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林寂靜。
陳觀最後回望了一眼那間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輪廓的木屋,那裏承載着他人生最重要的轉折,也沉睡着一位亦師亦父的引路人。他緊了緊背上簡單的行囊,裏面除了必要的糧、藥材和那點微薄的財物,最重要的,是貼身存放的黑色鐵盒。
鐵盒冰涼,卻仿佛有千鈞之重,裏面是蒼淵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是他沉甸甸的期望。
沒有時間悲傷,也沒有資格停留。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朝着與黑山城相反的一條隱秘小路,邁開了腳步。他不能回黑山城,蘇家、趙清雲,甚至可能還有鬼叟的眼線,那裏已是非之地。
當務之急,是盡快遠離這片區域,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消化獄窟之行的收獲,並嚐試理解蒼淵留下的傳承。
他運轉起初步掌握的“控己之勢”,將自身氣息收斂到最低,步履輕盈而迅捷地穿行在黑夜的山林中。“本源之眼”在黑暗中爲他提供着清晰的視野,避開那些潛藏的危險。
一夜奔行,直到天光微亮,確認身後並無追兵,陳觀才在一處隱蔽的山澗旁停下腳步。
他尋了一個燥的山洞,仔細檢查並無危險後,才鬆了口氣,一股強烈的疲憊感涌了上來。肩頭的寒氣依舊盤踞,內腑的傷勢也需要調理。
他取出藥材,熟練地處理傷口,服用了一些固本培元的藥散。隨後,他盤膝坐下,沒有立刻去查看鐵盒中的傳承,而是首先在腦海中,一遍遍回顧與鬼叟遭遇的每一個細節,尤其是蒼淵最後那石破天驚的“破軍”一斬,以及鬼叟那凝練冰冷的“勢”。
這是寶貴的經驗,是用蒼淵的傷勢換來的對更高境界的直觀認知。
“靈台境……神識鎖定,靈力凝練……我還差得太遠。”陳觀握緊拳頭,實力的渴望從未如此強烈。
調息了約莫一個時辰,感覺傷勢稍穩,精神也恢復了一些,他這才珍而重之地取出了那個黑色鐵盒。
首先拿起的是那枚暗金色的“玄”字令牌。令牌觸手溫潤,卻又帶着一股沙場的鐵血肅之氣,上面的紋路古老而神秘。他反復摩挲着,仿佛能感受到蒼淵當年在玄甲軍中縱橫捭闔的歲月。
“鎮淵關……秦破虜……”他將這個名字深深記在心裏。這是蒼淵爲他指明的,可能與父母失蹤、與更大謎團相關的線索。但正如蒼淵所告誡,在沒有足夠實力之前,這令牌是催命符,而非符。
他將令牌小心收起,目光落在了那本無字書冊上。
書冊的材質非紙非帛,入手柔軟卻極具韌性。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將其翻開。
果然,書頁之上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文字或圖形。
“意之傳承……”陳觀喃喃自語,回想起蒼淵的話。他閉上雙眼,嚐試摒棄雜念,將心神緩緩沉入其中。
起初,依舊是一片虛無。
但當他回想起蒼淵教導他“勢”之三重時的情景,回想起在獄窟中見證的種種戮,回想起蒼淵最後那守護與伐交織的決絕一擊時……異變陡生!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無數紛繁復雜、卻又清晰無比的意念、圖像、感悟,如同決堤的洪流,瘋狂地涌入他的意識!
他“看”到了金戈鐵馬,血染沙場,一支黑色的鐵軍如同洪流,踐踏一切敵人!那是玄甲軍的沖鋒之勢! 他“看”到了蒼淵在萬軍之中,手持戰刀,每一刀揮出都帶着斬破一切的意志,那是伐之“勢”的極致體現! 他“看”到了蒼淵獨自面對強敵,身後是需要守護的城池與百姓,那佝僂的背影卻仿佛能撐起整片天空,那是守護之“念”的凝聚! 他更“感受”到了蒼淵對“勢”之三重的無數心得體會,如何更精妙地“觀敵”,如何更完美地“控己”,甚至還有一絲對那縹緲的“借天地之勢”的朦朧感悟……
這不是具體的功法招式,而是一種境界,一種精神,一種對力量本質的理解和運用方式!它無法用文字記載,只能通過這種玄之又玄的“意”來傳承!
陳觀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額頭上青筋暴起,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這股傳承信息太過龐大、太過霸道,以他如今的精神強度,接受起來異常痛苦,仿佛整個腦袋都要被撐爆!
但他死死咬着牙,憑借着在獄窟中磨礪出的堅韌意志,硬生生地承受着這股沖擊,努力地去理解、去吸收那些紛至沓來的意念碎片。
不知過了多久,那信息的洪流才漸漸平息。
陳觀癱軟在地,大口喘息,渾身都被汗水浸透,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腦袋依舊嗡嗡作響,劇痛無比,但他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他雖然無法立刻完全理解傳承中的所有奧妙,但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對“勢”的理解,躍升到了一個全新的層次!以往許多晦澀不明的地方,此刻豁然開朗。尤其是“控己之勢”,許多關竅瞬間貫通,仿佛推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他甚至捕捉到了一絲蒼淵那“破軍”一斬中蘊含的、那種一往無前、玉石俱焚的慘烈“意”境!
“原來……這就是‘意’……”陳觀喃喃自語,心中充滿了震撼與感激。這份傳承,是無價之寶,爲他指明了前行的方向,節省了無數自行摸索的時間。
他休息了很長時間,才勉強恢復了一些精神。他知道,此地依舊不宜久留。
他站起身,感受着腦海中多出的龐大信息,以及肩頭依舊隱隱作痛的傷勢,目光望向了東方。
據蒼淵偶爾提及的信息,以及他自身模糊的感應,鎮淵關,位於北域極東,是人族抵御外敵的最前線,也是通往更廣闊天地的門戶之一。
“就去那裏吧。”陳觀做出了決定。
前路漫漫,凶險未知。但他無所畏懼。
他整理好行裝,將鐵盒再次貼身藏好,邁步走出了山洞,迎着初升的朝陽,踏上了孤身一人的旅程。
他的身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長,孤獨,卻堅定。 背負着傳承與期望,少年如同一柄緩緩出鞘的利劍,走向屬於他的波瀾壯闊。
然而,他並不知道,在他離開黑山城範圍,踏上東行之路不久,關於他的消息,已經開始在某些有心人之間悄然流傳。
黑山城,蘇家。 “什麼?那陳觀離開了黑山城,往東去了?”趙清雲聽着下屬的匯報,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他一個無法修行的廢人,獨自離開?蒼淵那老鬼呢?”
“回趙師兄,蒼淵不知所蹤,那木屋已空。陳觀確實獨自一人離開,但據城門守衛模糊描述,其步履沉穩,氣息……似乎與往不同。”
“不同?”趙清雲指尖輕輕敲擊桌面,冷哼一聲,“不管他有什麼奇遇,廢材終究是廢材。派人盯着點,若有機會……我不希望他再出現在玉衡師妹的視線裏。”
“是!”
與此同時,黑山獄窟深處,陰煞洞中。 鬼叟盤坐在一團濃鬱的幽綠煞氣中,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他猛地睜開雙眼,幽綠的光芒閃爍不定。
“蒼淵……還有那個小!”他聲音嘶啞,充滿怨毒,“傳令下去,留意一個年紀十五六歲,眼神特別,可能肩部帶傷的黑衣少年!找到他,把他帶來見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洞主!”
無形的網,已經開始悄然撒下。
而此刻的陳觀,正穿越一片荒蕪的山丘,對即將到來的風雨,渾然不覺。但他的手掌,卻無意識地按在了腰間,那柄凡鐵長劍的劍柄之上。
劍雖凡鐵,其意已鋒。