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弩定乾坤·初顯名
一
林凡走到那三個年輕工匠面前時,他們正低着頭,用磨石小心翼翼地打磨着青銅箭鏃。最大的一個看起來也不過十六七歲,臉上還帶着稚氣,但雙手已經布滿細小的劃傷和老繭。
“幾位兄弟,商量件事。”林凡蹲下身,盡量讓語氣平和。
三人停下動作,警惕地看着他。軍營裏等級森嚴,雜役是最底層,突然有人主動搭話,往往不是好事。
“我姓林,新來的。”林凡指了指那堆皮甲,“王匠頭讓我今天縫完那些。”
年紀最小的那個瞄了一眼皮甲堆,小聲嘀咕:“那怎麼可能……”
“一個人是不可能。”林凡點頭,“但如果幾個人一起,就有可能。”
“一起?”領頭的少年皺眉,“我們也有自己的活,磨不完這些箭頭,晚上也沒飯吃。”
“我知道。”林凡從懷裏掏出那幾枚從戰場上撿來的“半兩錢”,攤在手心,“這樣,你們幫我縫皮甲,按件算錢。縫一件,我給一枚錢。你們三人分工,一個裁皮子,一個穿針,一個縫補,速度肯定比一個人快。拿到的錢,你們平分。”
三人眼睛亮了。在軍營裏,雜役幾乎沒有軍餉,能吃飽就不錯了。一枚半兩錢,夠在營地外的黑市換兩個麥餅。
“你……真有這麼多錢?”領頭的少年懷疑地問。
“先付定金。”林凡數出三枚錢,一人給了一枚,“剩下的,縫完再結。”
三人對視一眼,迅速收起錢,動作快得像怕林凡反悔。
“我叫阿禾。”領頭的少年說,又指了指另外兩個,“這是阿木,這是阿土。林大哥,你說怎麼?”
林凡心中一定。他仔細觀察了那堆皮甲,破損處主要有三類:刀劍劃破的長口子、箭矢穿透的小洞、還有邊角磨損。
“阿禾,你手穩,負責把大塊的破損皮子裁成修補用的長條。阿木,你眼尖,把所有需要縫的裂口先用麻線粗略固定,方便後續縫補。阿土,你最後做精細縫合,針腳不用太密,但一定要結實。”
他又補充道:“縫補順序先易後難,從小洞和邊角磨損開始,最後處理長口子。這樣上手快,越做越熟。”
三人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們從沒聽過這種“分工協作、流程優化”的說法,但直覺告訴他們,這法子可行。
“還等什麼?”阿禾第一個站起來,“開工!”
四人立刻行動起來。林凡自己也拿起針線,加入縫合隊伍。他前世在孤兒院幫廚娘縫過圍裙,有點基礎,只是皮甲比布料硬得多,手指很快就被針扎了好幾下。
但效率確實上來了。一個時辰後,二十件皮甲已經修補完八件。王匠頭中途過來看了一眼,見幾個人得熱火朝天,哼了一聲沒說話,但眼神裏的驚訝掩飾不住。
午時剛過,最後一針縫完。
二十件皮甲整整齊齊堆在角落,雖然補丁明顯,但都結實可用。
阿禾三人累得直喘氣,但看着林凡又數出十七枚錢遞過來,臉上都露出笑容。
“謝林大哥!”
“以後有這種活,還找我們!”
林凡點點頭,自己也鬆了口氣。這關算是過了。
下午,王匠頭沒再刁難他,只讓他去幫一個老鐵匠拉風箱。爐火熊熊,鐵錘敲打的叮當聲震得人耳朵發麻。林凡默默觀察着整個工匠營的運作:冶鐵區、木工區、皮甲區、弓弩區……雖然原始,但分工明確,儼然一個小型兵工廠。
臨近黃昏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一個傳令兵沖進工匠營,氣喘籲籲:“王匠頭!緊急軍令!前線繳獲三十張秦軍蹶張弩,但機括多有損壞,吳校尉令你營今夜務必修復十五張,明攻城要用!”
王匠頭臉色一變:“三十張?還要修好十五張?這……”
“校尉說了,修不好,延誤軍機,軍法處置!”傳令兵丟下一句話,轉身跑了。
整個工匠營瞬間炸開了鍋。
蹶張弩是秦軍精銳裝備,射程遠、威力大,但結構復雜,尤其是弩機和望山(瞄準器)部分,非老匠人不敢碰。而且秦楚兩軍弩機制式不同,楚軍工匠對秦弩並不熟悉。
王匠頭急得團團轉,把所有會修弓弩的工匠都叫到一起,也才七八個人。
“快!把那些壞弩都搬過來!”他吼道。
三十張沉重的蹶張弩被搬到空地上。林凡湊近看了看,發現損壞情況五花八門:有的弩臂開裂,有的弩弦崩斷,最麻煩的是弩機——青銅鑄的發射機構,有的鉤牙磨損,有的懸刀(扳機)卡死,還有的望山歪斜。
七八個老工匠圍上去,開始拆解。但進度緩慢,一個時辰過去了,才勉強修好兩張。
王匠頭額頭上冒汗:“照這速度,天亮也修不完!”
林凡一直在旁邊觀察。他發現一個問題:這些蹶張弩的弩機,爲了追求威力,設計得非常“硬”,上弦時需要極大的力氣。普通士兵要用腳踩住弩臂,雙手全力拉弦才能掛上鉤牙。這個過程中,如果力量控制不好,很容易損壞弩機。
而損壞的弩機,大多正是鉤牙和懸刀部分。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浮現。
他走到王匠頭身邊,低聲說:“匠頭,我有個想法。”
王匠頭正焦頭爛額,不耐煩地揮手:“去去去,別添亂!”
“我能讓修好的弩更省力,上弦更快,而且不容易再壞。”林凡堅持道。
周圍幾個老工匠聽到這話,都抬起頭,眼神裏滿是懷疑和譏諷。
“小子,你才來半天,懂什麼弩?”一個滿臉絡腮胡的老匠人嗤笑,“蹶張弩是秦軍機密,我們楚軍仿制多年都不得精髓,你一個毛頭小子也敢大言不慚?”
林凡不理會嘲諷,徑直走到一張修好的弩前,仔細查看弩臂和弩機連接處。然後他抬起頭:“給我一結實的長繩,兩塊硬木,還有一把鑿子。”
王匠頭盯着他看了幾秒,忽然冷笑:“好,我就給你機會。要是胡鬧耽誤工夫,明天你就去前鋒營當填壕的役夫!”
東西很快備齊。所有工匠都停下手裏的活,圍過來看熱鬧。
林凡先讓阿禾把弩固定在一個木架上。然後他在弩臂前端鑿出兩個凹槽,將兩塊硬木分別嵌入,做成兩個定滑輪。接着,他把長繩一端系在弩弦中央,另一端繞過兩個滑輪,垂下來形成一個拉環。
“你這是做什麼?”絡腮胡匠人皺眉,“花裏胡哨。”
“省力。”林凡只說兩個字。他雙手抓住拉環,用力一拉。
奇跡發生了。
原本需要全身力氣才能拉開的弩弦,此刻竟然輕鬆地被拉到了鉤牙位置!整個過程平穩順滑,完全沒有普通上弦時的頓挫感。
圍觀的工匠們瞪大了眼睛。
“這……這怎麼可能?”有人喃喃自語。
林凡鬆開手,弩弦穩穩掛住。他解釋道:“這叫滑輪組。通過繩子繞滑輪,可以把拉力分散。簡單說,我現在用一份力,能起到兩份甚至三份的效果。”
他看向王匠頭:“這樣上弦,士兵省力,弩機受力均勻,不容易損壞。而且上弦速度快,射速能提高三成。”
王匠頭沉默着,走到弩前,親自試了試。當他輕鬆拉開弩弦時,臉上的表情從震驚轉爲狂喜。
“快!照這個法子,改裝所有修好的弩!”他大聲下令,然後轉頭看向林凡,眼神復雜,“你小子……到底什麼來頭?”
林凡還沒回答,一個聲音從人群外傳來。
“怎麼回事?修個弩這麼熱鬧?”
吳校尉不知何時走進了工匠營,身後跟着兩個親兵。
二
王匠頭連忙上前稟報,指着林凡改裝的那張弩,把滑輪組的原理結結巴巴講了一遍。
吳校尉聽完,親自試射。弩箭呼嘯而出,釘在五十步外的靶心上,入木三分。
“好。”吳校尉只說了一個字,但看向林凡的目光已經完全不同,“你叫林凡?”
“是。”
“跟誰學的這手藝?”
“以前在家鄉,見老工匠用類似法子提重物,自己琢磨着用到弩上。”林凡早已想好說辭。
吳校尉點點頭,沒再追問。亂世之中,奇人異士輩出,只要有用,來歷反而不重要。
“王匠頭,今夜修復任務,就讓這林凡領頭。所有人聽他調度,務必在天亮前修好十五張弩。”他頓了頓,“林凡,若此事辦成,我升你爲‘匠伍長’,管五個工匠。”
周圍響起一陣低低的吸氣聲。從雜役直接升到伍長,這在軍營裏極其罕見。
王匠頭臉色變了變,但不敢違抗軍令,只得應諾。
吳校尉離開後,工匠營的氣氛微妙起來。老匠人們雖然不服,但校尉的命令不敢不聽。阿禾三人則興奮不已,主動圍到林凡身邊。
林凡也不客氣,立刻開始分配任務。
“會修弩機的老師傅,繼續拆解修復,但重點檢查鉤牙和懸刀的磨損,有問題的全部更換。”
“木工好的,跟我學做滑輪組,尺寸要統一,確保每張弩都能用。”
“其他人準備材料,打磨弩臂,編制備用弩弦。”
在他的指揮下,原本混亂的場面變得有條不紊。流水線作業的效率遠超單打獨鬥,到子時過半時,已經修好了十張弩,而且全部加裝了滑輪組。
王匠頭在一旁看着,臉色陰沉。他這個匠頭的權威,正在被一個剛來一天的小子挑戰。
寅時初,第十五張弩修好。
林凡檢查完最後一張,直起身,長舒一口氣。連續七八個時辰的高度緊張,讓他疲憊不堪,但心中也涌起一股成就感。
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真正用現代知識改變了這個時代的事物。
“成了。”他對王匠頭說。
王匠頭哼了一聲,沒說話,轉身去休息了。
林凡也找了個角落,裹緊衣服,準備眯一會兒。但剛閉上眼,營外突然傳來尖銳的號角聲——
敵襲!
三
整個軍營瞬間沸騰。喊聲、兵刃碰撞聲、慘叫聲混成一片。
“秦軍襲營!所有人拿起兵器!”有軍官在營區奔跑呼喊。
林凡心頭一緊,抓起手邊的短劍。工匠營裏亂作一團,工匠們大多沒經過實戰訓練,驚慌失措。
“別慌!”林凡強迫自己冷靜,對阿禾三人喊道,“拿上修好的弩,上箭!躲到工棚後面!”
他自己也抓起一張蹶張弩,手腳麻利地上弦——滑輪組讓他這個沒受過訓練的人也能輕鬆完成。弩槽裏壓入三支箭,這是蹶張弩的優點,可以連發。
火光從營門方向蔓延過來。大約二十多個黑衣秦軍潰兵趁夜摸進營地,見人就砍,顯然是窮途末路的亡命徒。
其中一個滿臉橫肉的秦兵發現了工匠營,獰笑着沖過來,手裏大刀滴着血。
林凡心髒狂跳,手指扣在懸刀上。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他猛地扣下!
嗖!第一箭射出,擦着秦兵肩膀飛過。
秦兵一愣,隨即怒吼着加速沖鋒。
林凡深吸一口氣,穩住發抖的手。他想起大學軍訓時教官的話:三點一線,屏住呼吸,預判提前量。
第二箭!
這一箭正中秦兵口。那人踉蹌兩步,低頭看着前的箭杆,似乎不敢相信,然後撲通倒地。
林凡胃裏一陣翻騰。這是他第一次人。但沒時間惡心,另一個秦兵已經發現同伴倒下,舉着盾牌沖來。
“林大哥,左邊!”阿禾驚叫。
林凡轉頭,只見又一個秦兵從側面近,離他只有十幾步!
他來不及調轉弩身,本能地抽出短劍格擋。刀劍相撞,火星四濺。那秦兵力氣極大,震得林凡虎口發麻,短劍差點脫手。
危急關頭,一道人影從斜刺裏沖出,青銅劍精準地刺入秦兵肋下。
秦兵慘叫倒地。
林凡定睛一看,救他的人是個年輕士兵,穿着普通皮甲,身材挺拔,眼神銳利如鷹。
“弩給我。”那人簡短地說,聲音低沉。
林凡下意識遞過蹶張弩。那人接過,上弦、瞄準、發射,一氣呵成。八十步外,一個正在放火的秦兵應聲倒地。
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每一箭都帶走一個敵人。
附近的秦兵終於注意到這個神射手,三四個人一起圍過來。那人卻不慌不忙,從地上撿起一面盾牌,護住身形,且戰且退,將敵人引到一處帳篷死角。
然後他做了個讓林凡意想不到的動作——將蹶張弩倒過來,弩臂頂端抵在地上,雙腳踩住弩臂,雙手拉弦。
這是標準的蹶張弩上弦姿勢,但比林凡的滑輪組費力得多。可這人動作極快,呼吸之間就完成了上弦。
嗖!又一箭射出,沖在最前的秦兵咽喉中箭。
剩下兩個秦兵被嚇住了,轉身想跑。那人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刃,甩手擲出,正中一人後心。最後一人沒跑出幾步,被聞訊趕來的楚軍士兵亂矛刺死。
襲擊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刻鍾後,營內秦軍被肅清。吳校尉帶人清點傷亡,工匠營這邊因爲位置偏,又及時組織抵抗,只有兩人輕傷。
火光中,吳校尉走到林凡面前,目光落在他手裏的弩上。
“剛才的箭是你射的?”
林凡猶豫了一下,搖頭:“第一箭是我,後面的是……”他轉頭尋找,卻發現那個救他的年輕士兵已經不見蹤影。
吳校尉點點頭,沒再追問:“今你修弩有功,退敵亦有功。明一早,來我帳前聽封。”
他離開後,工匠營漸漸安靜下來。王匠頭看林凡的眼神更加復雜,但終究沒說什麼。
林凡回到角落坐下,手還在微微發抖。懷裏的玉玦又隱隱發熱,像在呼應他激烈的心跳。
“林兄好箭法。”一個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
林凡猛地轉頭,看到那個救他的年輕士兵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正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手裏把玩着一支秦軍的箭。
“剛才多謝相救。”林凡抱拳。
“舉手之勞。”那人將箭遞過來,“秦軍的箭,銅鏃比我們的重三分,射程能遠十步。但弩機不行,太硬,容易壞。”
林凡接過箭,心中一動:“兄台對兵器很了解?”
“略懂。”那人抬起頭,月光照亮他的臉。看起來二十五六歲,面容清瘦,但眼神深邃,“在下韓信,現任執戟郎中。”
韓信。
林凡握箭的手緊了緊。那個未來率領千軍萬馬、奠定大漢江山的兵仙韓信,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還是個低級警衛。
“我叫林凡,新來的工匠。”
“我知道。”韓信笑了笑,“下午你改弩的時候,我看見了。滑輪組……巧思。”
他頓了頓,忽然問:“林兄以爲,若以三萬兵對二十萬,於井陘之地,何以勝之?”
林凡呼吸一滯。
井陘之戰,那是韓信未來最經典的戰例之一。背水列陣,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該說實話嗎?還是裝作不知?
月光下,韓信的目光清澈而銳利,仿佛能看透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