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沒回答。
她屈膝半跪下來,與他平視,指尖捏着一支一次性無菌針管。
管內是她以多味涼性中藥萃取濃縮的鎮靜藥劑,劑量精準,僅能讓人短暫失力,不會傷及髒腑。
是她專爲應對躁狂失控的病患準備的獨門制劑,在市面上絕無僅有。
他呼吸驟重,滾燙的氣息拂過她的手腕。
帶着酒後的渾濁與難以遏制的暴戾。
在她即將將針管湊近他手臂靜脈的刹那。
那只抵着口的手突然如鐵鉗般抬起。
精準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仿佛要捏碎她的骨頭。
皮膚接觸的地方,他的體溫高得嚇人。
顯然是情緒激動引發的應激性高熱。
林硯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是因爲疼。
而是察覺他的體溫已經超出了安全閾值。
再失控下去可能引發驚厥。
她看着他那雙燒得快要失去理智的眼睛,裏面翻涌着混亂的怒火與不甘。
忽然極輕地笑了一聲,笑意裏帶着幾分中醫對病患的篤定。
手腕靈巧地一翻一滑,借着他掌心汗液的溼滑,從他的鉗制中輕易脫出。
“噓。”
她聲音壓得極低。
“別動,這藥只讓你卸力,不傷人。”
也許是那聲安撫太過平靜,又或許是她指尖不經意蹭過他皮膚時,帶着藥劑殘留的微涼觸感,與他滾燙的體溫形成強烈反差。
他竟僵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
林硯另一只很快,避開他掙扎的動作,精準將針管刺入他肘窩處的靜脈。
推藥、拔針一氣呵成,動作利落得如同常年實的醫護人員。
這是她作爲現代中醫,必備的中西醫結合實技能。
藥劑起效極快,不過兩秒。
他渾身劇烈一顫,瞳孔驟然收縮。
那裏面翻滾的混亂和暴怒幾乎要噴薄而出,但身體卻像被瞬間抽走了所有力氣,抵着口的手頹然滑落,整個人順着牆壁緩緩下滑。
眼神依舊帶着桀驁,卻再也無法支撐起反抗的動作。
林硯收回手,將空針管扔進隨身的醫療垃圾袋。
蹲下身探了探他的脈搏,確認藥劑起效平穩,沒有引發異常反應。
她抬眼看看他因極度忍耐而咬出血痕的下唇。
和脖頸上暴起的青筋。
祖父泛黃的醫案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鐵畫銀鉤的批注。
她低低喃出。
“心脈瘀阻,性烈易折”。
治病?
太慢了。
這種機會十年也沒一次。
今天也是走了狗屎運。
竟然被她撿了漏子。
果然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然後,林硯伸出手,徑直探向他已經凌亂不堪的襯衫領口,指尖勾住第一顆搖搖欲墜的水晶紐扣。
“晏明丞。”
林硯叫他的名字,聲音裏那點冷冽奇異地帶上了溫度,近乎呢喃,又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告訴你個偏方。”
她俯身靠近,溫熱的氣息拂過他汗溼的耳廓,吻了下去。
“以毒攻毒。”
林硯慢悠悠的拿出隨身帶的酒精棉片。
她先將消毒溼巾從密封袋裏抽出。
指尖捏着溼巾邊緣。
輕輕抖開。
先消消毒。
她依舊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樣。
動作慢條斯理。
指尖帶着幾分輕柔。
拿着消毒巾一下又一下。
認認真真地擦了又擦。
將每一寸都擦拭淨。
然後緩緩走上床。
後半夜的雨勢絲毫未減。
林硯一不小心沒撐住。
“c——”
昏暗的臥室內,一切聲響都被放大,又被更狂暴的雨聲吞沒。
昂貴的絲綢摩擦。
沉重的呼吸聲偶爾傳來。
混亂交織。
只有窗外霓虹的光,時不時劃過,像窺探的眼,一閃即逝。
天色將明未明時,雨終於有了漸歇的勢頭。
浴室裏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很快停止。
林硯走出來,已經穿戴整齊。
墨綠色的絲質襯衫,黑色長褲,頭發重新挽好,一絲不亂。
除了眼底深處一抹極淡的倦色,她看起來冷靜得像剛完成一場深夜會診。
林硯走到床邊。
抬眼望去,晏明丞陷在極度疲憊與藥力殘餘的深眠裏,眉心依舊擰着,但那種駭人的紅和緊繃已褪去不少。
昏沉的光線下,他的輪廓顯得不那麼具有攻擊性,很是溫和帥氣。
林硯的目光從他臉上滑過,沒有停留。
林硯彎腰,從床尾凌亂堆疊的被子邊緣,極其小心地撿起一長發。
屬於她的,很長,在稀薄晨光裏泛着幽黑的光澤。
林硯將它纏在指間,繞了兩圈,帶走。
追人得慢慢來。
知道是她了,懷疑她別有居心怎麼辦。
好吧,她就是別有居心。
但是不能是這種開場。
不利於感情發展。
本來是打算遠遠看他一眼就行了。
但是,好像不行了。
睡到了,感覺不錯。
想和晏明丞談戀愛了。
做完這一切,她走到窗邊,將那道原本只漏進一絲光線的窗簾縫隙徹底拉嚴。
室內重歸徹底的黑暗。
——
上午九點,陽光終於刺破雲層,強硬地從窗簾邊緣擠進來,在臥室地毯上投下銳利的光斑。
晏明丞猛地睜開眼。
頭痛欲裂,像有無數細針在顱內攢刺。
身體深處傳來一種詭異的的酸軟,但昨夜那焚身般的灼熱和瀕臨爆炸的痛楚已經消失了。
意識迅速回籠。
慶功宴,那杯酒,提前離席,回到房間後迅速失控的熱度。
以及後來。
破碎的、炙熱的、混亂的畫面猝不及防撞進腦海。
黑暗裏女人模糊的輪廓,冰涼的指尖,滑膩的肌膚,糾纏的氣息,還有那句貼在他耳邊的。
“以毒攻毒。”
晏明丞倏地坐起身!
絲被滑落,露出的上身,上面有幾道已經泛出青紫的抓痕,提醒着昨夜絕非幻覺。
房間裏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
沒有別人。
他赤腳下床,踩在冰涼的地毯上,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整個臥室。
一片狼藉。
被撕壞的襯衫像蛇蛻一樣丟在床腳,床單皺得不堪入目,空氣裏彌漫着一種頹靡過後特有的氣息,以及——
他鼻翼微動。
一種極其清淡的、若有似無的苦香。
不是他熟悉的任何香水,更像某種藥材被碾碎後滲出的味道固執地縈繞在鼻端。
不是酒店香薰。
晏明丞走到窗邊,“唰”地一下扯開厚重的窗簾。
熾烈的陽光瞬間灌滿房間,刺得他眯了下眼。
他轉過身,逆光而立,目光再次逡巡。
然後,他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