時代的人,對無法理解的現象,第一反應便是鬼神。
"走、走!"兩人轉身就跑,連同伴都不顧了。
林凡等他們跑得不見蹤影,才癱坐在地,大口喘氣。玉玦光芒漸消,恢復成普通的青綠色。
他低頭看着手中的半塊玉玦,心髒狂跳。
這到底是什麼?爲何會對他的動作產生反應?它和天機樞有何關聯?穿越又和它有何關系?
無數問題在腦中翻騰。
天色已暗。風從河面吹來,溼冷刺骨。遠處傳來狼嚎,悠長瘮人。
林凡打了個寒顫。他得找個地方過夜,這片屍山絕不能待——夜裏會有野獸,甚至可能還有搜刮戰場的潰兵。
他收起玉玦,重新整理身上物件:短劍、水囊、麥餅、鹽、錢幣、陳勝木牌。又從一個秦軍軍官屍體上扒下件相對完好的皮甲換上,雖染血,至少保暖。
西面的樹林太險,可能藏有潰兵。東面的山丘雖遠,但或許能找到山洞遮蔽。
林凡決定往東。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河灘,每走幾步就回頭。夕陽的餘暉將天空染成血色,屍體堆在光影中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影子,仿佛隨時會站起來。
走了約半個時辰,天色完全黑了。無月,只有幾顆稀疏的星。他靠着一棵樹休息,取出麥餅咬了一口,硬得差點崩掉牙。他小心地舔了點鹽,就着水囊裏最後一點水咽下。
太靜了。除了風聲,什麼聲音都沒有。這種死寂比廝聲更讓人心慌。
又走了一段,前方出現一個模糊輪廓。是座破廟,半堵牆已塌,門板歪斜地掛着。
林凡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過去。有遮蔽總比露天好。
他推開半掩的門,灰塵簌簌落下。廟裏漆黑,神像殘破不堪,看不清供奉的是誰。地上有草和枯枝,似乎之前有人在此歇過腳。
檢查一圈,確認無危險後,他在牆角坐下,背靠牆壁。疲憊如水涌來,可他不敢睡死,短劍就放在手邊。
黑暗中,他摸索着懷裏的玉玦。冰涼。
"天機樞……玉玦……穿越……"他低聲自語,"中間到底有什麼聯系?"
若玉玦是"鑰匙",那"鎖"在何處?若找到另外半塊,會發生什麼?能回去嗎?還是……
思緒紛亂,眼皮漸沉。
就在半夢半醒間,廟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不止一匹。
還有兵器碰撞的鏗鏘,和沉重的腳步聲。
林凡瞬間清醒,握緊短劍,屏住呼吸。
腳步聲在廟門外停住。一個粗重的聲音響起:"裏面有光?"
"看不清……但門是開的,可能有人。"
"進去瞧瞧。若是秦狗,直接砍了。"
門被徹底推開,一道人影背光而立,看不清臉,只能辨出高大魁梧的輪廓。
那人邁步進來,目光在廟內掃視。
然後,定格在林凡藏身的角落。
林凡的心髒幾乎要跳出腔。握劍的手微微發顫。
那人向前走了兩步,忽然身子一晃,單膝跪地,發出一聲悶哼。
借着門外微光,林凡看見他前有道極深的傷口,血已浸透半邊衣甲。
重傷之人。
兩人對視。空氣凝固了。
終於,那人開口,聲音沙啞:"小兄弟……有吃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