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的提心吊膽,卻風平浪靜。
上林苑裏,梨枝與南華正給花草林木澆水。
“梨枝,你最近有些奇怪,總盯着我瞧。”南華摸摸自己的臉,很是不解。
“沒,只是瞧你今天氣色格外好,”梨枝囁喏了會兒,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內心的擔憂,還是選擇先搪塞過去,“南華,今夜你要值夜嗎?”
“要,這最後一場春宴結束,李嬤嬤讓我和回芳跟着她去庫房清點花草房,或許今夜沒得休息時間了。”
“回芳?李嬤嬤就是在你們兩個人之間選出接班人吧?我聽同房的宮女說李嬤嬤馬上要出宮了。”
“嗯,說到這個,梨枝你種花這麼有一手,先前我瞧着李嬤嬤分明是有拉你一把的意思的,爲什麼你不願意往上升一升呢?”
南華疑惑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
當初是李嬤嬤慧眼識人把梨枝調到花草房的,依照梨枝這手神奇的種花技術,如果不是她一直不願往上走,這接班人不會輪到她和回芳的頭上。
“你是知道我的,最不耐煩心與人交往的瑣事,當了掌事少不得與各宮來往,光會種花頂什麼事?”
“再者說,滿打滿算我這才進花草房兩個月,當上管事怎麼能服衆?”
梨枝打眼一瞧便知道南華究竟在困惑什麼,將自己的顧慮掰碎了與她細細說明。
“說的也是,不過沒關系,若我成了管事,也有你的好子!”
南華嘿嘿一笑,很是自信,似乎已經看到了姐妹二人的好子。
兩人來回幾趟,總算將園子裏該澆的花花草草都喂飽了水,收拾好工具便去了膳房。
*
“吱嘎——”
一道黑影從門縫中閃出,悄無聲息。
這身影順着長而靜的宮道摸索着行走,月色朦朧,只能依稀看出是個身量不高的女子。
終於,女子轉過頭來,露出了張熟悉的臉。
竟是梨枝!
深夜的皇宮靜的仿佛一座空殿。
借着淡淡的月光,梨枝總算摸對了路,此刻她正蹲在一棵大樹後,手不自覺地扣着樹,眼神死死盯着不遠處的宮門不敢放鬆。
雖說南華今天和着李嬤嬤一道夜值,不會和她上輩子一樣悄無聲息地就被擄走,但以防萬一她還是想在這裏守着。
如果南華真的被擄來,只要大聲呼喊,引來禁衛隊,就能救下她。
如果沒來……如果沒來那就說明她沒有被上,不會走上自己的老路。
梨枝不斷地回憶上輩子的細節,生怕有什麼紕漏。
她要去的地方是清月小築,等閒沒人會來。
上輩子她收到了一個小宮女的遞信,說是傍晚時分在這裏瞧見了她丟失的耳鐺。
耳鐺只是內務府年節時統一發放的賞賜,但爲了不和同住的宮女混淆,她在上面刻了一個小小的“梨”字。
在後宮生存的第一條就是,看管好自己的物品,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東西會被拿去做什麼文章,給你招來什麼禍事。
摸着空空如也的耳垂思慮半晌,她決定夜晚悄悄去找回耳鐺,免得第二被人拾走。
但,那晚在清月小築等着她的不是丟失的耳鐺,而是等候多時的幾名太監。
夜色昏暗,她已經不記得那些人的樣子了,但是噩夢般的聲音仍不時在夢中糾纏着她……
“就是這個賤人蹄子吧?”
“說!昨賞春宴你看到了什麼?”
“是誰派你來的?”
“還不說嗎?看來是還沒清醒,先給她洗洗腦袋吧。”
“仔細看看這倒也是個美人坯子,有幾分姿色,可得好好照顧一下……”
於是冰冷的池水、腥臭的泥土、沉悶的拳打腳踢、惡狠狠的掌箍接踵而至……
後來呢?後來在掙扎中她踹倒了一個人,沖出了重圍,不停地奔跑,迎面撞上了巡邏的禁衛軍,從而保住了一條命。
許是夜晚實在黑,禁衛軍並沒有抓到圍攻她的人,她腫成核桃的眼也無法在烏泱泱的人群中將他們指認出來。
找不到行凶者,皇後只能下旨加強禁衛軍巡邏,這件事最終不了了之,而她因爲傷口滿是沙礫、污水,最後容貌盡毀。
因爲這場轟動後宮的圍,皇後特許她提前出宮安養。
然而,她並沒有逃出這個地方。
在離宮那天她死在了出宮所經過的最後一條宮道上。
到死她都不明白自己只是最低等的宮女,爲什麼有人這麼大費周章要她。
她唯一記得的就是當她倒下時,那扇緊閉着的宮門……
抽了抽鼻子,梨枝起身低着頭揉了揉眼睛,每次想到上輩子的死,她就不自覺地有些想哭。
雖然毀了容,但是她曾經是真真切切爲自己能夠出宮而開心的,然而她只來得及看一眼宮外的天空。
上輩子到死自己都只是灑掃宮女,與花草房的南華和雙喜並不相識。
但是……枝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兩個月來和南華、雙喜相處的片段,可以說,他們是自己唯二的兩個朋友。
爲了朋友冒險是應當的吧?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梨枝打算原路返回,二更天已過,應該已經安全了吧。
“啊!”
“呼~看我抓到了只什麼?”
耳邊吹來一陣風,一道低啞的男聲從身後傳來,男人似乎刻意壓住了嗓子,尾音微微揚起,帶着些氣音。
但顯然梨枝並沒有這個閒情去欣賞男人的聲音,不自覺發出短促的尖叫,覺得霎時身體一涼,便腿一軟直直地坐了下去。
“嘶,閉嘴,你是想引來侍衛嗎?”君瀾宴,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嚇了一大跳,他皺了皺眉,伸手捂住地上女子的嘴。
“唔唔唔!”梨枝說不清出話語,只手腳並用地不停的掙扎。
君瀾宴低頭看向她,恰巧懷裏的女子也抬起了眼。
遮擋月亮的最後一絲烏雲飄走,銀白的月色自天際撒下,他看到一雙動人的眼,女子只露出了上半張臉,那雙眸子嵌在瓷白的肌膚上,如林間山泉,又似雪山之蓮,淨、清透。
“倒是被嚇得不輕。”他看着女子眼中未完全褪盡的恐懼緩過了神,摸了摸她眼角無意識滲出的淚,聲色微涼,語氣略帶着些憐惜。
見女子安靜下來,君瀾宴收回了自己的手,瞥見月光下垂頭露出的半張臉,不動聲色,男人緩步走進,微微抬手,後頭的下人極有眼色地捧上一方絲帕。
君瀾宴捏着她的下巴,微微抬起,用絲帕沾了沾眼角未的淚,借着月光仔細打量了一番。
“倒是生了副好顏色,難怪有底氣來攔聖駕。”
“說說吧,是哪宮的?如何得知朕的行蹤?”君瀾宴捻了捻手指,將帕子甩回李應手上,這臉捏着倒是挺舒服。
“奴婢是上林苑花草房的宮女,睡前發現丟失了年節時皇後娘娘打賞的蝴蝶花鈿,許是白掉在這附近了,心下忐忑,急匆匆便出了門……並非、並非有意……”
梨枝被一連串的動作嚇壞了,聽到男人的自稱,更是心下一涼,硬着自己回神,微微垂眸,不敢直視天顏,只磕絆說出自己的緣由。
聽了這話,君瀾宴手指微微一頓,一個眼神甩至後方。
“愣着嘛,還不快幫這姑娘找找看!”李應是伺候皇帝十多年的老人了,陛下一個眼神,他就知道陛下這是起了興致,該是自己出聲的時候了。
霎時間,原本悄無聲息的小道上多了許多影影綽綽的身影。
原來皇上身邊跟着有這麼多人,梨枝未出聲時這些宮人隱藏在黑夜中,一點也沒察覺到。
都說當今皇上喜怒不定,登基六年喜好時時在變,極難伺候,這些宮人能做到這樣訓練有素,行動緊密定是接受過訓練的吧?梨枝站在皇上身後,不自覺開始胡思亂想。
她曾聽過不少小宮女私底下悄悄提到皇上,有人說他喜怒不定,有人說他凶殘狠厲,有人說他不近女色,一旦問起長相那便都是支支吾吾,臉龐泛紅,只說着,你見到就知道了。
原來皇上長這樣,確實長的極爲耀眼,梨枝微微有些走神,雖然剛剛只是對視了一瞬,但她着實覺得眼前一亮。
月色下男人的眼裏仿佛盛着一汪潭水,乍一看只覺得漂亮,細瞧卻發現望不見底,月光打在他的五官上,光影分明,那通身人的貴氣,使人不自覺自慚形穢!
“找、找到了!在這石頭後呢!”遠遠的一道聲音傳來。
梨枝仍舊垂手立在帝王身後,聽見這話面上沒什麼變化,心下卻長舒了一口氣——幸好、幸好,多虧自己從來都習慣多留個心眼,萬事都做最壞的打算,白天在決定要走這麼一遭時,就已經打算好了後路。
*
“需要查查適才遇見的宮女嗎?”李應遞上帕子,伺候皇上潔面。
雖說後宮衆人都默認清月小築是皇後娘娘的地方,少有人去打擾,但此處離鳳儀宮着實有些距離,皇後並不熱衷於出門,難得來這一趟。
這少有人煙卻又風景獨好的地方便成了皇上的心頭好。
爲了避開後宮妃子,君瀾宴時不時在處理完朝政後來此處散心,沒曾想今天會在那裏遇見個鬼鬼祟祟的宮女。
“你瞧她那膽小腿軟的樣子,像是刺客嗎?整個後宮沒能知道朕的行蹤,卻被一個花草房宮女知道了?”
君瀾宴擦了擦手,腦海中閃過了月下那雙含淚的眼,語氣頗有些漫不經心:“那李應你該緊緊自己的腦袋了!”
李應心領神會,輕拍了兩下自己的嘴巴:“是奴才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